盞盞明燈亮起, 將寒夜映成白晝。
王城之中人流如織,說笑之聲不絕于耳,熱鬧不輸凡世。
蒼黎帶著太上葳蕤和燕愁余自宮門而出, 如數(shù)家珍一般將城中各處景致說與他們聽,看得出來,龍族三皇子,實在是吃喝玩樂的一把好手。
明鏡天內(nèi)多水域,眾多海族歸于龍族統(tǒng)率庇佑, 王城之中除龍族外, 也有不少其他海族子民, 皆化為人形來往。
無數(shù)花燈掛在道路兩旁, 在靈力作用下,散發(fā)著溫暖而不灼人的光芒, 不必擔(dān)心熄滅。
“我已經(jīng)同宮門口的侍衛(wèi)打過招呼, 葳蕤姑娘和小燕老祖什么時候逛累了,直接回宮便是。”蒼黎開口笑道,他既然將人帶了出來,當(dāng)然要考慮周全。“至于我,便不與二位同行,自去尋我的樂子了。”
他又不是嫌自己還不夠今夜的花燈亮,自然不會同他們一起。
太上葳蕤點頭,示意自己知道, 在她懷中,燕愁余的身形縮小為尺余長,似有些好奇地望著四周。
“小燕老祖不打算變回原形么?”蒼黎看著他,心中無奈。
自己可是特地為他創(chuàng)造了機會,誰知老祖絲毫不會把握, 他這般形態(tài),又要如何打動葳蕤姑娘?
燕愁余不明白他在說什么,太上葳蕤也未曾察覺他話中隱含的意思,只平靜道:“隨他便是。”
她如此說,蒼黎也不好再多言,只能長嘆了一口氣,遺憾燕愁余錯過了這樣的良辰美景。
罷了,他還是去尋那幾個同樣沒有佳人相伴的損友喝酒吧。
在蒼黎離開后,太上葳蕤耳邊一時清靜了許多。她沿著花燈一路向前,身側(cè)無數(shù)妖族走過,臉上都帶著輕松笑意。
紅塵萬丈,世間百態(tài),人也好,妖也好,都不過是在努力地活著。置身于此,就算是太上葳蕤,原本繃緊的心弦也不由為之放松許多。
今夜燈市本就是為有情人相會所設(shè),周遭人來人往,多是結(jié)伴而行,如太上葳蕤這般孤身還在少數(shù)。
自白石橋上拾級而下,她身后燈火通明,月白色的鮫綃在行走時仿佛有流光掠過。
幽暗的河水靜默流淌,夜空中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只見絢爛煙火盛放在夜幕之上,無數(shù)靈光自高空墜落,宛若夢中。
太上葳蕤抬頭看著這一幕,她的側(cè)臉映在燈火之中,莫名多了幾分世俗的煙火氣。
在她懷中,燕愁余也正仰頭望著天邊煙火,久久未能回神。
三年前,他第一次下山,在中域帝都之中,看了人生第一場煙火。
一盞盞燈火亮起,燕愁余行走于其中,耳畔聽著諸般笑鬧之聲,他便也笑著,穿過洶涌人潮,讓身形沒入那片燈火中。
自出生始,燕愁余久居沂蒙雪山,為天衍宗所遺七名弟子盡授其所學(xué),及至三百四十七年后,初入紅塵。
為無數(shù)怨念惡意籠罩的意識在這一刻,忽得些許清明,但下一刻,又再次被無窮無盡的霧氣淹沒。
不遠處幾名少年看著這個方向,不知在說些什么,最后,臉色一片通紅的文弱少年被人聯(lián)手推了出來,催促他趕快上前。
這位姑娘孤身游玩,如今正是好機會啊。
文弱少年猶豫再三,終于鼓起勇氣上前,停在太上葳蕤身側(cè),有些結(jié)巴地開口:“姑……姑娘好!”
聞言,太上葳蕤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見她看著自己,少年還不曾說什么,臉便已經(jīng)紅透了。
這位姑娘可真好看啊……
“姑娘也是孤身來游燈市嗎?”他大著膽子問道,“若是可以,能不能與我同行?”
