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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4【中間人】

    從上海市舶司走出去的官員還不少,一個正三品左侍郎,一個正五品郎中。這還是只是中央官員,地方上還有從三品、正四品、正五品官員總計五人。
    上海市舶司設(shè)立較晚,最先設(shè)立的廣州市舶司,又該走出去多少官員其他市舶司呢?
    審訊室里,曹本淑敲了兩下桌子“全都交代吧。”
    杜興學(xué)說“上海港開阜之初,是吳閣老(吳應(yīng)箕)在負責。當時查得比較嚴,吳閣老剛受皇帝重用,一心想著立功升遷,眼睛里也不揉沙子。后來,吳閣老升遷了,市舶司主官也換成蕭迄鳳。”蕭淑鳳是永陽鎮(zhèn)士子,趙瀚在武興鎮(zhèn)起兵,擴張的第二塊地盤就是永陽鎮(zhèn)。
    大同軍的第一批犧牲烈士,牌位就擺在永陽鎮(zhèn)蕭家祠堂里。這個蕭起鳳,絕對稱得上從龍功臣,妥妥的朝中勛貴派官員。
    杜興學(xué)繼續(xù)說∶“蕭紀鳳上任之初,為官還算比較老實。但他的兒子蕭景章,被海商吳文綱拉下水了。蕭景章就是個紈绔子弟,不愛讀書,不喜做官,十六七歲就在上海廝混,愛跟富商巨賈家的少爺攀比。這廝得了吳文綱的銀子,伙同幾個吏目偷逃稅款。事情敗露之后,蕭起鳳擔心自己的官帽,就幫兒子把案件給壓下來。”
    “案子他說壓就壓”曹本淑問。
    杜興學(xué)笑道∶“當時的數(shù)額也不大,蕭起鳳又認識很多勛貴,負責查案的官員便睜只眼閉只眼,勒令吳文綱補交稅款就悄悄揭過。為了一樁小案子,何必得罪從永陽鎮(zhèn)出來的從龍之臣呢?曹本淑問道“蕭起鳳就這樣被拉下水了”
    杜興學(xué)說道“還沒有。他兒子蕭景章,因為爭風(fēng)吃醋,把人打成殘廢。吳文綱幫忙花錢擺平,讓受害者翻供銷案。事后,吳文綱宴請蕭起鳳,蕭起鳳礙于情面不得不赴約。吳文綱就此把蕭家父子給纏上,又送文玩,又送女人,一來二去便沆澀一氣。”“吳文綱不止偷稅漏稅吧”曹本淑問道。
    “當然不止,”杜興學(xué)說道,“吳文綱開設(shè)了錢莊,上海所有貪官收的臟銀,全部存在吳文綱的錢莊里。而且,沒有存取憑證,朝廷不可能查到贓款。靠著這個,吳文綱的錢莊快速做大,很多商賈都找吳文綱貸款。吳文綱還趁機入股了多家商號,大概有十多家海貿(mào)商社,吳文綱在里面都有股份。曹本淑又問“這些犯罪賬冊,怎全都在你手里你又是做什么的”
    杜興學(xué)說道∶“我原籍北直隸,舉家逃難到山東。山東也亂起來,又繼續(xù)往南逃難,父兄在途中接連病故。家父早年與玄扈公(徐光啟)有些交情,我便帶著家人來到上海。當時徐氏一族,被朝廷勒令分家遷徙,玄扈公的子孫忙著分割家產(chǎn),哪里顧得上我們這些投奔之人?甚至連個做主的都沒有,我當時差點就餓死街頭。”“繼續(xù)講。”曹本淑說道。
    杜興學(xué)說道“當時上海縣擴招吏員,我本打算去做小吏,考試的前幾天突然病倒。病愈之后,因為懂得泰西數(shù)學(xué),當時上海的小學(xué)開辦沒幾年,許多富商都在找老師給子女補課,我就去應(yīng)聘了吳文綱家的西席。”
    曹本淑說∶“做西席先生,只是一時之舉,后來怎沒再去考吏”
    杜興學(xué)解釋道“父兄都病故了,只我一人奉養(yǎng)老母,在新朝做吏員太忙,哪有時間在家照顧母親加之老母年齡愈大,病痛變得多起來,拙荊沒兩年也病死了,家里搞得一團糟。唉……反正煩得很,沒功夫去做正事。”
    曹本淑問“你怎么跟蕭起鳳搭上關(guān)系的”
    杜興學(xué)說“我在吳文綱家里教書時,跟他兒子關(guān)系很好,又……又引誘了他的女兒。生興煮成熟飯,還懷了身孕,他不愿丟臉,也就捏著鼻子認了。”
    “你這廝果然是壞種,這等事也干得出來。”曹本淑不由感嘆。
    杜興學(xué)繼續(xù)說“后來,我又刻意結(jié)交蕭景章,給蕭大公子當狗腿子。通過蕭景章,我認識了蕭記鳳,努力展現(xiàn)自己的才學(xué),果然獲得蕭起鳳的賞識。我本打算通過蕭起鳳,脫離吳家自己做生意。唉,我實在不是做生意的料,跟蕭公子合伙開的商社,只做一年就關(guān)門歇業(yè)了。’曹本淑說“有蕭家做門面,商社怎會虧損”
    杜興學(xué)苦笑“蕭大公子的狐朋狗友太多,不時往商社里塞人。他又好面子,很多貨物因為朋友關(guān)系,都高價賣到我們商社。最后就是蕭公子塞進來的朋友,競?cè)痪礤X逃去海外,連帶著還失蹤了兩艘船貨。”曹本淑感嘆“這位蕭公子,真是一言難盡啊。”
