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珠看了他一眼,快速的走進療養院。
療養院里面的設施十分先進,蘇天瑜又在設施最好的五樓,電梯上了五樓,護士見她來了,熟門熟路的打招呼。
李明珠點點頭。
房間在走廊盡頭。
蘇天瑜已經坐了起來。
她臉色蒼白,病痛折磨的她骨瘦嶙峋。
李明珠快步走到門口,接著慢慢的停下腳步,她平緩了一下呼吸,推開了門。
蘇天瑜聽到動靜,頭像個僵尸一樣,一點一點的轉動著角度,最后將目光落在李明珠身上。
李明珠開口:“醒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和蘇天瑜說過話了。
蘇天瑜的病十分難治,這個女人不是在搶救室里就是在去搶救室的路上。
而其余在病房的日子,又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
李明珠每一回見到她,都只能看著她沉睡的睡顏。
蘇天瑜在藥物的控制下睡得十分熟,那模樣好似就要這么一睡不起,叫她每回守著蘇天瑜,心里都膽顫不已。
李明珠心道:她答應我的,她不會死。
“明珠……”
蘇天瑜開口叫她。
這個女瘋子很多年沒有用如此溫和的聲音叫過她。
她瘋了之后的每一天都歇斯底里的賭咒,咒李文林不得好死,偶爾也咒一咒流著一半李文林血脈的李明珠。
李明珠被她咒了這么多年,也沒死,可見這些咒都是沒用的。
李明珠坐到床邊的凳子上。
蘇天瑜聲音沙啞,這是很久沒說話之后開口說話的癥狀。
她叫李明珠的名字叫的很不熟練。
李明珠直直望著蘇天瑜。
“我要走了……”蘇天瑜慢吞吞的,說的卻堅定。
李明珠聽罷,驟然捏緊了拳頭。
“你要走哪兒去,在這里給我好好看病。”
蘇天瑜眼神灰敗,糯糯道,“我給你添麻煩了。”
李明珠提高聲音,像感受到什么,爆發似地,吼了一句,“在這兒治病!誰他媽嫌你麻煩了!”
李明珠喊完,站起來,急匆匆的要走,邊走邊說,“你給我添的麻煩還少嗎,我去給你拿藥……”
蘇天瑜聲音很弱,卻很決絕。
“明珠,我走了,你怎么辦。”
“你走哪兒去?”李明珠轉過身,眼眶發紅,渾身輕微的顫抖。
蘇天瑜沒說話。
“我問你話,你他媽走哪兒去!”李明珠喊出來,“我花錢給你治病,你要走哪兒去!”
她語無倫次,接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李明珠喉嚨滾動了一下,手握在門把手上,補充道:“蘇天瑜,你不是個東西。”
蘇天瑜抓著床單,把床單的一角抓的皺巴巴的。
李明珠道:“要瘋你就瘋的徹底一點,別一會兒瘋一會兒清醒,我看你現在不如瘋了好。”
“明珠,你恨我嗎。”蘇天瑜問她。
“睡覺。”李明珠強行鎮定,“我去拿藥。”
“你過來陪我一會兒,我這幾天身體不受自己控制,坐也坐不起來,都是門外的護士扶我起來的。”蘇天瑜不知道搭錯了哪根筋,說起話來語氣堪稱溫柔。
李明珠有娘生沒娘養,這輩子就沒得到過蘇天瑜幾句好脾氣的話,所以這幾句話的語氣把她的腳步硬是拉住了。
“你想說什么。”
李明珠折返,又坐到了她的床邊。
“想和你說話,沒別的想說的。”蘇天瑜啞著聲音,“說什么都可以。”
沉默片刻之后,她道。
“……說說你自己。”
李明珠對自己沒有什么好說的。
“我就這樣,你看不見嗎。”
“我大部分時間是看不見的。”蘇天瑜想笑一聲,扯一下嘴巴,笑的比哭的還難看。
“我早上從床上清醒,感到自己渾身輕松,明珠,我知道我解脫了。”
李明珠一瞬不瞬的看她。
