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想到, 身為兄長的容玦,會對自己的親妹妹痛下殺手。
長劍刺入心臟的那一刻,泠竹猛地睜大眼, 不可置信地看著下方之人,劇痛襲來,喉中溢出破碎的哽咽, 她閉上了眼。
就連天水閣洞虛也未料到會有此變,掐住她脖頸的手下意識一松。
泠竹的身體向后倒了下去,就在這瞬息之間, 容洵拂袖, 身形已經出現在高樓之上。
對于渡劫修士而言,只是瞬息的怔愣, 便足夠改變許多事。
容洵一掌擊退天水閣洞虛, 見勢不妙, 他飛身退去, 全然沒有與容洵交手的打算。
他已經失了籌碼。
容洵沒有追上去,他抬手抱住泠竹, 顫聲喚了一聲:“阿瑾……”
體內靈力運轉, 源源不斷地匯入泠竹心口, 護住了她的心脈。
鮮血勉強止住, 容洵自納戒中取出一枚丹藥, 小心地喂泠竹服下。藥力化開, 強行延續下她的生機, 卻無法減輕心脈盡碎的痛苦。
同時, 隨著心脈破碎,她體內元嬰也顯出潰散之勢。
容洵勉力為她撿回一條命,卻無力再阻止她修為的潰散。
泠竹的氣息自元嬰一重重跌落, 她感知到這一切,徒勞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不——
丹田內靈力散去,最后,她的修為跌落得只在煉氣之間。
當年,容玦將泠竹體內幽冥寒毒引渡于太上葳蕤,令之免受寒毒之苦,未曾損傷修為資質,而今日,他又一劍貫穿她的心脈,讓她心脈斷絕,修為潰散。
若非容洵及時施救,泠竹大約難逃一死。
但就算是如此,生死之間,她被毀去修為,而心脈盡碎這樣的傷勢,并非能輕易治愈,想重修回修為更不知需要多少年。
泠竹不明白容玦為什么會對她動手,他是她哥哥??!
他理應護著她的,卻選擇親手殺了她!
當日送她去天水閣時,他明明答應過,會接她回家,他明明答應過的!
泠竹微微動了動唇,眼角淚水靜默滑落。
太上葳蕤居高臨下地望著這一切,面上不見任何情緒。
體內靈力恢復有半數,她身形閃動,已然出現在高樓之下。
容玦距她不過數丈遠,本命靈劍呼嘯而回,被他握在手中,劍刃鮮血滑落,那是他親妹妹的血。
無數道視線也隨之而來,數名渡劫都在周遭,見太上葳蕤舉動,神色各異。
妖尊想做什么?
容玦的目光從劍刃上移開,落在太上葳蕤身上,啞聲道:“十年不見,妖尊此來,當是為舊事了?!?br/>
這一日終究還是來了。
而聽到他這句話,周圍修士神色各異,清溪容氏的少主,竟然與妖尊是舊識么?
“陳年舊事,理應了結了?!碧陷谵ㄕZ氣中不帶什么起伏,風吹鼓袍袖,衣上血跡鮮紅灼目。
“少虞——”高樓之上,容洵失聲喚了一句。
容玦并不意外,他早已預料到,即便自己對泠竹動手,容玦仍然會如此行事。
少虞——
這個名字,對大多數修士而言,實在有些陌生。
世人皆知,妖尊名為太上葳蕤,鏡明宗掌尊,為何會喚她少虞?
“大師姐!”身著鏡明宗弟子服的趙立聽到這句話,不顧一切地從遠處奔了過來,他沒認錯,她就是大師姐!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有人忽然記起了五年前鏡明宗那場掌門壽宴。在應如是親自打上鏡明宗后,鏡明宗大師姐與清溪容氏的糾葛,就再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如此一來,應如是口中師侄豈不就是妖尊?!
鏡明宗默默無聞的大師姐容少虞,竟然就是一手推動了天水閣覆滅的妖尊!
