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只是笑了起來，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像高中時期那樣，只是形容詞不一樣了，
    “徐隨風，沒想到這幾年不見，你變有這么有趣了啊！”
    “怎么了？”
    “……原來大家都是這樣傳說我的生活，我原來離婚還帶著小孩啊，我怎么都不知道的？”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來到楊起舞所說的小店鋪，門面極小，路邊擺兩個小桌，楊起舞熟練的擺開兩張小餐椅，示意徐隨風坐下。
    店主是個中年人，胖得也像是從油鍋里炸過一趟，手指都是油光光的。
    這可和他預想中的高級餐廳差了不止個十萬八千里。
    楊起舞解釋清楚，說同學會大家傳的完全是謠言，她一再聲明自己婚都沒有結，哪來的離婚。
    莫名的，他真心的為此松了一口氣，卻又反復確認，
    “你真的沒有離婚？”
    “都說了，我婚都沒結，哪來的離婚？我是有交往過的男友，不過他和我的同事好上了，所以就一拍兩散，那不過是個普通的交往。”
    “那你在雜貨店里……”
    “哦，我現在沒錢倒是真的，所以一直有在打工租房，這是最近一份工作，我們店的老板娘人很好啦，只是說話就是這樣子，我們都習慣了。”楊起舞的話語如同在討論天氣如何。
    徐隨風聽了，不知道是唏噓還是難過。
    “那……小孩呢？”末了，徐隨風最終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我確實有個小孩哦。”突然間，楊起舞壓低聲音，湊近他，表情讓人摸不透，搞得徐隨風也湊進來，表情緊張兮兮的聽她說下去，
    “……你記不記得，畢業前幾天的有個晚上，你在我家喝醉了……”
    徐隨風整個人都圈愕了，霍的一聲彈開餐椅，“我的？！”
    他整個人的聲音都變了。
    楊起舞掩面，“對不起……”
    徐隨風呆住了。
    不過，久經商場的徐隨風可不是嚇大的，他的腦子只真空了那么三兩秒，他很快就從楊起舞的表情中明白了什么，馬上就由極度震驚轉成了咬牙切齒，瞪著楊起舞，
    “我什么時候喝醉過？還畢業前什么后什么的，別忘了，我那天學校回來之后就再也沒見過你了！”
    楊起舞終于松開手指，露出一絲忍不住的笑，“你哎，還是這么認真的性格……”
    “呼，就知道你這家伙是在亂編！”徐隨風大大的松了一口氣，重新坐過來，順便再度瞪她，又想到了那件令他堵心的事，
    “……這么說，小孩也是沒影的事？”
    “當然，我又沒結婚，怎么可能會帶球跑，我可沒那么苦情。”正說話間，老板把點好的菜端上來。
    徐隨風把視線由楊起舞轉向桌上，
    “這是？”
    啥鬼？各種菜類？還有這是啥，糥米這種東西也能炸了吃？
    “泡泡，還有烤串啊，他家好吃的地方在于沾醬，好吃極了。”楊起舞瞇起眼，很享受的拿起一串花菜，上面的醬汁幾近滴下。
    而一身精裝打扮的徐隨風，則有一種不知道該從何下口的感覺。
    突然間，他有一種兩個人身份倒錯的感覺。
    當年，他是那個吃相寒酸的窮小子，而對面這個一臉珍惜吃著油炸花菜的楊起舞，卻是個真正的大小姐，她熟知各種高級的事和物，大到建筑小到零食，但是從來沒有見她會對那些高級的東西心生喜愛，沒想到現在，她會對路邊小攤的油炸花菜心生迷戀。
    “喂，別騙我，你……真的沒小孩？”徐隨風不曉得為何還是咬著這點不放。
    可能是前面的那段孩子是他的胡諂，太讓他震驚了吧。
    楊起舞已經吃掉了兩串花菜，“如果有人偶爾看到我帶著小孩出來遛達什么的，那是店老板娘的女兒，她很可愛，所以時常帶著她出來買泡泡吃，也不知道你們竟然能傳成我離異帶娃的故事。”
