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沼澤（）
    “78號。”身后傳過來一個尖利的女聲，那是胖護士米琪在喊馬小理。
    78號，就是現(xiàn)在馬小理在這所醫(yī)院的代號。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卻知道78號。在他們的眼中：
    78號脾氣很好。
    78號長得外形很搶眼。
    78號笑起來，很美，不，那叫很媚，有一股子令人迷醉的媚勁……
    不過，要看到78號的笑，也是不容易的。
    比如，身后喊78號的米琪，那個腰身和身高尺寸差不多的胖護士。每次馬小理面對她，都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從來不會笑一笑。
    馬小理的笑，也是有所屬的。
    在這座醫(yī)院里，曹英是最受馬小理敬佩的醫(yī)生。雖然，她常常把迷迷糊糊的馬小理，說成“好多了”，雖然，她講起話來，很沖，但是，馬小理覺得自己有些賤，見到曹英，他就不由自主的喜歡。隱約中，他把她當做自己埋藏在心中很深的哪個角落里的一個女人……
    其次，就是俊琳了。俊琳的聲音很柔和，如春風灌入耳際，使他心情很好。每當馬小理聽到俊琳的聲音時，他都會不由自主地向她投去一個媚人的笑，同時也把自己柔和溫情的眼波一起送去……
    除此之外，馬小理莫名其妙的對醫(yī)院那個時常來病房看望自己的頭發(fā)花白的醫(yī)生抱有一些好感。這位老醫(yī)生，聽說是副院長，醫(yī)術(shù)很高。每次，這個老醫(yī)生，都會問他一些很奇怪的問題：
    比如，“78號，你覺得你現(xiàn)在生活在什么地方？”
    “當然是醫(yī)院啊，因為我生病了。”馬小理不假思索的說。
    “哦，很好。那么你家里老人身體怎么樣？”頭發(fā)花白的老醫(yī)生問。
    “我和他們很長時間不聯(lián)系了。”馬小理雖然照實回答了，卻覺得很奇怪。
    “家里還有些什么人？”頭發(fā)花白的老醫(yī)生。
    “爸爸，媽媽，還有我。”馬小理想也沒想就說。
    “78號，你有女朋友嗎？或者結(jié)婚了沒有？”頭發(fā)花白的老醫(yī)生有一次居然問了這個問題。
    “嗯，我有女朋友。雖然我們沒有結(jié)婚，但比全天下結(jié)了婚的人都要喜歡對方。”馬小理很自信的回答。
    這個頭發(fā)花白的老醫(yī)生，從來不問馬小理感覺怎么樣，是怎么生病的這類無聊的話題。所以，每次見到他，馬小理都等著他會問一些有趣的問題，，當然，也就不由自主地對他笑了！
    除此之外，馬小理在醫(yī)院也遇到了一個知音。
    這個知音，就是那個搶劫銀行不成而被抓的老作家。
    老作家懂得很多，天文地理，古往今來的名人軼事，他全都知道。沒事的時候，馬小理會跟在老頭子后面聽他侃大山。這個老頭子，有個怪僻，只有圍著他的人達到三個以上時，他才開始侃。
    醫(yī)院的生活是無聊的。
    而馬小理的內(nèi)心世界也是百無聊賴的。
    所以，馬小理每天都會積極拉人來聽老頭子聊天。
    有時，是把那個花癡女孩來過來濫竽充數(shù)；
    有時，是把那個精神分裂的貪官拉過來聽；
    有時，是把那個小矮個園藝師找來湊熱鬧……
    “78號，今天我要和你們講得是，烽火戲諸侯的故事……”老作家面對三個傻傻望著自己的聽眾，很滿意，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了遠古的故事。這些故事在他心里就像是一個個小盒子，只要把蓋子一打開，那個故事就如擰開了自來水龍頭的水一般，不住的往外冒……
    ……聽到胖護士米琪的喊聲，馬小理伸了一個懶腰，懶洋洋地站了起來。他一只手扶著椅背，另一只手叉在腰際：
    “報告，78在這里。”
    “趕緊到三樓醫(yī)務(wù)室，關(guān)副院長找你。”米琪的聲音很尖，很細，又很堅硬，像是一把銳利的刀鋒，在馬小理的聽覺神經(jīng)上狠狠的劃了一刀……