這個消息,無論讓誰聽來,都會覺得難以相信。
清溪修士中,趙立父親的臉色忽地變作鐵青,他不是讓這臭小子乖乖待在鏡明宗么!
可惜在無數修為高于自己的大能面前,他實在沒有勇氣這時候上前教訓兒子。
趙立全然不知自己已經被盯上,他定定地看著太上葳蕤,眼眶發紅:“師姐……”
太上葳蕤記得他是誰,她的記性一向還算好。
“如今我已不是鏡明宗弟子?!?br/>
“但在我心里,大師姐永遠都是大師姐!”趙立震聲回道。
當年曾在云湖地宮受太上葳蕤施恩的清溪修士也認出了她,當日,若沒有太上葳蕤,他們或許都會被困死在其中。
彼時何曾有人想到,十年后再遇,會是這般光景。
容洵擋在容玦面前,向太上葳蕤俯首一禮:“妖尊,從前種種,是清溪容氏有錯在先,妖尊要如何還報,洵愿一力承擔。”
容玦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長兄已逝,不教之過便在于他。哪怕容玦對泠竹痛下殺手,容洵也無法對他棄之不顧。
至少,他應該為他做最后一件事。
太上葳蕤并不為他這番苦心動容,抬手拂袖,容洵的身體便被一股巨力推開,他方才為救泠竹,本已耗費了不少靈力。
她與容洵的恩怨,早已在前世結清,便不必留待今生來算。至于容玦,他今生欠她的,還未能了結。
容洵穩住身形,想阻止太上葳蕤,卻被禁錮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看向聞人顏,容玦與聞人昭越已然定下婚約,如今,她理應出手相助才是。
聞人顏無動于衷,這樁婚事不過是利益交換,她無意為了一個容玦,在此時與太上葳蕤對上。
“容掌門,做錯了事,本就該付出代價。”聞人顏語氣涼薄。
太上葳蕤抬步向前,她走得并不快,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容玦心上,不可名狀的恐懼攫取住他的心臟,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勉強挺直脊背,手指骨節因為太過用力而隱隱發白。
一枚靈光流轉的丹丸緩緩浮在空中,哪怕身在數丈之外,也能感知到其中蘊含的凜冽寒意。
“你應當知道,這是什么?!碧陷谵ɡ渎曢_口。
容玦語氣艱澀:“幽冥寒毒?!?br/>
“這是存世的最后一枚?!?br/>
是她特意為容玦留下。
不過不同在于,這一枚,沒有解藥。
珠珠隨蕭玉虛學習丹道,要略微改一改幽冥寒□□,對她而言并非難事。
服下這枚丹藥的人,終其一生都要寒毒所苦,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經脈被寒毒侵蝕,修為倒退,一日日淪為廢人。
“為什么不殺了我?”容玦收緊了手。
太上葳蕤臉上勾起幾分譏嘲笑意:“當日你引渡幽冥寒毒后,留本尊一命,而今,本尊也留你一命。”
昔日容玦如此,或許并非好意,今日太上葳蕤如此,也并非好意。
“妖尊!”容洵見此,屈下一條腿,半跪下身,“我愿代玦兒服下幽冥寒毒——”
對于修士而言,資質衰退,修為逐日跌落,大約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容玦緊繃的下頜動了動,他終于開口道:“叔父,這是我的因果?!?br/>
當日他種下因,那么最后的苦果,也只有自己來嘗。
抬手取過丹丸,容玦放入口中,頓時便有一股寒氣滑落肺腑,隨之浸入骨髓。
他身上本就還有舊傷,在服下幽冥寒毒之時,牽動舊傷,體內靈力涌動,不過片刻,氣息已經跌下化神。
容玦強忍住寒毒侵襲的痛苦,接下來的時光,他便要一次次體味著自己的境界向下跌落,直至完全淪為廢人。
只是想一想如此情狀,便足以令在場修士不寒而栗。但沒有人指責太上葳蕤不該這么做,她不過是將容玦曾經加諸于她身上的,盡數奉還。
太上葳蕤轉身,沒有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