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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牧家大宅中的氣氛凝重得讓人透不過氣。
    烈炎堂里所有比較重要的頭目都聚集了起來,滿臉嚴肅地坐在客廳里,等待牧流冰的下一步指示。
    明曉溪縮在客廳角落的一張大沙發里。她的頭越來越痛,甚至連耳朵都開始“嗡嗡”地轟鳴。她感到全身無力,只想能安安靜靜地睡一會兒,她希望沒有人來打攪她,不要聽到那么多聲音,不要看到那些她永遠不想看到的事情。
    可是,牧流冰不由分說地就把她塞到這張沙發里,他的表情,他的目光,讓她明白現在不是她抗議的時候。所以,她只能抱住自己快要裂開的腦袋,呻吟著命令自己做一個安靜的瞎子、聾子和啞巴。
    牧流冰面色鐵青地巡視在場所有的人,聲音壓得很低,語氣卻很懾人,“為什么鐵大旗能逃掉?”
    眾人面面相覷,無人作答。
    “說!”他一聲低吼,嚇得眾人冷汗直流。
    烈炎堂中資歷較老的一個長輩沉吟著開口,“這次行動,已經把海興幫大半勢力都挑掉了,就算鐵大旗能留住一條狗命,對大局也毫無妨礙。”
    “住口?。 蹦亮鞅徽婆脑诓鑾咨?,上面的茶杯都震到地上,摔得粉碎。他的眼中燃燒著熊熊的怒火,“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難道忘了是誰殺死牧英雄的?難道忘了是誰惡毒地羞辱烈炎堂?是鐵大旗那條老狗??!只要他一天不死,烈炎堂就沒有一個人能有臉活在這個世界上!只要他一天不死,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恥笑烈炎堂!!”
    牧流冰的話像一個強力的火種,引爆了幫眾的斗志,他們憤怒地喊著:“不殺死鐵老狗,我們就不是人!”
    “他××!是誰泄露了風聲?!怎么會讓鐵老狗跑了?!”
    “×××!要是讓老子知道是哪個雜種放鐵大旗跑的,老子就把他一片片撕開吃了!”
    牧流冰冷電一樣的目光盯在一個面色緊張的大漢身上,“阿本,你說?!?br/>     那個叫阿本的男人頓時雙腿發抖,牙關打顫,“我……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牧流冰向身后的保鏢一揮手,“一條腿!”
    “是!!”一個大漢操起根鐵棒兇狠地向阿本走去。
    阿本轉身想逃,卻哪里逃得掉,沖上來兩個人就把他制得牢牢的。
    大漢將鐵棍高高舉起,兇光畢露地瞪著他,大喝道:“選擇吧!左腿還是右腿?!”
    “不要?。 卑⒈酒疵氚淹闰槠饋?,但他哪里是別人的對手,只聽“啪”一聲巨響,鐵棍已經硬生生打在他的腿上。
    “喀嚓”一聲脆響,他的腿骨應聲而斷!
    “?。?!”阿本倒地慘呼,豆大的冷汗像暴雨一樣狂落。
    鐵棍大漢冷笑,“老規矩,不選擇就是右腿?!?br/>     “說,還是不說?”牧流冰冷冷地扔給他一句話。
    “說!我說!”阿本這次連猶豫也沒有,大聲地急呼,“是西魁前輩讓我狙擊鐵大旗的時候放他一條生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西魁的身上。西魁可算是烈炎堂中資歷最老的一個前輩,平日里大家對他都很敬重。
    “西魁前輩?!蹦亮鞅穆曇艉茌p,輕得像那種最薄的刀子,“阿本說得對嗎?”