    ……那么說，那果然不是真的……我和她，怎么可能……
    徐隨風在心中長舒了一口從剛才就堵至現在的氣悶：“哪個小孩有你這樣的媽就慘了！”
    “有你這樣的爸才慘吧？”
    “開玩笑，就我這邊身材和家當，哪哪看起來像是不可靠的男人？”徐隨風開始昂頭抬胸，楊起舞翻了個白眼珠子給他，
    “徐總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什么話，我很貌相的好嗎？”徐隨風話題一轉，說起今天過來的目地，“喂，我幫你介紹份好工作吧，不要在那種雜貨鋪幫人做事了，你若缺錢我給你。”
    “我不缺錢啊。”楊起舞莫名其妙。
    “都窮成這樣子還逞強？”徐隨風不高興了，雖然他多少也能理解一個昔日的千金大小姐涂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面子上是怎么也抹不去的。
    楊起舞再度只回了一眼，表情很明顯，一副你沒事吧的意思。
    徐隨風氣結，
    “難道你喜歡這樣的生活？楊起舞，別忘了，你以前可是住別墅的大小姐，家里都有張嬸給你燒菜的，現在你連張嬸都不如了還不要我給你介紹好工作？”
    “不需要。”
    “你爸媽他們怎么任你在這里打工？”他突然想起那個萬年失蹤不曾出過場子的楊家父母。
    “他們的事我從來不管，我的事，他們又怎么會有底氣來管呢？何況他們現在也沒錢，都安份的過小市民生活，沒空也不會來管我的事。”楊起舞仍是四兩撥千金。
    徐隨風語氣則是再再的恨鐵不成鋼，
    “難道你現在這樣真的很好？”
    “你為什么一定認為我要不好？”楊起舞淡淡而笑，“我必須得住大別墅，三餐有人持候才是好的？我為什么就不能去打工，我為什么不能自己給自己燒菜吃？”
    徐隨風本能的要反駁，卻發現自己反駁不出來什么。
    是啊，為什么楊起舞只能住大別墅？潛意識，他就是覺得，楊起舞必須要過好日子。
    現在起舞的父母不能再給她好日子了，那么，他這個當年曾受楊起舞照顧的高中同學，理所應當給予恰當的照顧，才是。
    徐隨風在心中默默的替自己找借口。
    他強烈的想要在她的面前炫耀自己的成就，哪怕是在蘇小雪的面前，他都沒有這樣強烈的念頭。
    但是，
    徐隨風感覺前所未有的挫敗。
    他在旁人眼里輕易就能得來的夸耀，在楊起舞的眼里，一開始就沒有入眼，她的眼里，只有馬路小攤的油炸花菜和甜糥米團子。
    若是換作別人，徐隨風會對這樣的行為報以很不屑的鄙視，畢竟，這世上還有比金錢更好的東西？但是楊起舞不是，徐隨風深深知道，楊起舞從來沒有真的把錢放在眼里，因為她從小的優渥生活，讓她已經對金錢免疫了，不是看不起，是真的沒放在心上。
    楊起舞在乎的，一向和別人不一樣，這點他早該在來之前就清楚的，可是，為什么，他會這樣悵然若失？
    原本想著，若是能彌補就好了，若是能用錢把多年前的那份罪惡感給抵消掉就好了。
    但……楊起舞沒理會自己的財大氣粗，沒理會自己的豪氣沖天，她和十年前一樣，淡淡的，什么都無所謂。
    現在才知道，不管有錢沒錢，她都無所謂。
    慢慢吃著油炸花菜的楊起舞，滿足的笑開，換她問起話，
    “對了，我知道了，你開同學會了。”
    徐隨風的心情再度惡劣，語氣很沖，
    “你干嘛不去？”
    “我干嘛要去？看你裝模作樣的炫來炫去啊？”
    原來她早知道了。
    “聽說是在你的餐廳里舉的，而且還開好幾瓶珍貴好酒。”
    “而且全部我買單，你不來真是有夠虧！”
    楊起舞搖頭又嘆息，
    “你還真是大方呢，我都快要以為你和大家的關系很好了一樣。”
    “那都是過去了，我沒放在心上，現在請客的人是我，你不知道，他們有多巴結我……”
    楊起舞打斷他的話，
