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玩偶（1）
    馬小理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
    窗外，是個大晴天。
    溫暖的太陽，正毫不吝嗇的把自己的光芒灑進窗內。
    穿過窗外樹葉脫落的棵棵大樹，通過大樹間的縫隙，馬小理望到了醫院冰冷的高墻！
    墻是青磚壘起來的。
    大約五米高？
    墻的頂端，插著很多尖銳的玻璃……這或許是防止有人翻墻頭逃跑？
    墻，像一座冰冷的高山，默默矗立在那里。
    一眼望過去，它是霸道的，像是嚴厲的男護士的化身——在向他下達權威的命令，面無表情的提出無可置疑的要求……
    有一次，馬小理曾經無意識的散步到高墻下。走著走著，突然被一面墻擋住了去路……當他仰起腦袋，望向這座高墻的頂端時，他感覺脖子酸痛，眼睛發脹，整個人差點失衡，向后倒去。
    他是不可能翻越這座高墻的。
    他也是沒有勇氣翻越這座高墻的。
    高墻，使他明白：
    他馬小理，只是一個被管束的病人；
    高墻，讓他意識到：
    身為高墻之內的病人，他必須遵守這座醫院的一切規矩。
    順著高墻的暇想，不知怎的，馬小理想到了郭嘉……
    曾幾何時，郭嘉不也就像那座高墻般，令他敬畏，使他無條件服從？
    雖然，他們同樣生而為人。可郭嘉這個人，與馬小理這個人是無法劃等號的。
    如果說，郭嘉是高大強悍的女人；
    那么，他馬小理，就是卑微的不能再卑微的小人物！
    如果說，郭嘉是他的衣食父母，掌控著他的一切生活與自由；
    那么，他馬小理，只不過就是郭嘉空閑時，宣泄內心郁悶的……一個玩偶……
    玩偶！
    玩偶這個詞，馬小理感覺很貼切，很準確。
    雖然，他只是一個初中生。
    雖然，他寫起字來，鬼畫胡似得，一個個東倒西歪，像是筋骨，被人抽掉了一般。但是，他還是能夠體會到這個詞所包含的可以言說和無法言說的意味——
    玩偶，直白一點，就是玩具。
    可是，玩具太小孩子氣了。而玩偶，則有點玩弄的意味在里面……
    馬小理之于郭嘉，不就相當于她的玩偶嗎？
    郭嘉之于馬小理，不就是掌握這個玩偶的主人或者說是發號施令者嗎？
    往事歷歷……
    一幕幕，在快速回放……回放……這會兒，馬小理驚異于自己的腦回路，是如此的暢達！
    ……剛剛應聘到郭嘉公司當小保安時，馬小理的第一感覺，就是生活從此有了著落。
    穿上公司發給他的保安服，他站在鏡子前，來回不停地照，自己曾經猥瑣不堪的形象，仿佛在保安服的包裹下，立馬就高大起來了！
    公司保安很多。
    據說整個集團，保安上百人。
    馬小理是在郭嘉所在的公司本部當保安。
    他的工作任務，就是每天站在公司大門口，耀武揚威的仔細檢查來往人員。
    進公司，員工一律出示證件；
    小車進出，都有出行證。
    這樣，就很容易辨別外人，或居心叵測的人。
    這個工作很簡單，但是也很繁瑣。每天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檢查證件，讓外人填寫進門單據，看到可疑分子，就及時報告班長。
    他跟著班長，每三天換一次班——
    三天上早班，從早上六點到中午兩點；
    三天上午班，從中午兩點，到晚上十點；
    三天上夜班，從晚上十點，到次日清晨六點……
    吃飯，全是公司食堂做的盒飯。
    喝水，大門傳達室里都有純凈水，隨便飲用。
    不僅有保安服，而且住宿條件大為改善。
    他住進了保安宿舍！
    八人一間，上下鋪。他睡上鋪。
    棉褥子，棉被，全是發的，就和部隊戰士一樣。
    或者是疏于清掃的緣故，保安宿舍，常年都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汗味和腳臭味，因為保安們大多不喜歡洗腳，洗襪子。不過，這樣的住宿，和馬小理曾經顛簸的打工歲月相比，已經暖和、安全多了。