    西魁的面部神經開始抽搐。他看看周圍,昔日的兄弟們如今都用一種厭惡仇恨的目光瞪著他,抬頭再看牧流冰。
    這個冷血的少年人,卻正用一雙他一生中從未見過的最冷酷的眼睛盯著他,用最冷酷的語氣對他一字字地說:“你也不想說嗎?放心,今天我不急著收拾你。等殺了鐵大旗,我再慢慢跟你算賬?!?br/>     西魁眼中露出極端恐懼的神情,他見識過牧流冰對付敵人的手段,那種殘酷是他所難以想象的。而逃出牧流冰的手心,又實在不是他的能力所能完成的。
    他顫抖著問:“如果……如果我承認……”
    牧流冰冷笑,“如果你能節省大家的時間,我可以只要你的一只眼睛和一只手?!?br/>     西魁手腳冰涼,面色慘白地說:“只要還能活,我就很感謝大人手下留情了……不錯,鐵大旗答應我,只要他能接手烈炎堂,我便可以坐上第二把交椅……我一時貪心,所以才讓阿本放走鐵大旗……”
    “鐵大旗現在在哪里?”牧流冰目光如炬。
    西魁苦笑,“我的確不知道,都到這個時候了,我也不用再說謊話。”
    牧流冰仔細瞟了他一眼,然后扔給他一把匕首,“你可以動手了?!?br/>     西魁從地上撿起匕首,顫巍巍地向自己的右眼刺去——
    “?!?!一個小石子破空飛來,恰恰打在西魁的手上,將匕首震落在地。
    “夠了!”明曉溪再也忍不住從沙發中站起來。
    她今天看到的、聽到的已實在超出了她的忍耐范圍,她無法再超然事外,無法再無動于衷,無法再自欺欺人地裝作什么也不知道了。如果說阿本的腿被打斷,她還可以用“沒想到”來打發自己,但是如果西魁的眼睛和手再當著她的面被毀掉,她內心一輩子也無法平靜了。
    牧流冰掃了眼她手中的彈弓,“你要做什么?”
    明曉溪揉揉自己抽痛的腦袋,望著眼前突然有些陌生的牧流冰,“他既然都已經坦白認錯了,你可不可以就不要再懲罰他?”
    牧流冰神色不變,目光轉向渾身顫抖的西魁,“你說,可不可以?”
    冷汗像急流一樣在西魁的臉上奔淌,他顫顫巍巍地爬到地上撿起被明曉溪打落的匕首,然后勉強站穩身體,慘笑道:“明小姐,你不用為我說情,大人給我的懲罰已經很輕了,我沒有怨言?!?br/>     明曉溪倒抽一口長長的涼氣,連五臟六腑都滲滿寒意。她環顧四周,發現除她以外所有的人仿佛都覺得眼前發生的事再自然不過,再正常不過。他們的表情無動于衷、麻木冷漠,對傷害別人的身體一點感覺也沒有,甚至有很多人的眼中還帶著興奮和滿足。她忽然覺得自己跟這里是那樣的格格不入,對這里的氣氛是那樣難以忍受,以至于她無法忍受再在這里多停留一秒鐘。她抓起自己的東西,強忍住渾身的顫抖,大步向門外走去。
    “曉溪。”牧流冰叫她。
    明曉溪略一猶豫,卻沒有停止腳步。
    “曉溪!”牧流冰的聲音中多了幾分火氣。
    明曉溪眉頭一皺,腳步更快。
    “攔住她??!”牧流冰命令守在門口的幾個大漢。
    大門立刻被人墻擋住了,幾個粗壯的大漢努力擠出勉強的笑容,“明小姐,大人請您等一下?!?br/>     明曉溪回身凝注著已站起身的牧流冰,低聲說:“讓我走,我要回去。”
    黑眸透出寒光,他的回答語氣僵硬:“不行,你這幾天都必須留在這里。”
    明曉溪聽聞,不怒反笑。
    她輕輕笑了一陣,終于又望住像冰一樣冷漠的牧流冰,一直望到他的眼底,“我不想在這里跟你說話,能不能換個地方?”
