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部長愛憐地拍拍薇安的背:“那, 今天就不叨擾了。”
y謙和道:“慢走。”他并未相送, 待他們走后,就勢懶散地坐在了桌上, 拿實驗室的平板電腦打了一局貪吃蛇。
“未來老板怎么樣?”秋原拉開椅子坐在他身邊。
“李文送的月餅?zāi)兀俊眣的頭靠著墻,眼皮都未抬。
他的下頜線條很硬, 睫毛長卻不卷, 側(cè)臉有種男模樣的桀驁的冷意。
“哈, 那是李文送的?”秋原一口水嗆在嗓子眼里, 咳個不停。
李文, 當(dāng)年那個在玻璃手工課上雕刻了花鳥屏風(fēng)的中國男孩, 也許是因為他當(dāng)時沒有嘲笑y的溫度計,因此成為這多年來y的通訊錄里為數(shù)不多的、依舊維持著聯(lián)系的同學(xué)。
“你擺在門口, 我……以為是實驗室發(fā)的。”秋原抓了抓頭發(fā),有些尷尬,“剛才送給你老板的女兒了。”
那個時候,他聽見薇安邊走邊自顧自地同陳部長耳語:“爸爸, 我看桌上有一盒pan-cake。”
陳部長笑著拍拍她的手背:“那不是pan-cake。”
“我一個日本人都知道那是月餅。”秋原鄙夷地說,“想她半個中國人,連這也不認(rèn)識, 就讓她提回去嘗嘗, 結(jié)果還被她瞪了一眼。”他嗤了一聲,“大小姐脾氣。”
y從不輕易同秋原生氣,只是冷著臉打游戲:“去再給我買一盒新的。”
“沒問題。”秋原懇切道。
“你知道嗎,那個薇安和你一樣是混血, 有一半的德國血統(tǒng)。”他嘟囔著,“難怪長那么成熟。”
“幾年級?”y往嘴里塞了根煙。
這次的打火機(jī)是仍然是舊式滾輪的,要轉(zhuǎn)得又快又狠才能點著火焰,他偏愛燒油的火機(jī),覺得電子打火機(jī)就跟電蚊香一樣,沒一點意思。
“大一,聽說挺厲害,斬獲了去年的創(chuàng)新科技獎。”
y沒再言語。秋原想,總歸他以后要去游戲公司,就離科研越來越遠(yuǎn),這些事情也不會再掛心,何況是個小兩屆的妹妹。
“啊,對了。”秋原撓撓頭,“我……我剛說月餅是你送的。”
y抬頭冷冷看著他。
秋原說:“我還不是想給你的老板留個好印象?”
y瞥他一眼:“都是中國人,見面就有好印象。見你就不一定了。”
秋原臉都?xì)饧t了:“你這猴年馬月的老黃歷……”
門忽然重重敲響,樓下傳來一陣喧嘩,秋原就站在窗邊,松了一下領(lǐng)帶,回頭:“來了好多警察。”
紅藍(lán)燈的警車在空中軌道和地面軌道穿梭,依舊是散兵游勇的警察,有老有少,褲帶里別著警棍,簇?fù)碇鴥蓚€手臂被拷在背后的、帶黑色頭套的青年人,踉蹌著往警車邊走。秋原皺起眉,抽了口煙:“鬧什么名堂。”
y走過去開了門,兩個教員匆匆走進(jìn)來:“62236y,42587秋原對嗎?”
嚇得秋原瞬間將煙屁股滅在培養(yǎng)皿里,猛地轉(zhuǎn)過身來擋住窗口,一臉僵硬的笑。
“外面怎么了?”y從桌上跳下來,語氣帶著漠然的鎮(zhèn)靜。
“噢,沒什么,兩個學(xué)生做違禁實驗被帶走了。我們來例行檢查一下剩下的實驗室。”教員對于這兩個優(yōu)等生的語氣格外溫和,所謂檢查也只是抻著脖子掃視了一圈,便退到了門口,笑著說,“打擾了,你們繼續(xù)。”
秋原忍不住問:“哪方面的違禁實驗?”