蘇天瑜重復道,“我解脫了。”
“我花了大半輩子去恨一個人,現在我解脫了。”
李明珠喉嚨里腥甜,涌上來一股劇痛。
護士推門而入,將蘇天瑜平放。
她的身體不能長時間坐著,否則會加速變壞。
李明珠捂著嘴,咳嗽了兩聲,咳得心臟都扯著疼。
她像一個重感冒患者,渾身哪里都疼。
蘇天瑜說‘我解脫了’時,她疼的肉體絞在一起,頭暈眼花,險些昏倒。
“她把死亡說成解脫,那我是什么。”李明珠在心里想,“我活著這么多年是什么東西。”
她從小到大聽了不少閑言碎語,卻沒有蘇天瑜這四個字給她的打擊來的沉重。
李明珠從來沒有哪一刻能這么尖銳的意識到:我是多余的。
蘇天瑜生她下來就是一個錯誤,她是多余的,是不該存在的。
蘇天瑜為了李文林把她的上半輩子毀了,她本來就該死,蘇天瑜要的不是她,要的是個男孩,一個可以讓她過上好日子的男孩。
李明珠這一生都在花時間證明給她看,我是個女人也一樣能讓你過上好日子。
但命運總是在她前行的道路上一次又一次的摧毀她,直到剛才,徹底擊潰了她的防線。
她這個瘋子媽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的存在是什么慰藉,將行就木之時說出了‘解脫’二子。
李明珠在童年無數個噩夢一樣的深夜中醒來,伸手碰到蘇天瑜鮮活的肉體,幼小無助的心總能得到一絲安慰。
她好歹還有一個媽,身邊還有一個活人。
六七歲的年紀,被殘酷的現實拔苗助長,無師自通的學會了生活。
她把蘇天瑜當光,蘇天瑜卻說死亡是解脫。那她算什么,一個笑話嗎?
蘇天瑜曾經是唯一捆住她心中野獸的牢籠,如今牢籠破損,她幾欲掙扎,最終節節敗退。
李明珠臉色如喪考妣,腳步卻穩重,一步一步往樓下走。
李琛看她下來,問道:“怎么樣?她……”
李琛話沒說完,看到李明珠的臉色,嚇了一大跳,“你怎么了?”
她的樣子就好像下一秒就能死去,眼睛里唯一的光點都沒了。
李明珠擺擺手,“我去療養院后面坐一會兒。”
說的輕松,語氣無異。
李琛皺眉,招來護士,“蘇天瑜和她說什么了?”
護士道:“我在外面,沒聽清楚。”
李琛:“那蘇天瑜呢,她不是瘋了嗎,怎么自己突然又清醒了?”
護士為難:“……這,我們也不太清楚。”
李琛皺眉:“你不是醫生嗎?”
護士心道:我是個護士!
但她不敢和自己老板頂嘴,低眉順眼的退去了一邊,聰明的保持沉默。
李明珠從前面走到后面,療養院后面有個小池塘,用瓷磚團團圍住,水很淺,但是里面的睡蓮多,冬天枯萎了也是渾水,導致一眼望不到池塘底。
李明珠坐在長凳上,凳子上還有昨晚上落的大雪,雪堆成厚厚的一層,凝固之后十分堅硬,冷冰冰的,瞬間浸透了她的衣服。
李明珠毫無感覺,就這么干巴巴的坐著。
她心道:要不然我也就這么解脫吧。
她真是萬念俱灰,一時間怎么死的都想好了。
她想到投湖自殺,結果一看這池塘,水面撐死也只到她的腰部。
據她觀察,如果在這個池塘里面跳水自殺,除了把她下半輩子泡的月月痛經之外,得不到任何好處。
李明珠想:我需要把整個頭都埋進水里,這樣死的才快。
她就這么想了一會兒,想到了陸遙。
李明珠指尖一動,從這個細小的動作開始,指尖的神經牽動著心臟,她好似整個人又活了過來。
李明珠這才感覺到坐在雪上面很冷,外面的風吹的很冷,眼眶里干澀的眼淚也很冷。
她凍得嘴唇有些發紫,從凳子上站起來。
李明珠打了個電話給陸遙,問他在哪里。
她打電話之前,陸遙正把手機放在桌子中間,牢牢地盯著手機,仿佛要把手機盯出一個洞來。
他心道:我不能總是給她打電話,愛情都是欲擒故縱的,萬一她不喜歡倒貼的怎么辦?