    露臺上的空氣像死一樣沉寂。明曉溪窩在竹椅里,奮力同要將她撕成碎片的頭痛作斗爭,她咬緊牙,不想讓一絲呻吟泄露出來。
    牧流冰在沉默了很長時間后,終于開口:“這幾天很危險,你就留在這里,哪里也不要去?!?br/>     明曉溪痛苦地閉上眼睛,“你還是讓我走吧。我現在一分鐘也不想多留?!?br/>     “你……”他強壓住火氣,扭過頭不看她。
    明曉溪閉著眼睛苦笑,“我知道你為什么生氣。你是害怕鐵大旗抓住我,來威脅你對不對?放心,鐵大旗不會那么傻,他不會傻到想用一個女人來要挾你。”
    她笑了笑,又苦澀地說:“即使他真有那么傻,我也不會那么笨就讓他捉住的。即使我真有那么笨,我也會自己想辦法,你不用管我……這樣總可以了吧,你能不能讓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明、曉、溪……”牧流冰瞪著她,眼中似乎噴出火來,“你就是這樣想的?!”
    她感到他憤怒熾熱的目光都快把她臉上的皮膚燒焦了,卻依然沒有睜開眼睛,依然在輕輕地苦笑,“不然,你讓我怎么想?”
    “……告訴我,你為什么會去澈學長的畫展?只是為了見一見老朋友?還是為了找一個強有力的證據,證明你和海興幫發生的一切事情毫無關系?”
    牧流冰閉緊了嘴唇,沒有說話。明曉溪的聲音低得像嘆息,“這么做,似乎也是理所應當、無可厚非,只是順便利用一下別人而已嘛……但是,我卻很心痛。澈學長應該是你最好的朋友了吧,你這么做……”
    她終于睜開眼睛,她的臉看起來那么蒼白,但一雙眼睛卻亮得可怕,就仿佛有一股火焰正在她心里燃燒,“冰,讓我走吧,我的心很亂,讓我安靜地把事情好好想一想……”
    風吹著露臺上的青藤,“啪啦啪啦”地響,聽起來像絕望的心跳。
    牧流冰忽然站起來,向露臺外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住,就是立在那里,動也不動。他身上的衣服穿得很薄,被寒風吹得抖動起來。他的背影看起來有種驚心的孤獨,有種讓人難以承受的痛苦。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一雙溫熱的甚至有些發燙的手臂猶豫著,從背后環抱住他的身子。接著,抱得更緊些,似乎想把她所有的熱量都傳遞給他。有了這些溫暖,他的身子卻開始不可抑制地發抖,抖得像個怕冷的孩子。
    一個細細的聲音緊貼著他的后背響起,“對不起,我說的話可能傷到了你……我的意思并不真的是那樣……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原諒我……”
    他的身子一點一點開始回暖,他輕輕拂上她的手臂,輕輕地問:“你……還是我的嗎?”
    他的語氣雖然全力試圖保持平靜,但克制不住的顫抖,依然泄露了他的緊張和脆弱。明曉溪溫柔地扳過他的身子,溫柔地拉起他的手,在他的手背落下一個溫柔的吻。
    那個吻雖然輕柔,但卻像烈火一般燙,一直燙到牧流冰心底最冰涼的角落……
    她凝注著他,目光始終沒有移開,忽然微微一笑,“我可能對你生氣,可能對你發脾氣,卻不可能不喜歡你……”
    天色漸漸黑了的時候,明曉溪終于離開了牧家大宅。雖然在牧流冰的堅持下,她身后遠遠地跟上了十個大漢,但不管怎樣,能回到自己的公寓安靜地休息,明曉溪已經感到很滿意了。只是,她卻感到自己越來越不舒服,頭痛得都要炸開了,雙腿軟得像面條一樣。剛才在牧流冰面前,她還能強力支持,可是如今,公寓近在眼前,她全身的力氣卻像被完全抽光了似的,連站也站不住了。忽地又一陣頭痛襲來。她頭昏眼花,雙腿無力地就要癱軟下去……
    正在這時,旁邊出現一個人影,一把扶住她!明曉溪大驚,難道鐵大旗果真行動了?!她拼命掙扎,然而此刻的她全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黑暗中,來人沉聲道:“曉溪,是我?!?br/>     溫暖親切的聲音,堅定有力的扶持,熟悉的氣息……
    明曉溪忽然有種喜極而泣的沖動。
    烈炎堂負責保護她的大漢們此刻也沖了上來,他們揮舞著刀棍一類的家伙,對那人大喊:“放開她!否則我們就砍死你!”明曉溪對他們搖搖頭,“你們走吧,他是我的朋友?!?br/>     等到烈炎堂的大漢們又退回了遠處的汽車里,明曉溪才回過頭,驚喜地望著扶住她的人,輕聲呼喚:“學長……”
    明明上午的時候才見過,為什么只是過了幾個小時,再看見風澗澈她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見到風澗澈,就如同見到了一個多年不見、卻時時念掛在心上的親人。
    在這一瞬間,她所有的感情,所有想要隱藏的情緒都好像找到了一個可以發泄的港灣。即使不說話,即使只是像這樣看著他,她的心緒也會漸漸地安寧下來。
    風澗澈的眉頭卻深深皺起來,因為就算隔著衣服他也能感覺到她的身子比烙鐵還燙。
    他瞪著明曉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發燒?!”
