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安國位于鳳國之北。兩面臨海,夏季酷熱,冬季極寒,一年可分夏冬兩季,一季半年。正值冬半年,呵氣成霧,冷水成冰,守城的將士把冷水從城頭澆下,三個時辰后就成了堅冰,滑不留手,易守難攻。
“這樣應該可以了吧!”太冷的天氣讓鐵器都變得脆而易碎,這樣的天氣,對己不利,對安國,也是同樣不利。
城樓上,一個少年手握鐵槍筆直站立,遙望著遠方的山野,阡陌縱橫的良田被白雪覆蓋著,溝壟鮮明,再遠處,有個小山坡。夏季里滿是花草鮮艷,這時候也只剩下寒風枯草,黑色的棕色的椏杈直楞楞豎著,幾片尚未被風刮跑的枯葉如同旗幟,堅守著生存的根基。
曾經被鮮血染紅的戰場又被皚皚白雪覆蓋,成了一片潔白。冬日的陽光郁郁,陰暗的天氣仿佛隨時都會再有一場大雪。
“初遠,別總是看雪,時間長了,眼睛要壞的!”甲胄隨行走而發出清脆的聲音,在大手尚未拍在肩膀上的時候,少年已經察覺到了身后之人,回過頭來,嘴角一扯,露出一抹苦笑,“大伯,我才知道從前的行事是多么荒唐?!?br/>
走馬章臺,縱馬馳街,游獵于野,聚鬧于堂……以前以為自己生活得無限恣意灑脫,以為人品****無人可及,更有一展宏圖的大志,卻不想……筑基不成,修煉就此止步,這個巨大的打擊幾乎讓他一蹶不振。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睗M臉胡茬的中年漢子嗓音如鐘,低沉洪亮?!澳愦蟛乙彩莻€不成材的,在家族里面沒有少被笑話,可那又怎么樣,若不是我這樣的人來守衛城池,平亂邊疆,又哪里有他們的快活。成仙成神,都是做夢的美事,若是真的那么簡單,那些門派的掌門早就飛升了,哪個還耐煩坐守山中,開派立宗?!都是沒邊沒影的事情,不要多想了,普通人活一個平安是福,咱們這等,卻要有保家衛國的責任,比起那些自詡逍遙的神仙,可切實了許多,你看看哪個神仙過來保護百姓了?!”
言語中流露出忿忿不平的怨懟,卻更添耿直性情,“我只知道我要守護我身后的這些百姓,用鮮血和生命來保護他們。這就是責任,比起那些虛無縹緲的修仙,咱們干的才是正事,若是命都沒了,還修個什么?!”
滿是老繭的手掌拍下來,連拍兩下,帶著些鼓勵和安慰的意思,“初遠,不要想那么多了,只要自己做的事情有意義,千百年后史書留名的只會是咱們,而不是什么神仙。”
王初遠收回了遠眺的目光,惘然的神色,第一次認真地看這個“沒出息”的大伯,他的神色堅毅,黑眸中的堅定感染人心,泰然一笑,相似的經歷讓他對這位大伯平生了許多好感,他愿意站在這里,以生命捍衛身后的百姓,又哪里是為了他口中的青史留名。
“我知道了,大伯,放心好了,我不會那么沒用的,沒有筑基又怎樣,不修仙一樣可以活著,而且我還會活得更好,讓那些人不敢小瞧!”人活一口氣,他怎樣也不會就此****。不然,他就不配姓王,也配不上那嫡出的身份,他會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永遠是朝陽,不會落,只會升。
少年意氣,揮斥方遒,又有多少才是有意義的,值得做的?若不是經歷此番打擊,他又怎么會認清冷暖,怎么會看到那些好友的真面目,錦上添花不嫌多,雪中送炭總是少,若不是經歷這番挫折,他怕是永遠不會了解這位大伯的吧!
相視一笑,有些話盡在不言之中。
“天冷,你也莫要仗著內力好就在這里吹涼風,里面兒歇著吧!哦,對了,看我這腦子,都忘了,有個女孩兒來找你。你快下去看看吧,人家已經在底下等了一會兒了?!辨z甲作響,又在王初遠的肩膀上拍了一下,這才離開,繼續巡視城墻上守衛的兵士。
有個女孩兒找我?王初遠愣怔了一下,還想再問,看到大伯已經走開,翕合了嘴默然無語。他筑基不成的消息剛散播出去,曾經的朋友都開始了疏遠,也有那么一兩個不咸不淡安慰的,卻做得太假。潛藏的幸災樂禍讓他惱羞成怒,一氣之下離家出走,若不是碰見大伯,說不定還在某處自怨自艾,又有誰會知道這里,會來找他?