兩個教員對視了一眼:“你們知道諾爾教授嗎?就是類似的實驗。”
他們私下里跟一家私人公司接洽,企圖將死者的腦電波殘片植入一批報廢的嬰兒看護(hù)型機(jī)器人體內(nèi),再造新的合成人。”
y的手指滯了一下,貪吃蛇一下子咬掉了半個屏幕長的尾巴,他按了退出鍵。
“cool。”秋原吹了聲口哨,“其實我對人工智能也很感興趣——不造人,只是研發(fā)。”
教員笑了:“晚了,孩子。預(yù)計十一月份要出臺新的法案,對于高級人工智能的管控會更嚴(yán)厲。除了這些違禁實驗以外,十年前研發(fā)的sp高仿機(jī)器人投入市場以后,帶來了一些負(fù)面效應(yīng)。我們學(xué)校計算機(jī)的人工智能研究小組得到風(fēng)聲,已經(jīng)解散了。”
“理論上來講,我們現(xiàn)階段的確不需要高級ai。”另一個教員出門時笑說,“政府的關(guān)注點在于比去年還要低的出生率,生物組現(xiàn)在更火爆一些。”
y看著窗外,巨型馬蜂似的空軌警車嗡嗡地開走了。平板電腦屏幕一閃,忽然收到了剛才拍好的畢業(yè)照。
天空蔚藍(lán),樹籬碧綠,雙手交握的巨大塑像在陽光下顯現(xiàn)著灰白的顆粒質(zhì)地,穿紺色正裝的是個神色漠然的青年,渾身散發(fā)著精英式的高傲和冷酷。
y的目光毫無波瀾地劃過畢業(yè)照,將屏幕順手鎖了。
細(xì)細(xì)的手指一戳,擺在架子上的電子相冊亮起。
一雙巨手交握的雕像前,少年的襯衣紐扣開著,領(lǐng)帶也歪著,鎖骨若隱若現(xiàn),看向鏡頭的眼睛像冷鋒一樣,又壞又囂張,繃著的嘴角卻仿佛沁著笑意。
他伸著的手臂摟著什么人,不過那人被相框擋住了。
蘇傾趴在桌前,黑亮亮的眼睛同他對視,兩條辮子軟踏踏地搭在手臂上。等它再次鎖屏之前,又伸手戳亮了它,這一次她沒有及時收回手指,而是在他的臉上僭越地摸了摸。
她非常喜歡這張照片。十八歲的y,一切的春風(fēng)正盛都被記錄在這個瞬間,現(xiàn)在她有些后悔之前沒給他多拍一些照片。
從窗戶外灑進(jìn)來的陽光很燦爛,落在她的頭發(fā)上,宛如碎金。剛給地板打好了蠟,她將這張照片拿下來抱在懷里,蜷縮在沙發(fā)上,頭抵著沙發(fā)上靠背上假寐。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感覺到有人在用力掰她懷里的電子相冊。
她睜開眼睛,男人滑落的領(lǐng)帶在她眼前一蕩一蕩,紺色西裝隨意撂在地上,光下的顏色很漂亮。
他的襯衣下擺利落地扎在西褲里,腰間的皮帶扣閃亮,那西褲平展展,顯得一雙腿修長。
她被熟悉的、像春風(fēng)又如青柑的凜冽氣息籠罩著。
“唔。”蘇傾一下子坐直了身體,沁出一絲驚喜來,“你怎么回來了?”
y在沙發(fā)前俯著身子,仍然在堅持不懈地掰她手里的電子相冊,蘇傾手一松,讓他拿了去。
y掃了一眼上面的人,頓了頓,板著臉挑釁似地朝她晃了晃:“要他還是要我?”
蘇傾懵懂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照片上的一模一樣的人,沒轉(zhuǎn)過人類這個奇怪的彎子,她的聲音聽起來細(xì)軟軟的,有些怯怯:“……都要。”
y忍不住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又摸了摸,在她耳畔說話語氣已放柔了:“我又沒死,你整天抱著它做什么。”
像個抱著遺像的小寡婦似的。這個好笑的念頭浮現(xiàn)時,一陣近乎疼痛的溫柔愛意掠過他的心頭。
他將她的發(fā)絲別至耳后,又親了親她的臉頰,蹲下來把這柔軟的人摟進(jìn)懷里,蘇傾也伸臂抱住了他,抱著她的時候,他感到一種熨帖如熱水般流淌過周身,他閉上眼睛,一動也不想動了。
差不多,六十天沒見了。
蘇傾慢吞吞地說:“恭喜你畢業(yè)了。我原本想下午給你做蛋撻吃,可是你提前回來了,所以就沒有了。”
y默了片刻。
“那你下午想吃什么?”她偎在他懷里,聲音很輕快,“揚州炒飯?牛排?羅宋湯?”
“冬陰功火鍋也不錯。”她補充道,“冰箱里有兩只大海蝦,有我手掌那么大”
“……”y依舊沉默著,嘴角卻悄悄勾起。
聽她在耳邊不停地說話,也滿足了他極大的樂趣。
懷里的人忽而動了動,掙扎了出來,拍了拍沙發(fā):“坐這兒——別這樣蹲著,對你的膝蓋不好。”
y瞧著她,故意沉了沉臉:“你就只跟我說這些?”
