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格外悶熱，就像是把人放在一個密閉的空間里，還找不到一個透氣的地方。</br> 聽天氣預報說，會有一場很強的雷陣雨。</br> “褚少，您慢走啊！”</br> 褚東今晚在酒吧狠狠地喝了不少酒，要不是他爸三令五申給他設了門禁，他肯定不會回去。</br> 在霍珩那里吃了虧，以及在鄒強那里吃的虧，他都還記得。</br> 心里一直惦記著，可要把這口惡氣給出了。</br> 鄒強他動不得，那就要拿霍珩開刀。</br> 還得是雙倍的。</br> 鄭宇攙扶著一身酒氣搖搖晃晃的褚東，委婉地開口道：“褚少，今天我家沒人，我奶奶身體不方便，我·······”</br> “你什么意思？”褚東打斷他：“特么的一個大活人在家有什么不方便的，一個老東西而已，沒幾天可活的了，管那么多干什么？你還要不要混了？”</br> 鄭宇的手微微握緊，卻不敢反駁。</br> 即便是知道褚東是個草包，但他沒有膽量，也沒有勇氣。</br> 空氣中的熱氣一陣一陣襲來。</br> 肥膩的脂肪讓褚東煩躁，他把鄭宇給推開，扯了扯衣領，道：“跟我去霍珩那小破房子，老子今天非得給他點兒顏色看看！”</br> 時間越來越晚，路越來越狹窄。</br> 巷子里有很濃的垃圾的臭味，沒有及時處理的垃圾箱，因為溫度過高，分解得更快，周圍的垃圾到處都是，腐爛又腥臭。</br> 鄭宇跟在褚東后面，不過沒走一會兒，他腳步微頓，但很快又立馬走了起來，臉色如常。</br> 褚東嘴里罵罵咧咧，腳步都是虛浮的。</br> 不久后，前方隱隱約約出現一個人影，在并不明亮的路燈照射下，鄭宇看清楚了，是霍珩。</br> 他背對著路燈站，半張臉隱匿在陰影中，讓人有些捉摸不透。</br> “操！送上門兒了！”褚東也看清楚了，他酒精上頭，開始咒罵著，拉著鄭宇讓他上：“給我打！打贏了你就回去見你奶奶，打不贏你這輩子都別回去了。”</br> 他自己不敢上，自然要帶一個墊背的。</br> 鄭宇上前一步，站在霍珩面前。</br> 霍珩穿了件黑色的Ｔ恤，路燈下的膚色冷白，他的面色平淡且冰冷，裝的散漫，眸子里卻是揮之不去的陰騖。</br> 他好像在等著鄭宇動手，又好像，知道鄭宇不會動手。</br> 褚東見人磨磨蹭蹭的，踢了鄭宇一腳，道：“鄭宇！你他媽磨蹭什么呢！想不想回家見你奶奶了！”</br> 鄭宇踉蹌了一下，雙手握拳，但等揮出去的時候卻是向后的：“你去死——”</br> 褚東被這一拳打得措手不及，朝后倒去，鼻子里涌出了溫熱的液體。</br> “啊！”</br> 他倒在垃圾桶旁邊，手上似乎還沾著有人沒喝完的八寶粥。</br> 天空中響起了幾道悶雷。</br> 鄭宇的手有些顫抖，但內心是興奮的。</br> 當一個人做了他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時，那時的狂熱與斗志便會到達頂峰。</br> 他在褚東的臉上胡亂揍著：“這個世界上最該死的人就是你！你他媽個廢物！草包！別人的命就不是命？就你他媽以為自己是個人物？其實你什么都不是，你連個畜生都算不上！”</br> 褚東被他打得一句話都說不上。</br> “行了。”過了一會兒后，霍珩開口：“差不多了。”</br> 鄭宇當真停下，站在了后面。</br> 褚東被打蒙了，臉上鼻青臉腫也顧不上了，酒也醒了一大半，他一臉驚懼地看著霍珩朝他走來，銀白的鋼棍泛著光。</br> 他怕，害怕，霍珩像是要來索他命的閻王。