李世這人大氣,無論是說話還是表情,給人的感覺與眾不同,老是淡淡的笑容,又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在意,可什么事情多少都能懂點,專不專的我倆半斤八兩,估計也是個萬金油類。
你說蓮菜,他就能估摸個畝產出來;不似那些不懂裝懂的口氣,總是說說問問,他不明白就問我,我不明白就現編,哥倆笑瞇瞇的胡侃瞎侃。說的不對他也不在意,偶爾找我話里個BUG出來兩人相視大笑,都比較開心。
人與人之間交流最怕有隔閡,身份、性格、年齡、閱歷、文化程度等等,這些都屬于阻礙交流的因素,不是說街上隨便找個人都能笑談言歡。得碰,運氣好了有那么幾個說伴,運氣不好一輩子都找不到合適的人說話,不是說好朋友好夫妻就能有這種緣分的。
顯然李世覺得我倆有這種緣分,一幅斯文模樣卻健談,坐那說那,走什么地方就能拉扯什么話題,圍了荷塘看的時候談蓮菜、談蓮子,談荷葉荷花,無論是詩詞歌賦還是出產的各類價值,所謂雅俗共賞。
大大的蓄水池子就談魚,各種各樣魚的習性,生長周期,產量,飼養(yǎng)方式,甚至有關于各種烹飪技巧,這咱拿手,張口就來。釣魚愛好者嘛,連這些都不懂就是外行了。
“這么說來養(yǎng)魚和養(yǎng)豬養(yǎng)羊一般的道理了?”李世顯然對水產養(yǎng)殖的話題很感興趣,雖然話里話外透了棒槌氣息,可到底是工部官員?一說到民生大事或與此類有關的地方就來勁,總是請教我,這虛榮心啊,誰都有點是吧?
“其實和飲食習慣有關系,分地域。”可惜。手里沒拿扇子,要不身形還能再瀟灑點。“北方人烹不了魚,沒辦法對付,總是覺得沒有豬啊牛啊的好吃,其實這是個誤區(qū),魚做好了并不比那些差,說到營養(yǎng)上,更有利吸收。”
“營養(yǎng)?”李世笑了笑。他對我這些新說辭早就習慣了,“吸收?”
“打個比方,”我左右看了看,沒合適的比喻對象,“若說這人與人,除了身份、貧富上的差距外,從器官上……就是五官內臟四肢都是一樣的。就好比同樣地病會得在有錢人身上,也會得在窮人身上。用同樣的藥都能醫(yī)治。”
“哦,”李世點點頭,“孟子也說過這話,理通。照我說,活的時候各有各的模樣。死了卻都一個樣子。”
左右看了看,“李兄這話可不敢外面說,小弟就是個比喻。”
李世不在意的點點頭,笑道:“吃一樣的糧食。喝一樣的水,沒有說帝王家就不吃飯的。”
大逆不道,一般來說這話就有點過界了,李世總是愛說些大逆不道地話,我得慢慢習慣。“比方,小弟比方下。其實這帝王、群臣、百姓的飯食結構各不相同。”
“哦?”
“身份不同,工種不同,消耗也不盡相同。都說武將飯量大。其實小弟觀察過,就算玩命的操練,也沒有莊戶們的飯量大。”
李世不知道我打算說什么,聽了我比喻想笑,“什么道理?”