蘇傾怔了一下,似乎費盡心思去想還有什么要告訴他,她蹙著細(xì)眉環(huán)視客廳一圈,終于高興地扯了扯他的袖口:“y,瞧我給地板打的蠟。”
“……”y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發(fā)麻的腿,無聲笑著按了一把她的發(fā)頂,從地上撿起了外套,十分桀驁地甩在一邊肩膀上,轉(zhuǎn)身上樓。
“就吃冬陰功火鍋,”他遠(yuǎn)遠(yuǎn)拋下一句話,“那兩只比你手掌還大的大海蝦。”
晚飯之前,y取走了她的芯片,又給她裝了一枚新的。這枚新的芯片增強了防水功能,另在中央控制區(qū)的開關(guān)處加了一圈密封圈。
蘇傾有些不太適應(yīng),總是用手指去摸脖子背后,覺得那里有些不舒服,她還不知道這次的改造意味著什么。
“它意味著你以后不用含氯消毒劑了。”y剝著那枚大海蝦的外殼,黃澄澄的冬陰功湯酸辣刺鼻,如云的白色煙霧直沖頭頂,海蝦的外殼剝開,“啪”地濺了他一臉汁水,他閉著眼睛,拿紙巾擦了擦,半晌才接著說,“你可以洗澡,游泳,泡在海里,隨你高興。”
蘇傾有些坐不住凳子地蹭來蹭去:“我可以跟你用一樣的沐浴露?”
她喜歡那股味道,洗過后殘留在發(fā)梢和皮膚上,清爽而暖和地縈繞在鼻尖,用力聞的時候又如霧散去。
y頓了片刻,竟叫她問得心神亂飄,他低著頭說:“可以。”
“大海蝦好吃嗎?”她歪著頭,從底下去看y的表情,不知為什么他的睫毛顫得很厲害,“什么味道?”
y吃了那只大海蝦,蝦線讓她拿手抽去,仍有一股濃重的海腥味,冬陰功的味道都遮不住,他咳了幾下,喝了口水壓了壓:“可能是海的味道。”
蘇傾安靜了幾秒,思考海水的成分,眨了眨眼睛:“我的鹽放多了?”
“不……”y瞧著她迷惑的模樣,擦了擦手,心里已經(jīng)定好了下次改造的目標(biāo)。
味覺。
——就算所有的東西都要從食槽中倒掉,也得讓她擁有感受的過程的,擁有一切可以與他比肩的體驗。
蘇傾不一會兒便將這個問題放在了一邊,因為她心里期盼著去洗澡。把所有餐具塞進(jìn)洗碗機(jī),快速調(diào)好程序以后,她拉著y飛奔去了浴室。
y教會她洗澡的基本程序,隨后在大理石大浴缸了放滿了溫?zé)岬乃嫔想S波浮動著幾片花瓣,還有一只老古董橡膠鴨子,一捏就會吱吱叫,蘇傾興奮地趴在浴缸邊緣,捏著小黃鴨玩得入了迷。
整個浴室都是吱吱吱的聲音。
y站在她背后幫她拆掉辮子,不太熟練地用梳子梳順?biāo)拈L發(fā),蘇傾不會掉一根頭發(fā),這大概是諾爾教授為避免麻煩專門設(shè)計的。由于兩只辮子編久了的緣故,她的頭發(fā)即使梳順了也是卷卷的,很蓬松又柔順地披散在背后。
這次的防護(hù)服是件寬松的靛藍(lán)吊帶裙,吊帶有兩指寬,有俏皮地翹起來的荷葉褶,由于她支肘趴著,一邊的帶子松垮垮地滑落了,露出她浮雪般的肩頭。
熱騰騰的蒸汽撲上來,使她的皮膚在燈光下瑩潤細(xì)膩,像是淡奶油,y捏著那根帶子,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幫她穿回去還是幫她拉下來。
蘇傾還在捏那只鴨子,y一手勾著那根帶子,身子的前傾,劈手將鴨子奪過去,扔在水面上,濺起幾星水花:“洗不洗?”
蘇傾像個小女孩一樣仰起頭看著他,她的臉是倒著的,一雙寶石樣的眼睛下濃密的睫毛,隨后才是細(xì)細(xì)的眉毛,額頭和垂下的發(fā)絲。
“洗。”她這么仰著,睫毛眨了眨,細(xì)聲細(xì)氣地說。
y幾乎立刻有了反應(yīng),他恨她總是這樣無心,卻弄得他心神不屬,將她垂下的肩帶惡意地向下一拉:“需要我?guī)湍忝搯帷!?br/>
蘇傾抓住了他的手,將那根帶子奪了回來,穿回了肩上,興致勃勃地擺正了沐浴露盒子:“我要洗澡了,現(xiàn)在好孩子出去。”
這口吻讓y怔了一下,在他十一二歲的時候,她就用這么連哄帶騙的教育兒童的語氣同他說話。
反應(yīng)過來后,他捏住她纖細(xì)的腰,有種強烈的沖動,想在她奶油般的肩膀或者脖頸上像獸一樣狠狠咬一口,泄了心中這團(tuán)火,但落下去的時候,不知怎么變成了輕輕的一吻。
門被極輕地帶上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