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只見一片漆黑,燕愁余的身體落在這片黑暗中,不見來路,不知歸途。
他對明若谷失蹤一事心存懷疑,是以并不打算如往日一般光明正大地登周天星辰閣的門。
以燕愁余渡劫期的修為,想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潛入其中,也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
潛伏的這數(shù)日時間,足夠他求證虛空風(fēng)暴肆虐之事的真假,無論從何處看,此事都并非作偽。為守住封印,周天星辰閣弟子亦是死傷無數(shù)。
難道一切當(dāng)真都是巧合么?燕愁余心中懷疑未消,但又不可能破開周天星辰閣的封印,前往虛空確定是否有明若谷的氣息。
他隱隱有所預(yù)感,至少一切遠(yuǎn)沒有看上去那么簡單。
就算大師父真的是為守住封印,被卷入虛空之中,周天星辰閣背后也未必沒有蹊蹺。
葳蕤之前傳訊,追日族巫祭留下的那道血陣并非是召喚之用,反而與如今的天地法則相悖,施用此陣,必受反噬。
難道只是有人想借此暗害追日族?
腳步聲響起,兩名身著周天星辰閣弟子服的少女自回廊上走過,衣袍上以銀線繡出星軌,行走間光輝熠熠。
“阿霓,這些時日,怎么好像不見你姑姑來看你?”少女開口,聲如銀鈴,眉目間帶著幾許天真之色。
被喚作阿霓的少女神色溫柔,聞言輕聲回道:“姑姑說,她與族人有正事要辦,暫時會離開南域,所以這段時日只怕沒有余暇來見我。”
“離開南域也好,前日虛空風(fēng)暴肆虐,眾位師叔師伯以身殉難,連神子也受了重傷。若非那位自天衍宗來的前輩出手,不知還有多少同門會在風(fēng)暴中隕落。”少女嘆了一聲。“聽說他是來拜訪閣主的,可是閣主沉睡多年,便是來了周天星辰閣幾百年的師叔師伯,也未能見過她老人家呢。”
“有當(dāng)日在場奉茶的師姐告訴我,神子分明已經(jīng)告訴他了,他還堅持要上九十九重樓,若非正好碰到虛空風(fēng)暴,險些就要打起來。”
周天星辰閣高有九十九重,自從在極南之地立下周天星辰閣后,星冕便避居地九十九重樓上,再未出現(xiàn)在世人眼前。
為此,便是周天星辰閣弟子也被禁令前往九十九重樓。
若非近千年間,仍有星冕的預(yù)言自周天星辰閣而出,世人只怕會以為她已經(jīng)隕落。
望著兩名少女離開的背影,燕愁余猶豫一瞬,抬步向玉階走去。
既然心中還有懷疑,他就不能輕易離開。
沿著玉階而上,燕愁余小心避開各處禁制,未曾驚動任何人。
而隨著他一重重向上,來往的周天星辰閣弟子也越來越少。
燕愁余心道,這么多年來,他是不是第一個敢闖周天星辰閣禁地的人?
將要登上第九十九重樓時,燕愁余腳步一頓,這一刻,周圍的時間好像被強(qiáng)行停滯下來。
他的身體被拖拽著,陷入了無邊黑暗之中。
燕愁余望著四周不見盡頭的黑暗,將神識探出,不過短短幾息之間,神識便蔓延至數(shù)百丈外,但能感知到的也只是無邊無際的暗色。
這是何處?他忍不住皺了皺眉,心下戒備更甚。
想輕易將他拉入此處的,定然是合道,甚至大乘修為的修士!
來——
蒼老而溫和的女聲突兀在他耳邊響起,語氣中帶著一股令人不自覺信服的意味。
燕愁余思慮片刻,終于還是選擇循聲而去。
他不記得自己走了多遠(yuǎn),但黑暗中終于有幽幽螢光亮起。
燕愁余看到了一棵樹。
從樹身到枝葉,這棵樹每一寸都由螢光匯聚,在無邊黑暗中照亮方寸光明。女子正盤坐在樹上,她的身體透著和螢樹相同的光芒,看上去有些虛幻。
燕愁余靠近之時才發(fā)現(xiàn),那棵螢樹,分明就是由她下半身化出。
女子睜開眼,目光落在燕愁余身上,輕輕勾起了一個笑:“我等了你很久。”
她語氣很是篤定,好像早已預(yù)料到了這一日。
這并不值得意外,畢竟,周天星辰閣閣主星冕,是這世上最好的占星師。
燕愁余抬手,禮數(shù)周全:“天衍宗燕愁余,見過星冕閣下。”
他雖未曾見過星冕,但也能猜出她的身份。
“敢問閣下,前日我?guī)熥鹎皝碇芴煨浅介w,不知如今去向如何?”
他話中隱隱有幾許冷意,明若谷的失蹤,與周天星辰閣脫不了干系。
星冕神情中現(xiàn)出一點悲憫之色,她容貌雖如同妙齡女子,但聲音卻如老嫗一般:“他已然落入虛空之中。”
燕愁余的手下意識收緊了,虛空氣息混亂,隨處都是風(fēng)暴肆虐,若是落入其中,即便合道修士也很難保全自身。
“閣下既是占星師,那可知我?guī)熥鹑缃衿桨才c否?”