“飲食啊。粗茶淡飯沒花色,沒油水。家景好點吃個鍋盔而已。莊子上繳糧、麥收時候由王家出糧,莊戶們放開胃口吃的時候小弟就發(fā)現這個問題了,飯量大啊。斗笠大的鍋盔得吃一個半。程初的飯量也就半個而已。”
“那是,程德昭是什么身份。他一頓飯里又不是光啃了鍋盔,”李世笑了,搖頭道:“子豪這話可不能讓莊戶聽見了,人家掰了指頭和你算帳,一個半鍋盔才多少花銷,程初一頓飯多少花銷?還嫌人莊戶吃的多,呵呵……”
“不是這意思,您誤會了。”擺擺手,蹲下來找了個小石子在地上寫寫畫畫,“小弟是在說農副產品地重要性,若說糧食吃的再多不頂飽就是這意思,營養(yǎng)跟不上,肚里沒油水,經不起餓。國家抓糧食產量是對的,但也要適宜的將農副產品作為一個重點項目來扶持。您是工部要員,想想就能明白,若一頓飯里有幾塊肉,有倆雞蛋,有盤子蔬菜,誰還愿意拼了老命把鍋盔當寶貝啃?”指了指遠處一行下地的莊戶,“王家莊子就是個例子,從前糧食豐收時候還抱怨王家收租過火,如今再沒有這么多抱怨,同樣地年景上家家糧食有了盈余;以前出來幫工都要糧食折算工錢,如今知道要錢要面料了。不是糧食增產的原因,是因為飯桌上農副產品多了,吃不了那么多糧食。”
李世聽完仔細琢磨一會,搖搖頭,“是有關系,卻沒有子豪說的那么夸張,受地域限制,若朝廷放開農副業(yè)的話,糧食勢必減產,遇見災荒顆粒無收地年景后果難以設想。”
“慢慢就好了,發(fā)展禽蛋業(yè),水產養(yǎng)殖業(yè)還是必要的。隨了農學里逐步將高產種子推廣開來,存糧穩(wěn)步增長的同時,有了存糧的農戶會逐漸改變一些傳統(tǒng)飲食習慣。王家莊子就是個縮影,在不侵占良田的情況下努力搞些副業(yè)讓莊戶受惠,”指了指荷塘盡頭的數百畝荒地,“一顆莊稼都收不了的荒地,如今不管是種植蓮菜還是養(yǎng)魚,效益比幾千畝良田都大。蓮菜前些年還是金貴東西,才兩年時間就成了家常菜;雞蛋前幾年大戶人家還得出門收,如今莊戶們下地身上還帶兩顆加餐;有了雞糞和蓮菜塘里淤泥上地,莊稼比往年長的都旺。還有果園,前幾年還無法耕種地荒坡,如今果實累累,千十畝果園每年百十萬斤的產量小半個長安城都包住了,一文錢一斤的鮮棗如今三文錢稱十斤,十冬臘月莊戶都知道給黃米稀飯里撒點大棗蓮子果干啥的。這些都是營養(yǎng),多一口吃就少一口糧食,小弟問過了,以前壯勞力一天二斤糧食才吃個勉強,現在三天四斤糧都不到。省下的雜糧喂個豬啊牛啊的,轉眼又變了油水,這也算是省糧食吧?”
“算,”李世無可奈何的拍拍手,“照你王家莊子來看是省了,可世上就你一個王子豪,若家家莊主都你這個本事……”說到這里長嘆一聲,“這到省心了。官員省心,宰相省心,說不定連圣上都省心。”
“嘿嘿,那是,那是。”這夸我呢,我覺得李世就該當宰相,給劉仁軌那殺才換下來最好。李世人多好,一說就夸。老劉就惡心多了,放屁帶點聲響他都有話說,還沒一句人愛聽地。
“轉轉,看看。”李世來了興致,也不光是欣賞荷塘了。我領了他滿莊子亂逛,又是莊里又是學堂,媳婦姑娘一個個收拾地干凈利落,老人們有時間在樹下閑聊。娃娃們壯實地和牛犢一般。
隨手推個小戶家門就能進去,沒有上栓上鎖的習慣,家家院里起個圈雞地柵欄,少則十多只,多則幾十只,雞棚里草垛上隨手就能摸出雞蛋;幾乎家家后院有養(yǎng)豬,豬圈里干干凈凈,有點臟肥臟土就鏟出來扔了泥炭圈好的肥料坑里。院子里都幾棵大果樹。窗臺上還曬了扁豆、果干,盛糧食的大翁滿滿澄澄冒了尖頂……
