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若柏的五官其實頗具東方人的柔和,但是立體的輪廓依舊是西方人的骨相。
因為眉骨深邃,所以不說話的時候目光都像是含情脈脈。
被這樣的雙眼看著,魏應城沒由來地想閃躲。
純度最高的白色也最亮,魏應城已經失去直視太陽的勇氣,更別提是這樣的純白。
黎若柏先是問他有沒有收到熊,又問他的回答是什么。
這兩者的關聯在哪里?魏應城摸不到規律,只好老老實實承認。
“我不知道你在問什么。”
黎若柏微怔,問:“你沒有發現嗎?”
這時,魏應城的手機顯示收到一條魏郁發來的消息。
魏郁:你在哪?
魏應城看了一眼,然后匆匆關掉。
他對著黎若柏僵硬地點頭,還要心虛地補一句,“沒發現。”
他總算知道為什么人們都說撒一個謊就要無數個謊來圓了……
欺騙時說的話就像多米諾骨牌,觸發第一個就會不斷碰倒下一個,然后一個接一個,一旦觸發就不會停止。
魏應城嘆了口氣,只好坦白說:“其實娃娃我沒有拿到,是有什么很重要的意義嗎?”
黎若柏臉上的笑容除了無奈外還有一絲苦澀。
“你都不記得了嗎?”
手機屏幕再度亮起。
魏郁:你在哪,我好像發燒了。
魏應城皺眉,和黎若柏道歉后回復了魏郁的消息。
魏應城:我在外面見一個朋友,你在家里?讓醫生幫你看看。
然后不好意思地對黎若柏笑了笑。
“剛才說到什么?哦,對,我是忘了很多人和事情。”
黎若柏苦笑,“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現在和你提交往的事情豈不是很唐突…畢竟我在你心里和陌生人無異。”
魏應城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老板娘端上餐盤的動作擋住了兩個人的交流。
等她離開,黎若柏的臉已經漲紅了。
魏應城:“不好意思,我剛剛沒聽清,你能再說一次嗎?”
黎若柏鉚足勇氣,認真地直視魏應城說:“我今天來就是想問你,你還愿意和我在一起嗎?”
黎若柏在的國語說的還有些別扭,但這句話的腔調格外標準。
他這種直白的示愛十分大膽,嚇得魏應城瞪大了眼。
但他下意識捏住刀柄來回摸索的動作還是流露出這個年紀的靦腆羞澀。
黎若柏說:“我和我家人都對你最近的遭遇感到很抱歉,我們和國內斷聯太久了,知道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你現在也已經忘了我,我不知道提出這個問題是不是有些粗魯無禮了,但是我想你現在應該很需要一個遠離魏家的機會。
而且我也知道伯父伯母很想和我家達成合作——我知道你不是會被名利這些事情驅使的,但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和我在一起,黎家就是你背后的力量。”
魏應城澄澈的眼睛流露出迷茫和疑惑。
黎若柏立刻說:“不用著急給我回復,你可以再想想。”
但魏應城的手機亮了。
這次不是消息,而是直接打了電話。
魏應城猶豫著要不要掛斷,黎若柏就溫和地說沒關系,接就行。
魏應城只好懷著歉意笑了笑,然后接起。
魏郁的聲音虛弱無力地叫他哥。
魏應城用手擋住聽筒,小聲問:“怎么發燒了?我剛剛出來的時候你還好好的。”
魏郁:“我也不知道,突然就燒到快四十度了……哥,你在哪,什么時候回來啊。”
黎若柏小聲問:“你有急事嗎?”
魏郁立刻捕捉到這個聲音,原本還低沉的聲音猛地抬高。
“你說的那個朋友就是黎若柏?!”
魏應城抿唇,安撫說:“沒有的事,我一會忙完就回去了,你先吃點退燒藥,我很快就回去,好嗎?”
魏郁明顯不愿意,但還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但是他有要求。
“但是要你親我一下才行。”
魏應城抬眼看了一眼黎若柏,魏郁仿佛透過屏幕看到他的猶豫,又說:“哥不會怕黎若柏知道我的存在吧?”
魏應城面色泛紅,又拗不過魏郁,只好側過身輕輕地對著手機親了一下,忍著難以啟齒的羞恥飛快地說了再見,然后火速掛斷。
黎若柏聽不見魏郁說了什么,但是看到魏應城親密地對待那邊的人,頓時察覺出自己處境的尷尬。
他問:“這是你的……”
魏應城大方承認,“是我正在交往的人,真的很對不起,我已經有戀人了。”
黎若柏無可奈何,但還是不死心。
“多久了?”