太上葳蕤沒想到會有個未經(jīng)世事的少年人上前尋自己同游,無意答應(yīng),只是還不等她開口拒絕,原本乖乖窩在她懷中的燕愁余忽然化作人形,赤紅雙目不帶感情地看向少年。
少年后退一步,身體僵硬,感覺自己好像被一頭兇獸盯上,連逃跑的力量也沒有。
屬于龍族的威壓向四周席卷開,他不過是條血脈不純的蛟龍,只能在燕愁余的威壓下瑟瑟發(fā)抖,毫無還手之力,額上甚至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對龍角。
見此情形,與少年同來的幾人都奔上前,但在濃重的威壓下,別說為少年出頭,能挺直脊背不跪下來已經(jīng)是極限。
燕愁余握住太上葳蕤的手,緩緩開口:“葳蕤……我的……”
他指了指太上葳蕤,又指了指自己,雖然話說得還不是很清楚,但沒有人敢不將他說的話當(dāng)做一回事。
文弱少年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失望之色,他原本以為太上葳蕤懷中抱的只是妖寵,這才上前搭訕,沒想到她已經(jīng)有了相知相許的人。
看著燕愁余擋在自己面前的背影,太上葳蕤微微皺了皺眉。
青年自后方走來,恭敬向燕愁余一禮:“家中小輩冒犯,還請前輩勿怪,之后我定當(dāng)好好管教于他!”
雖然燕愁余看上去只是少年模樣,但天下向來是以實力為先,青年可以肯定自己并非他的對手,稱一聲前輩本是應(yīng)當(dāng)。
他暗中為文弱少年扛下大半燕愁余的威壓,雙腿都有些發(fā)軟的少年松了口氣,哭喪著臉喚了一聲:“二哥……”
青年卻一反常態(tài),并未安慰他,而是冷聲斥道:“還不快向前輩賠罪!”
文弱少年像被霜打的茄子,不敢違背他的話,只能乖乖賠罪。
燕愁余不語,太上葳蕤清楚,他就算能多說兩個字,意識恢復(fù)得也有限,未必聽得懂青年所言,也不知如何應(yīng)對,于是越過他道:“無妨,些許小事而已。”
說罷,沒有看燕愁余,向與來時相反的方向行去。
看著她的背影,文弱少年目光中透著三分不舍,卻實在沒有膽子追上去。
燕愁余有些茫然,見太上葳蕤的身影漸漸遠了,他連忙追了上去。
握住太上葳蕤的手,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邊,赤色雙眸在這一刻透出一股不自知的歡喜。
余光看著這一幕,太上葳蕤垂眸,心情透著幾分說不出的復(fù)雜。
前世,她和燕愁余是舊識,他也算她的恩人,只是所求不同,終究殊途,從太上葳蕤成為妖尊之后,他們便已經(jīng)站在正邪兩面。
太上葳蕤曾經(jīng)想過,倘若她沒有做容玦的棋子,沒有成為玄陰刺客,不曾有那么多生死不能絕的血仇,未曾滿心仇恨,或許她和燕愁余還能做一世知交。
她想過自己同燕愁余可以有許多種關(guān)系,卻獨獨沒有想過這一種。
之前,太上葳蕤只將燕愁余對自己的獨占欲歸結(jié)于兩人有魂契相連,待他恢復(fù)了意識大約就會歸于正常,她并不喜歡自作多情。
但方才發(fā)生的事,如果還不能讓太上葳蕤意識到什么,她未免就白活了那些年歲。
她從未想過,他們會有這樣的關(guān)系。
太上葳蕤的心少有這樣亂,倘若燕愁余不是燕愁余,她便無須這樣煩惱。倘若他是旁人,他歡喜她也好,厭惡她也罷,都不重要。
但燕愁余不同。
太上葳蕤始終記得,當(dāng)她身處泥淖,幾近絕望的時候,他伸出的手。
那是她為人的前半生,唯一的一點微末光明。
前方有扮作花神的車隊經(jīng)過,太上葳蕤停住腳步。
“葳蕤……”
燕愁余喚了她一聲,她卻沒有答
燕愁余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朵月白色海棠,他小心翼翼地為她簪在發(fā)間,帶著幾分討好地看向她。
太上葳蕤有一瞬怔然,燈市如晝,車水馬龍,她和燕愁余站在花燈下,一切恰好正是最好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