</br> 褚東無路可退，腿軟得站不起來。</br> “霍、霍珩，我錯了，你饒了我這一次，我以后絕對不會再來找你麻煩了，求你，求求你······”</br> 本來就惡臭的巷子里，慢慢的又傳出一股腥臊味兒。</br> 褚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尿沒尿，他現在只關心霍珩手里的棍子會不會要了他的命。</br> 霍珩沒反應，居高臨下站著看他。</br> 褚東又哭著道：“真的，我、我以后也不會再說你母親的壞話了，你饒了我這次，我再也不敢了，錢·····你要錢嗎？我爸有，我爸有很多錢！”</br> “你不要不相信！我知道的，有很多人給他送禮，有時候是送錢，我爸、我爸真的有很多錢！”</br> 他格外懦弱，此時更是怕的蜷縮起來。</br> 只聽霍珩冷笑一聲，在寂靜的夜里，比不時傳來的冷風吹在身上的時候還要冷。</br> 他說：“可是，你的命，不值錢啊。”</br> 霍珩蹲下，有些厭惡地看著褚東那張鼻涕眼淚都糊滿了的臉，笑著道：“前幾天，我們家有個小朋友，長得有點乖，你碰到他哪里了？嗯？”</br> 褚東怕的朝后縮，但身后已經抵到了墻壁，他退無可退。</br> 酒精麻痹著神經，霍珩笑著的臉顯得非常陰沉，他就是再想不起來也得想起來，更何況他對謝一唯就是有想法的。</br> 他哆哆嗦嗦地：“我……我沒碰到他，是、是他打了我……我……我什么也沒做……”</br> “他打你，那意思就是他碰你了？”霍珩慢慢站起身，像是感嘆又像是失望，喃喃道：“你怎么能讓他碰你呢……”</br> 鄭宇不知道這一晚上都發生了什么。</br> 一聲聲凄厲地慘叫從巷子中傳出，但很快，便歸于平靜。</br> 暴雨最終還是看不慣了，嘩啦啦的下了下來，伴隨著閃電、驚雷，像是要將這發生在盛夏的罪惡洗刷。</br> 他永遠也忘不了當時的情況，乃至于過了很多年，依舊記憶猶新。</br> 他不知道褚東死沒死，但霍珩過于的平靜和淡漠，有種超乎年紀的沉著與冷靜。</br> 他的手上沾著血，因為指節蒼白修長，骨節分明，沾著血的時候，竟也有一絲奇異而變態的美感。</br> 就那時候，他突然想起某一次在課外書上看到的兩句話：在骨子里，人就是丑陋、野蠻的動物。我們所見的人只是被綁上了繩索，被訓服了。在殘忍、無情方面，人是絲毫不亞于老虎和鬣狗的。</br> 霍珩沒有失控，這只是人的本質。</br> 他猩紅的眸子里滿是戾氣與血腥，但那一切又被深深壓在了更為深不見底的黑暗里。</br> 咔嚓——</br> 借著閃電的光，霍珩冷白的皮膚又莫名地為他增添了一絲病態。</br> 有那么一瞬間，鄭宇覺得他就像拿著鐮刀的死神，而人命，是他的祭品。</br> 他在笑。</br> 只是單純的咧開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齒，甚至都沒有發出聲音，但鄭宇卻覺得他笑得有些瘋狂。</br> 那時候鄭宇便想，在這個世界上，應該是沒有什么事情是能擊垮霍珩的。</br> 他站在原處，感覺身體都已經僵硬了，手腳抑制不住地發抖。</br> 霍珩來到他面前，在墻檐下點了一支煙，煙霧緩緩上升，模糊了他瘦削的側臉，鄭宇聽到他說：“以后跟著我吧。”</br> －</br> 今晚的雨像是有不眠不休的架勢，無情拍打在房頂和樹枝上。</br> 路邊的流浪貓狗聚集在一起，縮在荒廢的屋檐下躲雨。</br> 霍珩快到家時，褲腿已經打濕了一半，盡管打著傘，但身上還是淋了一些雨。