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如鉤。</br>
朱氏長房屋后池塘邊的柳樹下，朱云水凝視著手心的青玉扳指，像是在回憶某些往事似的，神色有些復雜。朱業靜立在旁，也像是在思考著什么，面色怪異。一老一少就這么相對安靜著，誰也沒有打擾對方。</br>
許久過后，朱云水緩緩抬起頭來，道："你決定要跟他走？"</br>
"不是。"朱業微微搖頭，抽回沉靜在那股奇怪記憶里的思維，頓了頓道："今天才八月三十，離開學還有一個月出點頭，我自己也很想出去走走，見見世面，總待在洲上廝混也不是個事。"</br>
"突然覺悟了？"朱云水輕笑了下，把扳指塞還給朱業，道："既然他把扳指直接傳給了你，那你就帶上吧。"</br>
朱業凝視著青玉扳指，觀察了一小會兒，便輕輕套在右手拇指上。</br>
說來奇怪，青玉扳指像是活物似的，被帶上的瞬間突然就變小不少，與朱業的大拇指完全吻合，就像是為他量身打造似的。朱業也覺得很是驚奇，特意把拇指倒放過來，使勁抖動了幾下，青玉扳指依舊沒有掉下，就像是在拇指上扎了根似的。</br>
朱云水望著自己最疼愛的嫡長孫，望著他那充滿孩子氣的動作，有些不舍道："什么時候走？"</br>
朱業放下右手，抬頭應道："老道說是黎明那會。"</br>
"老道？"朱云水有點想笑，可再想想朱業平時的德行，也就了然，道："他要來接你？"</br>
朱業點了點頭。</br>
朱云水也微微點頭："到時候你自己走就是，老祖宗最近不見人，你也就別去打擾她，爺爺自會替你打點好剩余的事。不過，一定要在開學前趕回來，不然你那蠻不講理的外公定會鬧到咱們家來的。"</br>
朱業頷首："知道了。"</br>
。。。</br>
清晨</br>
一輛破的不能再破的長途大巴，奮力吞吐著濃黑色煙霧，在縣內通江大道上艱難爬行。</br>
車內乘客并不多，因道路太過于坑洼，乘客大多都緊靠前排坐，只有老道與朱業兩人出人意料的坐在最后排。</br>
老道今天特意帶了頂暗黃色草帽，剛好籠罩住盤旋在頭頂的修長白發，畢竟要行走于世俗間，老道也不想太過招搖，特意換了套六十年代流行的中山裝，淺灰色，半成新，乍看起來還真有股儒雅之風。</br>
雖然已不是第一次乘坐長途汽車，但朱業依舊興奮異常，好奇打量著車里車外的一切事物，尤其是車窗外那些正在不斷倒退著的路邊景物，讓他格外的著迷。</br>
玩了許久，朱業這才想起昨天傍晚臨走時忘記問的話："九華山是什么地方？"</br>
老道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淡然應道："佛門圣地之一。"</br>
朱業收回探出窗外的頭，詫異道："你要帶我去和尚廟？"</br>
老道："不可以嗎？"</br>
朱業有些疑惑："可以是可以，可你是個道士，沒事跑和尚廟做什么？"</br>
老道突然睜開雙眼，問道："你見過和尚嗎？"</br>
朱業點了點頭："見過，我小時候經常去泉水寺玩，有天晚上，在寺外見到一快餓死的和尚，還給他半碗粥喝。上小學后，陳老師說不能搞封建迷信活動，就沒再去。不過，后來我親眼瞧見陳老師偷跑進泉水寺，燒香拜佛，比誰都要虔誠。"</br>
"圣人曰：敬鬼神而遠之。鬼神之說，你可以不信，但不能不敬，更不能欺。"對于陳老師的虛偽作風，老道明顯有些不滿，不過他真正想問的卻是："你在洲上待了這么多年，有沒有聽說過德業大師？"</br>
朱業點點頭："聽老祖宗提過，初七那天我剛剛出生，老和尚就虹化歸天，時間僅僅相差半分鐘。"</br>
老道身形微震，轉過頭來道："真的？昨天你怎么不告訴我?"</br>
"你又沒問過我。"朱業翻了翻白眼，道："再說，你不是神通廣大嗎？難道連這些小事都算不出？"</br>