“一年多了。”
魏應城按照魏郁所說的時間給出答復,但黎若柏的心卻更加酸楚了。
他搖搖頭,“是我來得太遲了……”
魏應城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只好禮貌開導說:“謝謝你喜歡我,不過我也沒有你想象得那么難堪,我現在還有家可歸,有可以站在街邊喝奶茶的朋友,有值得托付的戀人……”
提到魏郁,魏應城柔和的笑了笑。
然后繼續說:“你值得更好的。”
這樣的拒絕,讓黎若柏咽回最后的追問。
他一直在等雙方都更成熟的時候才決定人生大事。
幼時相識,長大相愛,成熟結婚,這是他們小時候就許下的諾言……
愛與不愛是有跡可循的,黎若柏能看出來魏應城是真的很喜歡那位戀人,可就是因為魏應城這份真,才讓他更加后悔。
這頓飯吃的各有心事,但魏應城不得不承認,老板娘的手藝真的很好,他很久沒吃過這么符合胃口的東西了。
黎若柏把魏應城送到魏仲愷的車邊。
他笑著和車內的魏仲愷告別。
魏仲愷叫住他,問:“你和小城談得如何?”
黎若柏故作輕松的笑笑,魏應城卻搶先說:“我們已經談好了……”
魏仲愷期盼外加審視的目光里,魏應城說:“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魏仲愷的眼神像刀子,在暴怒邊緣強忍著質問:“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小柏是同齡人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你有什么資格拒絕他?”
魏應城眼神倔強,絲毫不畏懼,哪怕他知道魏仲愷會給他一耳光,甚至像昨天一樣讓他跪上一晚,但是他不能讓步。
魏郁還在家里等著他。
魏仲愷氣得面部肌肉抖動,黎若柏立刻上前解圍。
“叔叔不用生氣,其實小城只是害羞,他說他需要回去想想才行。”
黎若柏的笑容燦爛,魏仲愷心里信了幾分。
黎若柏遞給魏應城個眼神,又說想在和小城單獨說兩句,順利把魏應城拉到一邊去。
“你不用謝我,但是我想你還是要思考一下你現在是不是真的不需要我……我們做不了戀人還可以做朋友,如果你需要,我還是可以提供幫助。”
魏應城點點頭,這次是真的感到非常抱歉。
黎若柏的真誠顯得他非常薄情,但他已經有了戀人,不能再給讓黎若柏誤會的信號。
黎若柏讓他等等,然后從身上的口袋里翻找著什么。
兩個包裝精致的盒子同時被他找了出來。
一個扁平寬大,另一個……
四四方方掌心那么大……像個戒指盒。
黎若柏把寬大的盒子塞給魏應城,擔心魏應城不要,解釋說:“這是巧克力,我親手做的……這種東西朋友也可以送吧?”
魏應城被他這么小心謹慎發態度逗笑了。
黎若柏手里擺弄著那個四方小盒,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用一種遺憾又釋然的語氣說:“我做了兩種準備,如果你同意就送這個,如果不同意就送巧克力……你說我是不是只帶戒指,你就只能同意了?”
魏應城抿唇笑,“別著急,你以后會遇到比我更適合它的主人。”
黎若柏苦澀地笑笑,他從沒想過要把戒指留給別人,所以內圈已經刻上二人的縮寫。
魏應城不知黎若柏心里所想,看著巧克力外的小熊包裝紙說:“小熊?你把我當小孩嗎?”
“我們分開的時候就是那么小,所以我以為我們都不會變的。”
魏應城看著他強忍失望的雙眸,腦海里呢喃低語的聲音似乎猛地大了起來。
一些東西在咚咚掙扎著要跑出來。
但魏應城沒有找到打開的鑰匙,只能迷茫地看著黎若柏。
“我們……”
手機又響了。
魏郁來電。
魏應城搖搖頭,把那些想法全部驅散。
黎若柏笑著說:“是不是要走了?”
魏應城點點頭,“無論怎樣,還是謝謝你。”
黎若柏不做糾纏,但離開前,他和魏應城說以后還做朋友。
魏應城答應了。
他甚至想,如果不是有魏郁,黎若柏也是一個值得交往的對象。
但他已經選擇魏郁了。
所以……
他坐在車上,看著黎若柏目送他離開的目光,心里仿佛有個什么地方悄然無聲地塌了。
*
回到家,魏應城直奔臥室去看魏郁。
“還發燒嗎?”
魏郁頭上貼著冰敷,對他搖頭說:“現在溫度下去了。”
魏郁眼神上下打量著他,目光忽然鎖定在魏應城手里的巧克力上。
“這是什么?”
魏應城揚起手,小熊包裝紙也隨即露了出來。
魏郁面色微變,而后又笑著說:“小熊……送給我的?”