</br> 但他沒什么感覺。</br> 像一個行尸走肉般的，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能讓他提起興趣。</br> 因為沒有一個小孩兒會在門口等他了。</br> 但直到走到門口。</br> 霍珩愣了。</br> 他看到一個人抱著一床被子，蹲在那兒睡著了。</br> 不自覺地停下腳步。</br> 他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br> 不知道該怎么辦。</br> 他以為，上次的那些話，已經足夠把這小孩兒給嚇回去了。明明當時他是很生氣的。</br> 就好像老死不相往來那種，挺遺憾。</br> 但是沒有。</br> 他在執著什么呢？</br> 霍珩站了好一會兒，這個問題依舊沒有答案。</br> 把傘收起來放在一邊，他走過去，腳步有些遲鈍，他知道，從他決定跨出的那一刻起，每一步，都被賦予了不一樣的意義。</br> 謝一唯把被子抱在懷里，腦袋就放在那上面，睡得正香。</br> “謝一唯。”霍珩叫了他一聲，但人沒醒。</br> 還吧唧兩下嘴，甚至睡得更香了。</br> 霍珩蹲下，打開手電筒，光照在謝一唯的臉上，給他原本就很柔和的面部線條鍍上了一層淺黃色的光暈。</br> 連細小的絨毛都看得一清二楚。</br> 像是發光的不是手電筒，而是謝一唯的臉。</br> 像顆夜明珠。</br> 霍珩忍不住笑了，他的生命太過短暫，死的時候才二十六歲。</br> 他有很多東西來不及體會，很多好的事物，都來不及知道。</br> 他伸手撥開謝一唯的額發，指間的觸感柔軟而順滑。</br> 指腹碰觸的皮膚，細膩又溫熱。</br> 是什么感覺呢。</br> 霍珩不知道。</br> 大概就是，他被困于海上的一座島嶼很久了，久到他快忘了自己是誰，久到已經不想出去了，卻就在這時候，不遠處，駛來了一艘小帆船。</br> 小帆船自己都沒多大，在浩浩蕩蕩的大海中更顯得渺小。</br> 但他說愿意載他出去。</br> 他眼底的血腥和狂熱并未散去，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br> 略微粗糙地指腹摩挲著謝一唯的臉頰，霍珩問他：“來救我嗎？”</br> 沒人回答。</br> 關了燈。</br> 霍珩竟然覺得有些冷，他將謝一唯虛抱進懷里。</br> 少年身上有些清爽的沐浴露的香氣，淡淡的，很好聞。</br> 像春天泥土里迸發出的小草的清香。</br> 鮮活又蓬勃的生命。</br> 他打斷了褚東的腿，讓他后半輩子再也站不起來。</br> 算是還了他上一輩子，帶著人在同樣的打斷過他的腿，當然，他本來還可以等一等的，但他不想等了。其中是不是因為有謝一唯的原因，他也不再去探究。</br> 他讓鄭宇跟著他，是因為上輩子鄭宇在他奶奶死后，用安葬的錢帶他去看了醫生，他才不至于跛腿。</br> 但謝一唯，謝一唯該怎么辦？</br> 只有他是意外。</br> 意外得讓人驚喜。</br> 不斷從懷中人身上汲取溫度，在黑暗中，霍珩的聲音抑制不住的嘶啞，他的語氣堅定又帶著入骨的雀躍與瘋狂。</br> “我給過你機會，是你要回來的。”</br> “是你要再回來找我，是你先招惹我。”</br> “謝一唯，你要自己承擔后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