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有一剎那, 容寂也以為那天雷是沖著自己來的。
可很快就發覺這不是他的天劫,太弱了,若真是他心境有誤, 天道對他的懲罰不會如此簡單。
“我斷不會動情, ”容寂并未看造化塔, 這話好像是對自己說的, “若我連自己心意都無法控制, 如何成仙?”
容寂固然是近日修煉時很難靜下心。打坐修持要一念不生, 晏坐忘身, 可他腦子里卻分明有念頭。是哪出錯了?容寂想許是因為那狐貍吧, 可狐貍不過是假的,又如何能撼動他的心境。
這種真假混淆難辨的心情,他從未體驗過,明知是假的,又覺得是真的,每每閉上眼都能想起那小狐貍來。
這讓他前所未有地煩躁,背手進了大殿,落下鎖與陣,將自己封了起來。
烏云籠罩著怒劍峰, 抱著赤狐回去的隋忍瞥見空中那濃云銀蛇, 立刻飛快掠回, 大喜過望:“三師弟突破出竅了!”
整個修真界, 不過百來個出竅高手。從元嬰到出竅, 看似只有一個境界,可這一個境界, 不知卡死了多少人, 究其一生也無法突破, 這也是為何黑龍遺跡現世,突然跑過去一堆元嬰高手的緣故。
眾人在外等待著經受出竅天雷的怒劍峰三師兄出關,通常這雷劫要持續半月,根據不同人不同資質,天雷也分大小,有時會連著落下一整年,若抵抗不過,便是直接被雷劫劈死當場。
隋忍坐在外面,周圍還有許多弟子。
不僅是怒劍峰,更有外峰弟子前來,各自于天雷旁的安全范圍打坐。有時候面對這些高手突破的天雷,也能成就感悟。
若遲遲無法跨越元嬰到出竅的天塹,觀摩這樣一次突破,興許能提升心境。
修道到后期,煉得不再是修為,而是心境。
所有人都在認真感悟,只有隋忍,坐一會兒起來,旁有師弟問他去做什么,說是遛狐貍。
這才有人發現,原是大師兄養了一只狐貍,還是凡間赤狐:“大師兄,你怎么也跟著仙女峰那些師姐師妹們學了,這種凡塵動物,有什么可養的?”
隋忍苦笑。
他也不想養的。
可這是宗主發話要送給他的,自己何德何能?不想養也得養著,萬一丟回山野了,隔天宗主又問他討要,那他麻煩不就大了?所以不僅要養,還要好好的供著。
“就是想養了,你看它不可愛嗎?”隋忍提起狐貍給師弟瞧。
師弟仔細地看那狐貍幾眼,忽然想起什么來:“去年有妖魔闖入玉屑山脈,要偷取曇華,沒想到偷了一個宵輝玉,那妖魔養的靈寵逃跑了,還偷走了秦應師弟的露陌劍,那狐貍,依稀就和這個差不多,但是更小一些,也不是什么凡獸。所以現在秦應師侄看見狐貍就火大,大師兄可看好你這小狐,要是偷偷跑了,讓秦師侄看見了,要捉拿去燒烤可就麻煩了。”
秦應師侄,也就是里頭突破之人的弟子。
隋忍是大師兄,卻是因資質高,還未曾收過徒弟,聞言搖頭:“他還敢搶我的東西不成?”
“自是不敢的,不過……”這師弟翻手拿出一銀鏡,于鏡面中顯現出去年的捉賊畫面,“大師兄你瞧,這就是那靈狐!”
隋忍低頭,看見鏡中那巴掌大、兩條尾巴,生著綠眼睛的紅狐貍,跑得飛快!
脖頸間戴著看著像是佛家之物的金剛項圈,速度之快,聞所未聞!竟然還會使符,一邊跑路一邊將疾風符拍在屁股上,那狐貍屁股抖得癲狂,兩條尾巴直直立著,一邊還驚恐地回頭看著追殺它的弟子,隋忍越看越覺得魔性……忍不住噴出聲來。
“師兄是第一次見這影像?”那師弟也是哈哈大笑,“半個宗門上下都看過了,因為太好笑了,看一次笑一次,所以仙女峰那些師姐師妹們,最近熱衷于養這種小貓小狗小狐貍的,說太可愛了。”
“那秦師侄的露陌劍呢?”
師弟答:“被這狐貍搶走了唄,不過它好似誤入宗主閉關禁區的迷陣,再也沒現過身,死在里頭了吧。可憐那露陌劍,也是不錯的飛劍。”
-
遺跡里。
古遙祭出通體純白的露陌劍,但在這“沼澤”中,動也動不得,砍也砍不動,他已經困在此處起碼有一個月了,還好進來前吃了辟谷丹,不然餓也要餓死。
他怨氣大,體內天丹比他怨氣還大,那股子瘋狂沖勁,帶著他強行突破了一丁點的距離,約莫幾寸。就這么慢慢地挪啊挪,在古遙憋死之前,終于呼吸到了地穴里的糟糕空氣。
“呼……”他跪坐著雙手撐地,無力地喘氣,抬首張望,一片黑黢黢,一點光亮也無,古遙從儲物法器里掏出一個小燭臺,火球術滋地點燃油燈。
古遙肚子餓了,一邊觀察,一邊掏出一只進來前自己加工的荷葉包雞,他用控水術將荷葉雞包裹著,隔著一寬闊黑色大劍,底下施展火球術炙烤加工,約兩盞茶工夫,荷葉雞加工完成,他打開荷葉,就冒出滾燙的香氣。
古遙兩手各一只香噴噴的雞腿,張口撕啃著,眼睛瞅著四周。
這是個無光無風的地穴,四周都是一模一樣的黑色石墻,可出乎意料的,靈氣濃郁程度,堪比他去的望霄宗內門,在空氣里幾乎化出液體來。
——這是個絕佳的閉關之處。
不會就是那個黑龍傳承吧?