    杜興學(xué)說道∶“此后我就不再做生意了,蕭起鳳和吳文綱也產(chǎn)生嫌隙,我就趁機做了他們的中間人。市舶司來往的贓款,都由我來經(jīng)手,一部分存入?yún)俏木V的錢莊,一部分從陳先春手里散出發(fā)給同伙官吏。陳先春做這事只有五年,在他之前,還有個叫翟師讓的,聽說調(diào)任陜西之后病死了。”曹本淑問“那個翟師讓,是真的病死,還是被人謀殺”
    杜興學(xué)搖頭∶“不清楚,但應(yīng)該是病死的。他早就脫離了市舶司,去陜西做地方官員,蕭紀鳳沒必要派人殺害。”
    曹本淑又問“蕭起鳳調(diào)離上海之后,還在繼續(xù)拿市舶司的贓款嗎”
    “一直在拿,”杜興學(xué)說,“這種事收不住的,就算他想收手,涉案太深的海商,也會繼續(xù)給他送銀子。而且,其他港口的市舶司,也有他提拔的心腹,我猜多半也有人送錢。這些年他貪的臟銀,就算沒有一百萬,恐怕也有三五十萬。”
    曹本淑再問“陳先春父子,是你殺的”
    “不是,”杜興學(xué)解釋道,“已經(jīng)病死的翟師讓,還有這個陳先春,他們做的事情,一旦案發(fā)必須死。這是早就說好的,他們死了,案子就斷了。但這陳先春怕死,遲遲不肯自殺,我只能親自去勸說。”曹本淑問道“你勸了,他們就肯去死”
    杜興學(xué)說道∶“當然要痛陳利害,他們?nèi)绻蛔詺ⅲ缸硬榈筋^上肯定死。而且就算被砍頭了,牽扯出來的官員太多,他的家人也會生不如死。若是他們自殺了,蕭起鳳和其他官員,事后會照顧他們的家人。就算舉家流放,也可悄悄送去銀子,等風(fēng)聲過了,還能慢慢從流放地遷回來。
    曹本淑還有一點沒想明白∶“那些賬簿如此重要,為何全都放在書房里?若怕藏在大同銀行被找出來,也可以挖個大坑埋下啊。而且我?guī)松祥T之后,你居然立即就認罪了。”
    杜興學(xué)嘆息道∶“唉,我累了。牽扯的官吏和商賈越來越多,我作為中間人,整夜整夜都睡不著。而且那陳先春的傻兒子,總是駕著大馬車招搖過市,生怕人不知道他爹是貪官,遲早是要被朝廷嚴查的。還有,蕭起鳳要是能躲過這一劫,等風(fēng)聲過去,我估計自己會被滅口。”“你可以逃去海外啊。”曹本淑道。
    杜興學(xué)說“我家里的老母和妻兒,都被吳文綱盯上了。他還讓女兒帶著外孫回娘家探親,如今我的妻兒就被看管在吳家。我那老母,已經(jīng)快七十歲,又一身病痛,哪里經(jīng)得住海浪顛簸曹本淑盯著杜興學(xué)看了一陣,總覺得不會如此簡單,杜興學(xué)肯定還有甚么事情隱瞞不說。“市舶司經(jīng)歷范弘靜,是你派人殺的”曹本淑問。
    杜興學(xué)搖頭∶“不是我,也不是當官的,雇兇殺人者是我的岳父吳文綱。范經(jīng)歷非常聰明,競?cè)煌ㄟ^蛛絲馬跡,就懷疑吳文綱涉案極深。他假裝收受賄賂,故意跟吳文綱攀交情,經(jīng)常旁敲側(cè)擊打聽一些內(nèi)幕。吳文綱驚怒之下就殺人了,由汪采和陳先春善后,按照正常死亡火化尸體,生怕官府派來件作驗尸。”曹本淑再問“除了范經(jīng)歷被殺,吳文綱還有沒有別的命案在身”
    “有,”杜興學(xué)說道,“六年前,市舶司有個吏目,不愿接受臟銀,也不信任上海官員,悄悄坐船跑去南京告發(fā)。半路上落水淹死....”
    “這是忠臣義士,把他的名字記下來。”曹本淑對審訊記錄員說。杜興學(xué)說“這吏目的名字我忘了,一個小官,實在記不住。”吏目并非小吏,而是一個官職,市舶司的從九品小官。
    曹本淑怒不可遏“命案大事,而且還是殺官,他的名字就不配你們記住嗎”杜興學(xué)沉默不語。遠在呂宋。
    前幾年來了個有錢人,叫做杜興民。他自稱是山東富商子弟,因為跟兄長分家產(chǎn)鬧翻,所以帶著妻兒遠走海外。
    杜興民也不在馬尼拉發(fā)展,選了一個小村子定居。又砸銀子購置土地,還養(yǎng)了幾個日本浪人,從官府手里買來土著俘虜做佃戶。
    如今已有數(shù)百畝土地,而且照章納稅,超額土地愿意上交階梯稅。更詭異的是,他家供奉的牌位,全都是白板,沒有寫死者姓名。
    他有一妻兩妾,四子二女。有個妾室,帶著一個兒子,單獨住在另一進院落。這妾室和杜興民,看似親密,實則保持距離,倒好像是叔嫂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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