陸遙剛才就做了這么一個決定:在李明珠給他打電話之前,他絕不打回去。
陸遙于是盯著手機,每三分鐘警告自己一次別撥號,中午等到了下午,李明珠的電話終于來了。
陸遙立刻忘記自己的‘欲擒故縱’法,秒接。
“陸遙,你在哪里?”
陸遙默念:欲擒故縱欲情故縱欲擒故縱欲情故縱……
李明珠道:“我現在想見你。”
欲……
“我現在就來。”陸遙立刻起身,從凳子上把外套一拿,飛快的跑了出去,“地址。”
李明珠把療養院的地址報了一遍。
陸遙導航一查,發現李明珠在療養院,心里就有些忐忑。
他上一回這么虛忐忑的時候,也是因為蘇天瑜。
那還是五年前,蘇天瑜被檢查出來了漸凍癥,李明珠大半夜在醫院里接他的電話。
現在這感覺又來了。
陸遙開著車,立刻找到了療養院的位置。
李明珠在療養院的門口站著,陸遙走過去,一走進就發現她從腰開始到下半身,全濕透了。
陸遙臉色一變,緊張道:“你掉水里去了嗎?”
李明珠搖搖頭,“我去酒店換一套衣服。”
陸遙往后面伸手摸了把,擰的出水。
他皺眉:“酒店那么遠,你怎么換,附近有沒有商店,我去給你買一套。”
他一邊說一邊扯著李明珠走,“先去車子里,我開空調了,暖和一點。”
李明珠順從的被他帶進車里,乖得像個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兒。
陸遙捧著她的臉,嘀咕:“怎么臉也這么冷。”
他關上車門,把自己的外套往李明珠腿上一蓋。
“等我。”
外套上還有陸遙的溫度,怪燙的,和李明珠冰冷的身體行程鮮明對比。
陸遙動作迅速,在店里簡單粗暴的買了一套看起來最厚的大衣,還被店員認出來是陸遙,中途簽了個名。
他這么短的時間回來,李明珠都能睡著。
衣服蓋在她腿上,人腦袋歪在一邊,剛剛睡著。
陸遙見她穿濕衣服睡覺,生怕她感冒,車內空間不夠,又不好給李明珠換上,陸遙只好把車子開回酒店。
他停好了車,把李明珠抱著,從地下車庫直接上電梯,進了房間。
普通的家庭套房,酒店是五星級的,因此普通的套房也普通的很是奢華低調。
穿過客廳,左側是臥室。
陸遙將她放在床上,小心翼翼的替她換好了衣服,開了空調,給她蓋上了棉被。
他原本還想和李明珠說些其他的,但是對方睡著了,他也不能把人家晃醒。
半夜的時候,李明珠發起了高燒。
陸遙睡在她身邊,第一時間感受到了懷里的人身體高熱異常。
他睡得迷迷糊糊,從床上爬起來,用額頭試了試李明珠的溫度。
b市晚上飄雪,陸遙下午的時候抱著李明珠睡覺,穿著睡衣,沒點兒毅力還真起不來。
他擔心李明珠身體,半夢半醒從床上爬下來,取了外套,睡眼惺忪的下樓買藥。
樓下一連走了兩條街都沒有藥店,到了第三條街才有得賣。
他買了些常見的退燒藥,返回酒店。
陸遙給她換了件睡衣,換的自己臉色通紅,看著比發燒的李明珠臉色還紅。
他喂李明珠吃了兩顆藥,自己卻是不敢睡覺了,趴在床邊眼巴巴的守著李明珠。
片刻后,陸遙沒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李明珠病中神志不清,只能模模糊糊的感受到自己身邊有人。
她嗓音啞啞的,喊起陸遙的名字來格外動聽。
“陸遙……”
陸遙往前探了探身子,半摟著她,輕聲細語。
“要什么?”
李明珠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堪堪用手抓住他的前襟,松松垮垮,卻怎么也掉不下來。
李明珠呢喃。
“我只有你了……”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