星冕輕嘆了一聲:“如今,我已然沒有余力窺探未來。”
“不過這場虛空風(fēng)暴,的確并非意外。”
燕愁余抬頭對上她的目光,神情沉凝,又透出一股異乎尋常的冷靜。
“對于大乘修士而言,要操控一場虛空風(fēng)暴,并非難事。”星冕緩緩道。
周天星辰閣中,有大乘修為的,唯有一人,正是如今出現(xiàn)在燕愁余面前的星冕!
“所以,閣下是什么意思——”
星冕低頭看著燕愁余,神情慈悲如觀音:“如今坐鎮(zhèn)在周天星辰閣中的星冕,已然不能稱之為人。”
燕愁余眼中有驚色掠過,他凝神看向星冕,沉默地等著她接下來的解釋。
“這些事,說起來許是有些冗長。”星冕溫聲繼續(xù),“你可知道,如今這片天地間的法則,是不全的。”
三萬前,洪荒破碎,天地傾覆,一切重歸混沌,在混沌之中,衍化出如今天地。
只是少有人知,洪荒破碎那場大戰(zhàn)傷及此界天地本源,以致再衍化出的天地法則不全。
也是因為如此,極南之地被撕裂的界壁無法自行修復(fù),星冕只能以封印強(qiáng)行將其鎖禁,令虛空風(fēng)暴不至肆虐天下。
同樣,曾經(jīng)作為神魔大戰(zhàn)主要戰(zhàn)場的北域,歷經(jīng)三萬年,仍舊靈氣稀薄,如同廢土一般。
點點螢光亮起,在燕愁余面前匯聚成一幅又一幅上古圖景。
星冕垂眸,輕聲又道:“所以,天道想毀去這方天地。”
法則不全,界壁受損,這方世界便注定會走向衰敗,是以天道想令這片法則不全的天地重歸混沌,再行衍化。
燕愁余的神情不由為之怔愣一瞬,他很清楚重歸混沌是什么意思,這意味著,此界生靈大都難逃湮滅其中的命運。
那是億兆生命——
“天道無情,眾生如蟻。”星冕開口,眼中似乎有將要化為實質(zhì)的哀色淌過。
在天道眼中,億兆生靈又算得什么。
她看著燕愁余,沉默一瞬才道:“這便是你降生世間的緣由。”
聽了她這句話,燕愁余如遭雷擊。
“洪荒破碎后不久,你母親帶著還未破殼的龍蛋來尋過我,想為你祛除煞氣。”蒼老的聲音響起,將他帶回那段舊日回憶。
“可她不知,你身懷煞氣,并非因你有魔族血脈,而是天道聚世間煞氣令你降生,祂要你,替祂將這方天地重歸混沌。”
徹骨寒意在體內(nèi)蔓延,燕愁余整個人好像一尊僵硬的石像,他站在原地,神情一片空白。
“若是如此,你們當(dāng)日,就該殺了我才是……”許久,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如果他是滅世的禍端,他們有足夠的理由殺了他。
星冕溫和地看著燕愁余,像是一位包容的長輩:“但那時你也未曾做錯什么,天道強(qiáng)加的命運,不該是你的錯。”
“何況這世上之事,不該總?cè)缣斓乐覆攀恰!?br/>
燕愁余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
許久,他才抬頭,再次看向星冕:“既是天地法則不全,若是補(bǔ)全,那天道滅世之念,是否能就此消弭?”
在周天星辰閣那場密談開始之時,淮江之上,太上葳蕤盤坐在礁石上,江水滔滔,浪頭拍擊在礁石上,發(fā)出轟然響聲,碎玉濺珠。
她雙目緊閉,一呼一吸之間,似乎已經(jīng)與天地融為一體。
靈氣如同泉涌一般繚繞在她身周,從經(jīng)脈流入丹田,化作最精純的靈力。靈力濯洗過經(jīng)脈,帶來陣陣難以忽略的劇痛,像是要將經(jīng)脈盡數(shù)撕裂。
太上葳蕤所修行的混沌玄經(jīng),或許是這天下最為霸道的功法。
與人族不同,妖族向來注重血脈秘術(shù),而不重功法傳承,所以流傳在天下的功法典籍也從來不多。強(qiáng)橫如混沌玄經(jīng),是前世太上葳蕤在自己身上試驗數(shù)次所創(chuàng)。
修行混沌玄經(jīng),每一次進(jìn)階都要將經(jīng)脈打碎重鑄,其中痛苦不言而喻。但也是為此故,太上葳蕤的身體強(qiáng)度才會遠(yuǎn)勝過尋常修士。
前世她以混沌玄經(jīng)修至合道巔峰,天下間,便是初入大乘的修士也難以掠其鋒芒。
在一次次沖刷之后,經(jīng)脈中流淌過的靈氣越發(fā)磅礴,堅韌也愈甚。
鯨吞著四周涌動的靈氣,太上葳蕤氣息浮動,身上威勢已經(jīng)到了令人望而心驚的地步。
“看來,就在兩三日間,妖尊便能突破渡劫后期了。”喻檀煙站在高處,看著這一幕,心情實在是難以言說的復(fù)雜。
她看向身旁的歐陽擴(kuò),挑眉道:“她的確是前日與你交手之時才突破的渡劫中期?”
歐陽擴(kuò)點頭,望著下方的眼神也很是復(fù)雜:“這是當(dāng)日無數(shù)修士親眼所見。”
“她修行竟是全沒有瓶頸的么?”喻檀煙長嘆一聲,忍不住道,“與這樣的小怪物一比,實在叫人信心受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