“竟然還有這么些個家具,”李世出來感嘆幾聲,“以前閑的時候也去過莊戶家,沒見過有王家莊子這么講究地,連家具都置辦全活了。”
“這不希罕,咱莊子上有商號,農家里該有的都有。置辦物件連莊子都不出。順當。”得意很,滿長安能在莊子里開大商號的就王莊一家。周圍幾十里想置辦貨物的全都得上這來。
“好是好,總是覺得少點什么。”李世覺得有點不對,忽然又推了個莊戶門朝里找,“就說不對呢,走了這么多家竟然沒見家里有大牲口的。”
“哦,小弟為了減輕莊戶負擔,專門起了牲口棚子,全莊的牲口都拉進去有專人飼養(yǎng)。統(tǒng)一管理,有專門的獸醫(yī),比放了莊戶家好的多,每年添地新犢子也比以前多,農戶用起來也得勁。”
“怕是能想到的子豪都想到了。今看的全,呵呵……”李世拍了拍莊前的大門樓子朝遠處眺望,“好景致啊,可惜就你王莊這一片上有,若這關內都這一片景象就把大事辦了。”
“就快了吧,鄰近的幾個莊子也比以前好多了。怎么說呢,算是王家莊子帶起來地吧,畢竟大作坊有幾個,需要的勞力多,也都學了養(yǎng)雞種果樹的。要說因地制宜吧,模式也就這個樣子,不麻煩,也不難學。關鍵看政策,這是近些年朝廷政策好,有農工商并舉,相互促進相互帶動。百姓好,國家才能好,盛世嘛,就得這個樣子。”
李世點點頭,“王家莊子的模式若能推廣開來,所謂地盛世怕是不遠了。”
我一般不敢這么說話,盛世就是盛世,加個所謂就變了味道。和李世一起就這點不好,他比較憤世嫉俗,老帶了批判的眼光看待一些值得肯定的地方。拉家常話的時候總是喜眉笑眼,可一牽扯了國啊,民啊,政策啊,他好像就有點哪啥了,話說的也放肆;我打一百分的時候他就給人朝廷開個六十分,也有不及格的時候,反正比較苛刻。
穎不一樣,最近就變的比較寬和,她說是我老在家里陪著心情好地原因,不過照我來看是下手包了云家荒地的因素居多。
云家滿世界想把荒地包出去,可莊戶們心存疑慮,畢竟云家的信用值有限,沒人敢?guī)н@個頭。可現在不同了,如同觀世音下凡的王家大夫人發(fā)話了,這還了得?這已經和信用值無關,穎在莊戶們的心里早就化身為神佛一般的等級,不但一口氣給荒地包圓,誰家想賃就直接找了管家簽個合同就成,有出產只收地租再沒有別的附加條件,沒出產王家承擔一切損失,這簡直太劃算了,一分本錢不掏的買賣。
五百畝,前后五百畝就兩天時間分完。莊頭地牛家老爺子八十多了,全莊子數他年齡最大。老頭倚老賣老地橫了管家跟前非得連沒出生的小重孫子那一份也賃上,不給賃就口口聲聲找大夫人討公道,硬說當年大夫人進王家門地時候他給拉地馬車籠頭,還得了二十文喜錢。
這不好得罪,這年頭上了八十就是資歷,賃一份就賃一份吧,只要能種了主家也不嫌佃戶賃的多。地一分派完,全莊的壯勞力就有了活干。穎劃分的好,二百畝魚塘,三百畝的荸薺,高老師就住了莊頭未竣工的別墅里,該怎么走水渠,挖多深,怎么個澆灌,沒事就蹲了荒地上幫忙規(guī)劃。
“你挺個肚子就別滿處亂竄。”穎有了事干,到把懷孕的茬子給忘了,舉個大肚子前呼后擁的不停點,二娘子身體好無所謂,我前后跟個孕婦覺得腳累。孕婦竟然一點疲倦都沒有,受不了。
“夫君若累了就家里歇會,這渠子挖開了接水呢,高先生下午回來還得朝南邊規(guī)劃。可不能耽擱。”