    至少是不用花錢租房子了吧？
    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膽被人追債了吧？
    在這里，工作很有規律，上班，下班，吃飯，聊天，睡覺。
    至于出去玩女人或賭博之類的事，馬小理從不參與。
    這么多年的流浪打工生活，讓他終于有了一種找到家的感覺。他很珍惜現在的日子，他不想再過從前的苦日子了。
    當保安，工資其實并不高。
    當時每月的工資，也就千元不到。但是，單位管住管三頓飯，管發被褥和服裝，這可以省去很多錢。只要精打細算，這個錢，還是夠用的。不僅夠用，馬小理還存了幾百元錢。
    他當保安的第一個月剛過，就到銀行辦了一張銀行卡，把自己的工資存起了三分之二，存期一年。這叫硬存，一旦存進去了，他馬小理想花都是不可能的了。
    后來，和其他保安們熟悉了，大家有時就會輪著請客了。
    這時，馬小理也就不好意思老吃別人的，總還是要偶爾請一次的。
    有一次，馬小理剛剛拿到工資，便被班長催著請客。沒辦法，馬小理硬著頭皮請了保安班的九個弟兄。
    “今天我請客，還是到呷呷小酒館去。”
    “噢！”幾個保安興奮地喊起來。
    說起來，保安們常去的呷呷小酒館，就在公司門口不遠處。
    小酒館不大，走進酒館里，也就只能容納十來個人。正對著門的，是最里面的付款買單柜臺。柜臺里，常年站著一個老頭子在那收賬。他就是酒館的老板。進門的兩邊，各放了數排桌子。
    整個小酒館，裝修的不好不壞，風格特色也不明顯，飯菜酒水一般般。不過，小酒館的老板娘，是個頗有姿色的女人。
    年齡三十出頭，長了一個水蛇腰。
    結實的身體，曲線玲瓏，給人一種驚艷的視覺沖動……
    年輕，性感，嫵媚，嘴甜。絕對是一個可以放眼盡情觀賞的女人！
    保安們大多是年輕小伙子，正值身體荷爾蒙旺盛期。這個小酒館，便成為他們經常光臨的根據地。
    老板娘很會做人，見小保安們喜歡來，便讓她老公，那個老頭子，每次都以市價的六五折收取飯錢酒錢……自開業以來，小酒館生意紅火，回頭客越來越多。
    在當保安的日子里，馬小理一直是內斂的，勤奮的。
    因為珍惜，就格外努力。
    因為努力，就顯得與眾不同。
    比如，他最多請大家到小酒館搓一頓，但他從不參與年輕保安的荒唐活動……
    那么，保安們的荒唐活動有哪些呢？
    一個就是領了工資后，到興粉街去玩女人。
    馬小理也曾經被保安小連拉他去了來著。
    “馬小理，走，咱們到興粉街去轉轉，好不好？”小連是個剛滿十八歲的新保安。他剛來才三個月，就開始關注興粉街了。
    “那有什么好的！”馬小理不屑一顧的說。
    “哎，那邊聽說有很多女孩啊。”小連說到這些很激動。
    剛剛身體完成發育的男人，自然是對異性很感興趣的。不過，像他們這些身在異鄉打工的農家子弟，或者煤礦工人的子弟，想談女朋友，還是很不容易的。
    自從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開始，處于青春期的家庭尚可的城市女孩，她們的擇偶觀念就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過去，只要你根紅苗正，像馬小理那樣長相英俊的煤礦工人子弟，女孩子會想也不想，就嫁了。因為那時，根紅苗正，家庭出身好，就是招牌。
    現在不行了。女孩子們喜歡的口味變了，學的務實和現實了——
    她們喜歡大款了。
    她們喜歡有權有勢有地位的人了。
    她們開始關注你家里有沒有彩色電視，有沒有獨門獨戶的公寓房，你是不是在國字頭企業事業單位上班，或者，你是不是在外企上班……
    而這些，都是他們這些沒有根基，沒有城市戶口，甚至沒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公寓的小保安們，所不具有的！