沒這么容易吧!自己一進來就找到了人人貪婪的傳承?
古遙一只手的雞腿啃完,把骨頭隨手一扔,在墻角用手指摸了摸,有濕滑的觸感,黏黏的,他蹲下來仔細聞了聞——兇獸。
很強大的兇獸。
體內天丹躍躍欲試地燒了起來,就像一簇火苗,在他丹田里熾烈地跳動著,把旁的那顆小妖丹擠到了很委屈的角落里。
在地穴最最深處的小黑蛇,聞到了那荷葉雞的香氣,垂涎地在玉棺上扭來扭去。
它還沒聞過這么香的香味!那個人在吃什么嘶?他在吃什么,嘶吃什么……
古遙啃完一只雞,吮了吮自己的手指,然后很沒素質地把骨頭丟在角落里,然后再找出路。
他對機關、陣法這些,可謂是只懂一丁點皮毛,但天丹很興奮,這里有它喜歡的東西,他很能準確地分辨方向,貼著一片墻不動了。
古遙趴在墻上聽了聽,指節敲了敲。
就敲了這么兩下,那石墻陡然翻轉,貼在墻上的古遙突然被送進了另一個地穴。
嗯??
敲兩下就進來了??
這新的地穴,和方才那個差不多,要小一些。古遙像是找到了開鎖密碼,開是瘋狂地敲墻,四面墻都敲。敲著敲著,天丹倏地吐出火舌,貼在了方才進來的那一面墻上。
好像他們剛剛離開的地方,出現了什么讓他極為瘋狂的東西。
隔著石墻,古遙的嗅覺也不好使,聞不到味道。
小黑蛇卷起地上的雞骨頭,一面聽著旁邊地穴的響動,一面想人類真是好可怕,趴在墻上那樣聞,真是變態。他看著小,一條細細的,約嬰兒手臂長,吞起骨頭來卻是狼吞虎咽,好似八百輩子沒吃過這么香的好東西。
“咔咔咔嘶……”它瘋狂地吞著,把地上的骨頭屑都舔干凈了,又順著墻縫,簌簌游走地消失了。
找不到機關,又無事可做的古遙,開始為自己能否出去而發愁,愁了一天一夜,又開始數他的靈石,從一數到二十五萬,拿出傳送符試了試,無用,拿出引雷符試試,想試試看能不能劈開這破地穴,可那雷光只是在指尖閃了一瞬,就破了。
——竟是把雷全引到手指頭上了。
古遙也沒有浪費這雷,掏出一小鐵鍋,一把玉米,一撮糖,蓋上蓋子,貼上封印,食指一戳——
銀光順著手指引到鐵鍋上,鍋里頭瞬間噼里啪啦地爆了起來,那彈跳聲把一直觀察他的小黑蛇嚇了一跳:這人類又在搞什么嘶?
玉米爆破的清脆嘰喳聲像是在跳舞,古遙估摸著一盞茶的時間,把手收了回來,揭開封印與蓋子,只見鍋中那一把干玉米粒,膨成了一塊塊似云朵般的白花花,滿室飄香。
古遙兩指探究地夾起一塊,低頭聞了聞,塞進嘴里,腮幫子一鼓,好濃的米香!
啊!好吃!
這是古遙從河谷驛站得的菜譜,他買活點地圖,那騾車商人不肯給他便宜,他便質問驛站伙計:“你說他看你的面子上,要給我便宜一些,你騙我么!”
驛站伙計同騾車商人講不通,也無法安撫為了十個靈石斤斤計較的客官,便贈與他自己的私藏菜譜:“客官,這是我家傳的菜譜,比我們驛站大廚做的菜還好吃呢,你拿去試試,等你下次來光臨,興許我就靠著這菜譜,成了河谷驛站的頭號廚師!到時候送你一只燒雞如何?”
古遙吃得快,幾口把米花吃完,趁著指尖還有點雷暴,意猶未盡地又來了一鍋,把地穴深處的黑蛇饞得快哭了:怎么不給我留一口嘶……
接下來的幾個月,古遙都在地穴里度過,他除了日常修煉,爬起來練劍,就是研究一下菜譜,再看看極樂經,一面看,一面有些臉紅,有些知曉這是什么了。
他睡在自己從項圈掏出的床上,試了試極樂經的動作。
好像不對勁。
撓頭……
書上說要兩個人練,他自己練不了。
如果師哥轉世就好了……
算了,或許他不愿同自己練這個。
古遙打算出去找個看得過眼的道侶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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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寂把自己鎖起來了,卻不是閉關。
殿內不見他人,只有一柄半黑半白的古樸兇劍,插-在滿地星辰中。
閉關要修煉,他卻全然無法修煉吐納,更無心練劍,反而因為心境不穩,修為還有些倒退的意思。心底竄出無名火來,難以消解。
容寂閉門不出時,只留造化塔獨自在殿外。造化塔遮住自己的第三只眼,穿上望霄宗的道袍,打扮漂亮地從三辰殿出去。她可幻化萬物,迷惑萬物,見到她的人,自動將她認為是熟人,也無一人發覺她不是本宗弟子。
她跑到外門,看什么都覺得好奇,忽見幾個弟子抖動著雙肩,捧著銀鏡在看些什么,笑得癲狂,她也湊上去看,什么東西這么好笑?
哎?
她認得小花,也知他是外來之物,擁有一古怪法器,那一瞬間讓她誤以為他是宵輝玉,破開了塔的大門,不慎放他進來了。
原來是這樣來的……
哎呀,她一拍腦袋,自己是不是忘了告訴容不故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