穎給大肚子放了窗臺上頂著,倆丫鬟正七手八腳地給她擦汗,我和旺財坐了一旁舌頭伸多長泄汗,旺財好點,一骨碌滾了花池旁的濕地上降溫,我只好給頭上頂個濕毛巾。
“歇會啊,誰家誥命夫人往莊稼地里跑?前幾天硬說大肚子走不了路,今我看你都能跑了。”穎風風火火的樣子又出現了。就一個字,利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樣子,還嫌人這個偷懶,那個偷懶,管家嚇的老胖的身軀后面跟著不敢離,出的汗都按斤算,早上藍褲褂還看著整齊,中午就換了一身怪模怪樣的淡藍。一問才知道出汗泡了顏色。把里面地單衫子染了。
“夫君就是農學上的,妾身這誥命下地里也不丟人。”這還嘴硬。我看她就是想朝隔壁荷塘的云丫頭顯擺自己的聲望:看,小丫頭喊多少天沒人搭理,我就一聲令下,滿莊子除了月子里的連殘疾人都來了。“沒見人云丫頭見你都繞了走嗎,夠了,別折騰下人,害人管家染兩身衣裳了。”
穎樂了,倆伺候丫鬟也憋不住笑亂吭哧,旺財以為什么突發(fā)事件,一骨碌爬起來就朝穎跟前護駕,得了塊點心。
高老師是個盡心人,程家、王家兩頭跑了指點,穎專門送了輛大馬車給他,還從府里挑了倆伶俐地下人前后照料,程家也專門找的工程隊在王家莊子里趕工建造高宅,用料考究、設計新雅,我老遠看那起門梁的木料都眼紅。
“這太哪啥,咱家門頭上該換了。”
“那是高先生學生孝敬的,您跟了起什么哄?”穎忙了一天,小衣都濕了,才洗了身子換了個寬松麻料地大裙子躺了榻上讓二女捏腳,舒服的哼哼唧唧。
“我來,”二女捏了會打盹,這些天都累著了,外面作坊里分家呢,和老四一天鬧的天昏地暗。就看快歪倒了,趕緊抱起來扔到炕上先睡。“看把娃累的,衣裳脫了睡。”
“累了好,”穎見我過來,伸了腳搭我腿上,“二女頂事了,該操心的地方多……”說著摸摸肚皮,“往后這孩子一出世撂給二女的攤子才多,正該好好磨礪下。”
“恩,你倆都是要強的人,受苦的命。”
穎笑了笑,“夫君一陣沒去農學上了,多少該去看看。”
“不看,有事就叫了。”我是誰,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地人物,別看人不去,咱有報信的。這幾天農學里籌備明年稻谷的事,嶺南幾處大試驗田需要資金,常貴想學了我的樣子朝內府要點經費,連管事的都沒見上就給哄了出來,一點辦法都沒有。可能是劉仁軌要強,硬是撐了臉面沒來找我,還一本正經的朝內府遞了計劃書,沒音訓。內府又不是傻子,農學里多大花銷人家有賬,試驗田的款子我要不少了,農學里經費夠,就是想圖個寬敞多要點,內府給我面子,可沒給劉仁軌面子的道理。
等吧,等老家伙覺得手頭拮據過不了日子他就得求我來,一個個都大把地預算慣了,過幾天精打細算地日子也不錯,嘿嘿。
“笑什么?”穎見我捏腳捏的不順序,還笑地猥褻,以為我打她主意,不好意思的抻抻腳,“可不行,經不起您折騰,炕上滾一個呢。”
“胡說,”拽過腳來拍一巴掌,“想別的,沒功夫打大肚子主意。”
穎不滿的撅撅嘴,“總是沒想好事,外面有順眼的了?”
“想個男的,胡猜。”
“那可夠惡心的,”穎一臉怪樣子揮揮手,“傳傳就成真的了,帶戒指帶的。”
“小心我抽你!”
。三掌門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