    馬小理趕緊快步離開草坪，跟著她來到三樓醫(yī)務(wù)室。
    “馬小理，你來了。請坐。”那個花白頭發(fā)的老醫(yī)生和氣的說。
    接著，他對房間里坐著的另一位白大褂醫(yī)生說：
    “林醫(yī)生，這就是馬小理。你們聊吧。”說著，他便走了出去。
    諾大的醫(yī)務(wù)室，只剩下馬小理和被叫做林醫(yī)生的白大褂。
    林醫(yī)生很年輕，看樣子不過二十來歲。
    “馬小理，不要怕，以后，每天上午，都由我來和你聊天，你別緊張。”林醫(yī)生開口了。他的口音帶有明顯的山西腔。
    “林醫(yī)生。”馬小理坐直了身體。心里還是有些緊張的。因為對面坐著的，畢竟是白大褂，而不是病友。
    不過，林醫(yī)生的山西口音，還是喚起了馬小理對童年的回憶。
    “和我說說你的童年吧。”林醫(yī)生說。
    “童年……”馬小理茫然無措，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他的腦子有些生銹了。
    關(guān)于童年，馬小理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去想過了。不過，他還是開始了努力的回想……
    ……低矮破舊的土房子，每天咸菜就著饅頭度日。從來沒有穿過新衣服，過年過節(jié)爸爸總是在家里嘆氣……
    ……爸爸總是帶著一副礦燈上班去，每天晚上回來，臉還是黑的，手也是黑的……
    從小到大，只有過年過節(jié)可以沾上肉味，吃上一些好的……
    那就是馬小理的家，一個貧窮的，難以繼日的礦工之家。
    極少的工資，卻每天干著辛苦危險的工作。提心吊膽的母親，每天在家盼著丈夫平安歸來……
    直到有一天，爸爸再也沒有回家。媽媽在瓦斯爆炸的遇難者名單中見到了爸爸的名字。媽媽哭得昏死過去，她一遍又一遍的喊著馬小理爸爸的名字……可是，瓦斯爆炸，致使馬小理的父親，連個全尸都沒有找到，下葬時，只是燒了家里他父親曾經(jīng)穿過的衣物。
    “我的童年……很苦。”馬小理的嘴巴哆嗦了一會，但很快就平復下來。
    他時而清晰的敘述，時而迷糊的停頓。用了兩個小時，林醫(yī)生總算結(jié)束了對馬小理的首次交談。
    這次他來，是醫(yī)院為了治愈馬小理的其中一個重要內(nèi)容：
    鑒于馬小理的病情相對穩(wěn)定了，由剛剛來醫(yī)院工作才兩年的林醫(yī)生，這位曾經(jīng)接受過心理健康咨詢師培訓的年輕人，與馬小理每天進行溝通交流，逐漸化解他郁結(jié)在心中的淤泥。
    第一次交流后，林醫(yī)生的心情很沉重。
    他沒有想到，，這個長相英俊的病人，童年生活如此貧困。貧困的生活，猶如一團巨大的陰影，遮擋了他幼小的心靈，阻礙他健康成長。這，或許也是他成年后，性格有些變異的緣由吧。
    通過視頻監(jiān)控，林醫(yī)生注意觀察78號的反應(yīng)。他看到，回到病房后的馬小理，心情一直很壓抑。
    他坐在床前一動不動，身體如泥塑般發(fā)著呆。
    而在后來的傍晚和晚上見到醫(yī)生護士還有病友時，馬小理再也沒有了媚人的眼波，和令人迷醉的笑。或許，這次談話，使馬小理想起了曾經(jīng)的苦難，以及童年生活給他留下的巨大陰影……
    像他這樣出生貧困的人，一生都會致力于擺脫貧困籠罩在他心頭的陰影。因為陰影之下的心，是一大片足以讓人墜落的沼澤地。這些沼澤地，表面上看，有些綠色植物生長其上，可是只要一腳踏進去，整個人就要淪陷……遭遇滅頂之災！
    第二次交談，是在次日。還是在醫(yī)務(wù)室那個安靜的房間。
    “和我說說你上學的有趣經(jīng)歷吧。”林醫(yī)生還是聲音平靜的說。
    “上學？”馬小理轉(zhuǎn)動起他的眼睛珠子。
    昨天的交談，似乎激活了他內(nèi)心深處睡眠了很久的記憶。今天，，這個林醫(yī)生，再次打開了他記憶的盒子……
    “我不喜歡上學。我經(jīng)常逃課。”馬小理干巴巴的說。
    是的，在他的不多的記憶里，他就是一個討厭學習的學生。讓他在課堂做夠四十五分鐘，那簡直是一種刑法。