老道急忙抓住朱業的左手，眉頭微皺，仔細掐算了片刻，笑道："難怪老祖宗給你起名叫朱業，她老人家應該早看出你跟德業大師有緣，老道今天原本就打算帶你去見見他。"</br>
朱業大驚："老和尚不是死了嗎？"</br>
十年前，泉水寺德業大德肉身虹化，名聲響徹省內外。如今車上的乘客大多都是去九華山朝圣的佛家信徒，好在朱業的聲音并不算大，乘客們大多又處于昏睡狀態，不然還不知會招惹出什么麻煩。</br>
老道："我能夠返老還童，德業大師還會死？"</br>
朱業有些明了。</br>
老道："除了德業大師，今天主要是去拜見另外兩位前輩，那兩位前輩出家前都姓朱，與你們朱家淵源頗深，祖傳密典雖早已傳你，但傳承儀式尚未完成，這次是特意來找兩位朱氏前輩做個見證。"</br>
朱業眉頭大皺，疑惑道："密典早已傳給我了？老家伙，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你什么時候把密典傳給我的？你輩分比我大是事實，但也別想睜著眼睛說瞎話，別告訴我你早把祖傳密典給丟了，想借此機會來推卸責任？"</br>
老道臉漲得通紅，指著青玉扳指罵道："這是什么？有眼不識泰山的東西。"</br>
朱業微愣，抬起右手仔細觀摩了片刻，喃喃道："還真沒想到這么顆破扳指就是你所說的祖傳密典，我還以為會是卷古董級別的竹書，最最不濟也該是本線釘版古書，這扳指光滑如鏡，那有什么密典？"</br>
老道滿臉鄙夷："你的思想太過拘泥于表相，所以需要常帶你出來走動走動，讓你見識見識修行界，開開眼界，對你以后的修行會有莫大的好處，所以給老道機靈點，別到處走馬觀花，好好把握機會。"</br>
朱業有些惱怒，可又拿老道沒辦法，只能微哼了聲，閉嘴不多話，轉頭看向窗外。</br>
過了好一會兒，朱業突然想起件事，忍不住問道："老道，你今天是怎么出來的?那兩只老泥鰍沒追殺你？"</br>
聽到這，老道頓時神氣起來："你也不瞧瞧那是誰的地盤，『滄浪水府』始建于元朝，歷經七百年的修繕，就算比起傳統洞天福地也是不遑多讓，歷代祖師又留下重重禁制，兩條老泥鰍雖然比老道厲害點，可也沒法撼動水府分毫。"</br>
朱業暗中嘀咕道："原來也就是只縮頭烏龜，小爺當著有多么厲害呢。"</br>
老道大怒："你在嘀咕什么？"</br>
朱業渾身微顫了下，趕緊閉上嘴。</br>
老道接著閉目養神，朱業也懶得理會他，在他看來，窗外的諸多景色、汽車和建筑，遠遠要比老道那張臉好看。</br>
。。。</br>
路雖然坑洼不平，但終究有個終點，大巴自清晨開動，直到午后兩點多，終于趕到九華山腳下。</br>
"這就是九華山？才這么點高？比起喜瑪拉雅山差的遠了。"朱業說完話就反應過來，自己什么時候見過喜瑪拉雅山？夢里？站在他身后的老道也有些動容，眼中閃過絲絲異色。</br>
可話音剛落，不遠處就傳來嘲笑聲："沒見識的鄉巴佬。。。"</br>
朱業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在城里待過一個暑假，鄉下孩子進城，就像是劉姥姥進大觀園，什么都不懂，自然免不了鬧出笑話，所以他最見不得別人瞧不起他。聽見'鄉巴佬';三子，朱業那能不怒？頭沒回臟話就已出口："媽比的，那個王八羔子在背后罵老子。。。"</br>
朱業猛的收住連篇臟話，望著五六米外的女孩，心臟沒來由抽縮了下。</br>
女孩年紀不大，十三四歲的模樣，身著粉色紗裙，略顯彎曲的烏黑長發散落兩肩，肌膚如水般潤滑，合中身材，鼻凝鵝脂，全身上下都散發著誘惑濃厚的氣息，尤其是那雙丹鳳眼，就似帶著無窮吸力的漩渦，使人不自覺入迷。</br>