    他們是浮萍，是無根的小草，是無錢無房無權無勢甚至無學歷無城市居民身份無落腳之地的打工者！
    可他們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于是，他們便在城市里尋找愿意接納他們的女人。
    最終，他們在按摩室，發廊，遇到了愿意接納他們的女人。
    這些女人，大多和他們一樣，也是一群一無所有的人。她們來自鄉村，或來自偏遠的山區，抱著賺錢的目的到城里打工，但因為學歷或知識不夠，無法勝任那些有門檻的工作，最后，便靠著年輕身體，悄悄在發廊和按摩室扎根……
    小保安們，一發工資就到她們那里宣泄旺盛的欲望……興粉街的發廊，按摩室，成為這類男人常去的場所。
    馬小理卻從不去。
    他不屑于做這種無聊的事情。
    他覺得，和自己難以發泄的身體欲望相比，吃飽穿暖睡得踏實，才是人最最重要的一件事。而他，在過去的歲月中，已經飽嘗生活的艱難與不易……
    沒事時，他會躺在自己的保安雙人床的上鋪遐想，在某個時刻，他遇到一個長相甜美，溫柔如水的女孩。她不羨慕腰纏萬貫的暴發戶，只愛馬小理這樣的小保安：
    “我喜歡你，因為你長得太英俊了！”女孩充滿深情的說。
    結果，令他后來跌破眼鏡的事，這句話，后來，是他在郭嘉的床上聽到了！那個大她許多的女人，他的上司，在他的耳邊說出了這句話。
    保安們常做的第二件荒唐活動，就是賭博。
    賭博，是上不了臺面的事情。但是，在小保安們的無聊日子里，這是打發時間的一大樂事。
    賭博，常常發生在每個月剛發工資的第二周。
    因為，第一周，小保安們會到興粉街的發廊和按摩室逍遙一番，用他們的話說：
    “老子花錢買快樂。”
    第二周晚上，不上班的小保安們，就會聚在房間里賭博。
    他們的賭具，是麻將。
    賭資也不很高，一局輸贏，贏家最多一百元。
    小賭小鬧，公司管理層，雖然知道，但也沒有過多干預。畢竟，他們是在宿舍里玩，沒有到外面的地下**去胡鬧……假如到地下**去玩耍，那很有可能會賠上身家性命的，因為那里的賭資高達數萬至上百萬。盡管政府一直在掃黃打擊地下**，但是這類黑**，端掉一個，會在某個地下又冒了出來……
    關于賭博，馬小理也是堅決不參與的。
    每當宿舍里麻將開始嘩啦啦的響起來時，馬小理就借口出門了。
    他要不就在公司的院子里，一圈圈散步，抽兩根煙；
    他要不就到電影院包夜場，看他個通宵電影。困了，就坐在柔軟的沙發椅上睡覺。渴了，買一瓶礦泉水。盡管他平時舍不得買礦泉水，可是一想到他可以省下被賭博贏走的數百元錢，他就心中充滿快樂。
    宿舍的麻將，不打到天明是不會散場的。看個電影，是馬小理最奢侈的消費了。
    他心疼那些錢。
    他不愿意把自己辛苦掙來的錢，打水漂……他克制了內心的沖動，從來沒有參與其中。
    因此，進入公司以來，一直行規導矩的馬小理，受到了保安隊頭頭的重視，在年度評獎中，他破天荒的成為總公司優秀員工。
    他的大照片，被放在剛進門的公司宣傳櫥窗里，只要留心看，就可以看到第四排，第五個彩色照片英俊的馬小理，正笑瞇瞇的對著觀眾笑。他的嘴角上揚，鼻梁高挺，臉頰紅潤，小平頭顯得精神利索，眼睛炯炯有神……
    再后來，就是在電梯上遇到那個穿著考究，形象端莊的美麗女人了！
    那一天，是18號。
    那一天，是馬小理榮獲公司優秀工作者的數月后。
    自從成為優秀工作者之后，自從成為公司宣傳框中的“名人”后，馬小理更加努力克己，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
    他主動幫同事頂班，不要一分錢補助；
    他曾經三天輪軸轉，不要補休……
    作為一個小人物，他看到了自己的光明前途，感受到被人注意和被人目光追蹤的喜悅……
    不過，這種喜悅，沒有多長時間，就被之后的戰戰兢兢的生活所替代。
    這就是從電梯上的巧遇開始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