    “那你喜歡什么呢？”林醫(yī)生問。
    “我喜歡……我喜歡看電影。特別是港臺片。那些港臺片，很大膽，有很多男男女女接吻擁抱的畫面。”馬小理的眼神恍恍惚惚。
    他小時就長得很討人喜歡。女生喜歡他，男生也喜歡他。女生喜歡他，是經(jīng)常在他面前顯擺自己；男生喜歡他，則是把他按在課桌或者是墻邊強行猥褻他……很多男生喜歡當著他的面，說一些下流話，做一些下流動作。因此，馬小理在小學階段，就已經(jīng)初步了解了男人和女人。
    他曾經(jīng)跟著幾個男生，一起欺負過班上的某個女生，打她耳光，揪她頭發(fā)，聽她哭泣，然后求饒。
    他也曾被幾個力大無比的男生欺負過，拳打腳踢，甚至……
    “別不好意，你大膽說出來。”當馬小理卡殼時，林醫(yī)生會鼓勵他繼續(xù)說下去。
    “他們也欺負過我。幾個人，一起打我，罵我，要我下跪……甚至還脫我的衣服，笑我那里發(fā)育不正常……”馬小理說。
    多少年前早就被他以往的羞辱場景，混亂的場景，一幕幕開始在眼前浮現(xiàn)……
    馬小理的腦袋開始出現(xiàn)劇烈地疼痛，他捧著腦袋，不斷地呻吟。
    “今天我們就不繼續(xù)聊了。你早點休息。”林醫(yī)生同情地看著這個病人。
    經(jīng)過聊天，林醫(yī)生了解到，馬小理的校園生活也是混亂不堪的。一方面，他不好好學習，盡跟著一些小流氓鬼混，欺負學校的弱女子。另一方面，他也經(jīng)常受到來自同性的欺辱，而且不敢聲張……
    每一個男生的少年時期，都經(jīng)歷過被欺負和欺負他人的一個特殊階段。但是，像馬小理這樣，在青少年時期，就遭到同類的身體侵害，還是不多見的。這種經(jīng)歷，就如同女孩遭遇身體侵害的惡果是一樣的，都會在他們還沒有成熟的心理上，造成巨大的黑影。
    馬小理成人后的種種性格變異，也許和這些經(jīng)歷有關(guān)……
    第三次交談時，馬小理感覺自己的意識似乎清醒了很多。
    “馬小理，請和我說說你當煤礦工人的那段時間。”林醫(yī)生繼續(xù)和氣的說。
    似乎有許許多多的畫面，回到了馬小理的腦子里。
    就仿佛，一直空白的大腦，一下子裝了太多的東西……
    “我是誰？”他開始問自己。
    “我在哪里？”他有些不確定。
    “我為什么在和這個男醫(yī)生講話。原來的黃妮醫(yī)生跑哪去了？”他想著有些糊涂起來。
    “難道我出現(xiàn)了什么狀況？”馬小理眼睛望向林醫(yī)生，想把這個林醫(yī)生的心事看穿，可是，他的腦子亂七八糟的。
    “我當煤礦工人，只有半年光景。在那段時間，我感覺辛苦極了。早起晚歸，每天回家，連鼻孔里面都是黑的。可是，就是我辛苦拼命，每天還是玉米粥吃咸菜的命……我不甘心。”馬小理說。
    “我便辭職了。我和一幫兄弟離開了家鄉(xiāng)，出去闖蕩去了。”馬小理回憶起自己離開家的場景。
    離家時，媽媽舍不得他走。抓著他的胳膊泣不成聲：
    “我的兒啊，家里生活雖然清貧，但能平安度日。你若離家獨自闖蕩社會，又無錢無勢，加之你生性懦弱，從小在學校那些身強力壯的男生都敢欺負你，在外受人欺負，你可怎么辦？”
    知子莫如母。母親說得很有道理。但架不住馬小理的固執(zhí)。
    果然，外出生活確實不易。
    到建筑工地給師傅當小工，吃苦受累，到頭來還拿不到工錢；
    到賓館給別人當保安，遇到地痞流氓被打的鼻青臉腫；
    住在工棚里，饑一頓，飽一頓，受苦受窮的日子，似乎沒有頭……
    當工頭拖欠工資，好兄弟出頭打抱不平時，又招來一頓毒打，生活的不易和艱辛，讓馬小理再也沒有當初的血氣方剛和美好理想了。他覺得，能夠吃飽穿暖，不受欺負，有一張溫暖的床睡覺，已經(jīng)算是最美好的事情了。
    “我在遇到郭嘉之前，全都是受苦。郭嘉是我的貴人。”
    說到這里，郭嘉那個有些衰老的但還是精致美麗的容顏，就那么突然地浮現(xiàn)在馬小理眼前。
    “誰是郭嘉？”林醫(yī)生明知故問。（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