魏應城不推脫,“你想吃也行,但這是黎若柏送的。”
他在房間里找了找,問:“黎若柏說送了我一只熊,在哪里?我怎么從來沒見過。”
“什么熊?”
“他說讓你轉送給我……”
魏應城彎腰打開柜子,還是沒有。
這是他最后可能放東西的空間了。
魏郁低沉冰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他說:“沒有熊,你只有我。”
魏應城無奈轉身,“又在吃醋了?”
魏郁抿嘴不說話,但過了一會就開始猛烈地咳嗽。
他佝僂著背,像是把肺咳出來那樣。
魏應城連忙放下尋找小熊的事趕到床邊。
魏郁咳著抓住他,讓他坐下靠在自己身旁。
魏應城想到昨晚魏郁主動用干衣服交換他的濕衣服換上,夜里的書房又冷得像冰窖……
猜到魏郁極有可能是替自己生病,魏應城更是心疼了些。
他伸手想順一順魏郁的背,然而魏郁起身一把將他牢牢抱住。
魏郁的體溫極高,跳起來能輕松摸到籃筐的雙臂長而有力,整個人熾熱地圍著魏應城的身體,就像一團火包裹著他。
魏郁的臉埋在他肩窩,聲音悶悶的,委屈又驚慌地說:“我就是吃醋了,你身邊怎么可以有除了我之外的人呢?他會把你搶走的。”
魏應城拍拍他的肩,安撫說:“不會的,我已經拒絕他了,我們說好了以后做朋友。”
魏郁卻像缺失安全感的狗,非但不撒手,還要用親吻來占有。
魏郁沉沉目光在魏應城的唇上流連忘返,可是這些已經很難滿足他。
他想要魏應城的所有,要魏應城的一切。
不僅是親吻。
門外咚咚敲門聲打斷了屋內發生的事。
昨晚古珠云讓他們有了隨手鎖門的意識,否則……
魏應城驚慌羞赧地從床上翻身下去。
他打開門,居然是魏仲愷站在門外。
魏仲愷對魏應城如此磨蹭的反應很不滿,但他不打算批判魏應城了,因為他即將獲得黎氏集團的大陸經銷權。
魏仲愷難得面色不錯,他對魏應城說:“去美國的機票已經訂好了,你收拾行李明天啟程。”
魏應城還在狂跳的心驟停,怔怔地問:“什么?”
魏仲愷居高臨下地宣布道:“黎家決定接受你,他們明天就去美國,你和他們一起離開……黎家夫人說你一直想上耶魯,正好,這邊的醫大也沒有讀的必要,退學去美國準備參加重新SAT吧。”
這幅姿態,好似在施舍。
他說得收斂,其實就是再說:
看吧,我是一個多么偉大開明的人,即便你不再是我的孩子,我也在為你考慮,你應該跪謝而不是站著不動。
我為你爭取到這么豐厚的條件,而你要做的僅僅是作為隨禮送出去。
多好。
魏應城握緊門框,輕輕張開嘴。
“我不想去……”
魏仲愷凌厲的目光幾乎能把魏應城捅個對穿,他鄙夷地說:
“你以為這件事你還能商量?想拒絕……行啊,拒絕就立刻從魏家滾出去,什么都不需要帶走,和所有人都不許聯系,也不要再踏進魏家的門。”
魏應城握緊拳頭。
魏仲愷了解他根本不會還嘴,所以更加肆無忌憚地羞辱。
“你安逸太久,導致你擺不正自己。如果不是魏家過去給你的條件,你算什么?如果不是魏家,你以為你能有機會和黎家有瓜葛?你只會死在不知道一條不知叫什么的陰溝里。”
坐在陰暗處的魏郁抬起頭,目光幽暗無比。
劍拔弩張時,魏仲愷接到一通從醫院打來的電話。
他皺眉,接起。
“魏先生,孟斌醒了!媒體已經圍了上來,但病人誰都不見…但除了魏應城。”
魏應城屏住呼吸。
魏仲愷放下電話,眉頭緊鎖。
魏應城抬眼和他大膽對視,努力放平顫抖的聲音。
“我能去嗎?”
魏仲愷即便再不屑,也同意了。
他和魏應城說:“把事情處理完了,才能干干凈凈地進黎家。”
魏郁也站了起來。
魏應城和他對視,臉上一紅,但還是勸他。
“你發著燒,別去了。”
魏郁笑著拉住魏應城的手,“不,你去哪我去哪。”
孟斌醒了,他必須去。
僅憑孟斌知道魏應城在學校真實處境這一條,他也必須去。
如果孟斌向魏應城有所透露,那他精心布下的局就從核心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