    “你就裝吧。”
    “我裝什么？”
    “裝友誼啊，相親相愛的高中同學嘛。”楊起舞又淺淺笑開，話語里完全沒有一絲嘲諷的意思，有的，只是十年來，更加平添的世態炎涼。
    “……你，不懂我的執著，”徐隨風停頓了一下，再度用力替自己辯護，“我是要證明給他們看，誰叫大家以前都看不起我！”
    “……證明嗎？”楊起舞看著空空的菜盤，嘴角的淺笑完全消失：“……你真正想證明給人看的，是蘇小雪吧？那才是你的目地……”
    “我就是要證明給她看！”徐隨風毫不掩飾，也覺得沒必要掩飾，對于蘇小雪的感情，楊起舞一直以來都是見證者。
    “她當年以為自己找到了有錢男，結果呢，張哲濤家現在自身難保，哈！”
    “當年不過是高中生，以后的事情誰知道呢，每個人對自己做的事情負責就好。”楊起舞叫老板買單，被徐隨風大手攔下，她任由他，知道現在的他很有錢，更加不會在乎這些小錢。
    “而且張哲濤家還把家里的事隱瞞下去，他真以為自己能只手遮天呢，看著吧，再過兩天，所有人都會知道，張哲濤家破產了，不要說新婚的別墅，公寓能不能租得起來都是個問題！”
    楊起舞聽著徐隨風有些得意的話語，起身離去，
    “走吧。”
    他們復返回雜貨店。
    送到目的地，徐隨風告辭，上車前，他問楊起舞，
    “我在同學會上聽說，你和當中幾個人還是有聯系？”
    “偶爾。”楊起舞的回答一如表情平淡。
    “和蘇小雪也是？”徐隨風不曉得為什么會問這件事。
    “嗯。”
    “她曾介紹你去張哲濤的公司上班？”
    那個時候正是張哲濤公司效益最好的光景，但那個時候，徐隨風知道了，也正是楊起舞最落魄的時候。
    “我沒去。”
    “為什么不去？”
    楊起舞莫名其妙的看了徐隨風一眼，
    “為什么要去？你喜歡他啊？”
    問得坦然至極。
    心中剛泛起一點感動瞬間全無，徐隨風氣結，
    “誰喜歡那種搶別人女友的渣男？！”
    “那不就結了。”
    楊起舞輕輕一句，輕易就剪斷掉徐隨風的怒氣，而且讓它們完完全全的消失干凈。
    徐隨風換上了滿臉驚訝，
    “你……為什么要那樣做？”
    她怎么會替一個可能永遠不會再見面的人，考慮對方的立場問題？
    “為什么不？”
    楊起舞好像徐隨風提了一個好不奇怪的問題。
    她在替他考慮的時候，完全沒有一絲遲疑，如此的理所當然，一如當年叫他來自己家蹭飯。
    最后，徐隨風上車，楊起舞目送他離開。
    其實，徐隨風問她為什么要拒絕蘇小雪介紹的工作時，原因，被她一筆輕輕帶過。
    她明白徐隨風的情緒，這個冷靜的男人一旦遇上和蘇小雪有關的，總是容易失控，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依舊。
    雖然明面上看來她做了一件讓他高興的事，但是，原因卻不是徐隨風以為的那樣。
    當年拒絕進張哲濤的公司，純粹是因為看不起蘇小雪的作派，而關于那個張哲濤的事，其實楊起舞倒是沒有像徐隨風那樣包含了很多情緒。
    楊起舞始終認為，張哲濤最多只是一個推波助瀾的角色。
    蘇小雪的心若是在徐隨風那里，張哲濤就搶不走。
    背叛他的人，從頭至尾，只有蘇小雪一個人。
    在班長打來電話盛情邀請的時候，她聽說了徐隨風這幾年的成功，她真心替他高興，而接下來當她聽說整個同學會都由他包場時，她就清楚他想干什么了。
    一向和高中任何同學沒有深入相處的徐隨風，在將近十年后突然大張旗鼓的要辦一場風光的同學會，還能有什么目地？
    他，始終沒有放下蘇小雪。
    那，我呢？
    這一句疑問，楊起舞輕輕的壓在了心頭，化成一聲嘆息，跟著前面消失的跑車身影一起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