"你個流氓。。。"女孩先被臟話辱罵，又見朱業色迷迷的盯著自己，心中更是怒火中燒，腦袋一熱，雙手交集住，結成怪異手印，嘴中念念有詞，一道極細的電流緩緩顯出形來，化成兩把電劍，在女孩兒雙手間扭曲游動，發出細微的電擊聲。</br>
朱業天生神眼，雖然沒修煉過任何心法，卻也能瞧見電劍的存在，但他從未接觸過法術，自然不曉得電劍的厲害，更加肆無忌憚的盯著女孩，反正萬事有老道頂著，沒啥好怕的。</br>
不知何時，女孩身后突然冒出名妙齡少女，少女身著紫衣，十六七歲的模樣，削肩細腰，身材長挑，俊眼修眉，顧盼神飛，見之忘俗，見女孩兒在人群中施展法術，頓時大急："溪揚，不可鹵莽。"</br>
見到紫衣少女的出現，叫溪揚的粉衣女孩像受到許多委屈似的，含淚嗚咽道："解語師姐，這個鄉下土包子欺人太盛，藐視佛家圣地不說，還對我口出污言穢語，今天要不教訓他一頓，實在難解我心頭恨。"</br>
"胡鬧！"紫衣少女沉聲喝道："還不收起電劍，難道要師姐以門規處置你不成？"</br>
無奈收起電劍，粉衣女孩滿臉委屈，兩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兒頓時滑落潤滑細膩的臉頰，紅著那雙丹鳳眼，狠很瞪著朱業。朱業沒理會她，全身心都放在紫衣少女身上，心中很享受，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覺，反正很奇妙，很舒服，心還會跳。</br>
紫衣少女見粉衣女孩滿眼淚花兒，暗責自己語氣稍重了些，隨即從口袋中拿出塊粉紅色手帕，輕輕的給粉衣女孩抹掉淚珠兒，溫聲勸道："好了，溪揚，修行界有規定，法術不可輕示于人，真要有氣非撒不可，待明日『二圣會』上，你可以盡情找人撒。"</br>
好不容易勸住粉衣女孩，紫衣少女這才轉過身來，深深望了朱業一眼，也不說話，拉著女孩兒便離去。</br>
兩位可人兒漸漸遠去，朱業卻依舊呆立在那，滿腦子都是紫衣少女的面容，她雖然沒有粉衣女孩那般出塵，但她真的很好看。如果說美麗是件凜然的東西，有拒絕的意思，還有打擊的意思；那么好看就是溫和、厚道，還有一點善解人意。那揮之不去的面容似乎是可著人的心裁剪的，可著男人的心，也可著女人的心，自然也可著朱業的心。</br>
許久，待兩位可人兒早已遠去，朱業這才反應過來，意未由盡道："解語，溪揚，好名字。。。"</br>
不知何時，老道已站到他的身側，詭笑道："心動了？你才幾歲？"</br>
望著老道滿臉壞笑，朱業翻了翻白眼，道："心動跟年齡有關系嗎？"</br>
老道幽幽道："可能沒有，但她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你都配不上。"</br>
朱業頓時陰沉下來，認識一天多來，首次對老道產生怒意，冷冷道："你在說什么？"</br>
老道應道："你也別不高興，老道說的都是事實，如猜的不錯，那兩個小丫頭應該都是神雷宮門下弟子，山門就在咱們縣。神雷宮門人無需出家，只要遇上對眼的，得師門長輩同意后，就能結成道侶。但是，修行界有條不成文的狗屁規矩，就是想要結成道侶的男女雙方，男性修士的修為一定要比女性修士高些，否則一切都免談。"</br>
朱業有些明白老道的意思："你帶我來九華山做什么的？"</br>
"廢話，當然是要完成祖傳密典的傳承儀式。"老道沒好氣的冷哼了聲，道："順便也希望能借助兩位前輩的無上法力替你洗經伐髓，日后你修煉起來自然事半功倍。"</br>
望著視野中漸漸消失的可人兒，朱業滿臉自信道："那還等什么？差距這么大，得趕緊追才行。"</br>
老道拉著臉："追什么？跟她們又不同路。"（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