手指凍得有些僵硬,把鐵槍放在瞭望塔中,跟相處久的兵士打了個招呼,便在眾人的嬉笑聲中搓著手下了城樓。
“小楚,艷福不淺啊!那個女孩兒可真漂亮,是不是你家給你訂的娃娃親???”換崗的兵士迎面過來的時候給了一拳,笑容帶著善意的促狹和調侃。
因為王家在安國聲威太大,王初遠過來之后便自稱“楚遠”,這些人開始還以為他是走將軍的后門來享福,后來看他與自己一般待遇,沖鋒陷陣的時候又勇猛可嘉,便也誠心接納了他,稱兄道弟者大有人在。
不是為了你身后的權力,不是為了你代表的名譽,也不是為了你能夠給提供什么好處,這樣的誠心相交讓王初遠很是受用,雖然生活習慣大不相同,但有的時候也會跟他們玩笑兩句,關系倒是十分融洽。
朝夕相處,卻不知道哪一日會喪命戰場,軍中的兵士很少會有勾心斗角,一言不合抬手便打,打過也就算了,不會記仇,更不會暗中伺機報復,單純的友誼如同清澈的泉水,一眼可以見到底,也最容易看出真心所在。
日子不長,王初遠就喜歡上了這里的生活,聽得人玩笑,嘿嘿一樂,傻笑一聲便擦身而過。換崗時間有限,沒有誰有工夫閑聊的。
城墻下有兩個小門樓,是供兵士換崗休息使用的。剛一走下石階,王初遠就看到了門樓前那穿著紅色斗篷的少女,斗篷上一圈兒白毛邊兒被風拂動,雙靨緋紅,與紅衣相襯,更添柔美,眉眼如畫,雙手緊握著,手指攪動似乎很是緊張不安。
這女孩兒……我見過嗎?稱不上是絕色****,如美女圖上的仕女一般規規矩矩,若不是那一雙眼睛藏不住心事,也可以稱得上是靜美了。
一縷秀發調皮地從斗篷中逸出,少女不耐煩好好整理,索性掀開了帽子,攢金嵌珠的百花簪熠熠生輝,簡單而別致地側別髻上,青絲垂在一側,輕舞飛揚,露出了耳上金鈴鐺,輕響悅耳。
“你是……”走上前去,王初遠不知道如何開口,倒是少女見到他,眼中的緊張成了期盼希冀,手指攪得愈發緊了,紅唇輕啟,道:“周天雪,我叫周天雪,你可還記得?”
明亮的翠色衣衫,微帶紅光的火蛇鞭,還有那灼灼的眼神……記憶中似乎有這么一個女孩兒出現過,但,是叫周天雪嗎?就是她嗎?她找來做什么?
十三歲后男女不忌,卻因為女孩兒過于柔弱順從,王初遠倒是更喜歡男色一些,但招惹過的女孩兒也著實不少,一時間還真的想不起來眼前這位是哪兒冒出來的。
皺著眉頭想了想,王初遠張口來了一句:“你找我有事兒嗎?”
“你——”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冷淡疏遠的問話,周天雪靜默了片刻,再開口,嗓音愈發粗啞艱澀,“我早就想到你可能不記得了,但我還是想要問一問,當年的事,你說的話,還算數嗎?你收了我的火蛇鞭說那是定情信物,你說四年之后必來迎娶,我只問你,你如今,娶還是不娶。”
灼灼的目光氤氳了一層水汽,強作的堅強神色讓人心生憐惜,王初遠想起了那段記憶,也算是以前的荒唐事之一,當時覺得好玩兒,又想要那條火蛇鞭,于是隨口扯出了這樣的幌子,他都忘記了這個四年之約,卻不想,她還記得。
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才好,看著她的神情,仔仔細細地看著,原來女孩兒也有這么堅強執著的,她內心的火熱似乎傳遞給了他,也感染了他,讓他激動莫名,否定的答案說不出口,肯定的卻也猶疑,真的要娶嗎?
王初遠的身邊來來往往有很多男女,也有懷了他的孩子而被家中做主納為妾室的,但要是娶的話,他還是要娶一個世家小姐大家閨秀,眼前的女孩兒姓周,周家,修仙界的周家好像只有那么一個吧,想要和王家攀親,似乎還差了點兒。
何況,他現在筑基不成,若是想要保住地位,以后繼承家業成為王家家主,就一定要娶一個有勢力的妻子作為助力。
“我可以娶你……”當妾。后面的話還沒有說,就看到少女瞬間明亮的眼眸,那份喜悅是那么明顯,讓他咽下了后面的兩個字,遏然而止。
“既然如此,請你在一月之內派人迎娶?!敝芴煅┑哪樕l艷紅,如桃花灼灼,雙眸含情,輕聲說,“我等你來娶我!”說完要走,又轉身拿出一瓶藥塞到了王初遠的手上,溫暖與冰冷相觸,兩人不覺都是一顫。
“邊關苦寒,請君珍重!”一語道別,周天雪轉身跑開了,躍上不遠處候著的駿馬,飛鞭一擊,駿馬嘶鳴著跑開,紅衣鼓風,獵獵如陽。
一個月么?王初遠望著那抹紅色,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思索這從天而降的****是為了哪般,想來想去不得其解,這段時間與世隔絕,也許真的是錯過了太多。碧綠的藥瓶上還有著素手余香,王初遠卻已經開始算計其中得利如何,算計今后的路該如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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