    “我發燒了嗎?”
    明曉溪疑惑地摸摸自己的額頭,啊,真的很熱,難怪她一天都這么不舒服。
    “吃藥了沒有?”風澗澈緊張地問她。
    明曉溪眨眨眼睛,“吃藥?”
    風澗澈瞪她半晌,然后嘆息,“算了,早該想到你是個笨丫頭……”
    她打斷他的話,想到了她原本第一個就該問的問題:“學長,你怎么會在這里?是在等我嗎?有什么事情嗎?”
    風澗澈凝視著她,目光中有濃濃的擔心,“我不放心你,不知道你究竟怎么樣了,會不會還是不舒服,有沒有看過醫生。不知道今天發生那么多事情,你能不能受得了?!?br/>     涼涼的水霧升騰上明曉溪的睫毛。她不敢說話,怕只要一張嘴,滿腔的酸楚、委屈、感動、痛苦就會像決堤的洪水一樣,無法收拾
    ?!皶韵阍賵猿忠幌?,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望著她忽然顯得有些凄楚的表情,他的心驟然揪成緊緊的一團。他伸出雙臂準備抱起她。
    “不要!”明曉溪急忙推開他,大聲地阻止。而完成這些動作,卻用掉了她最后的一分力氣。疼痛,像一把大鐵錘在猛擊她腦袋的疼痛,讓她呻吟著再也支持不住了。
    “曉溪!”風澗澈慌忙摟住她險些癱軟在地的身子,急得心都痛了,“不要再說了,去醫院!”
    她從他的懷抱中,艱難地仰起蒼白如紙的小臉,虛弱得連微笑都做不出來了,“我很沒用,對不對?居然會生病……那么多的事情,我都解決不了,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卻偏偏會揀這個時候生病……我不要去醫院,我不要給大家添麻煩……可是……”
    淚水沖破了她最嚴密的防守,從她濕潤的睫毛落下。在暗淡的月光下,那顆淚珠有種驚心動魄的脆弱。她把頭依在風澗澈的懷中,不愿讓他再看見更多的淚水。
    哽咽的聲音碎碎地、低低地從他懷里飄出來,“可是我好難受……我的頭好痛……每個地方都很不舒服……我很痛……學長……我是不是會死……”
    “胡說!”風澗澈生氣地打斷她語無倫次的低泣,“你不過是生病了,怎么變得這么沒有志氣!吃點藥,打個針,最多輸幾瓶液你就會好起來。等你變得腦袋清楚了,身體有勁兒,一切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的!”
    “真的嗎?學長你沒有騙我?”明曉溪輕輕地問,“只要我身體好起來,什么都可以解決嗎?”
    風澗澈凝注著她,他的眼睛明亮得像一抹冬日的陽光,“是的?!?br/>     她忽然展顏一笑,不知怎的,他的這句話一下子給了她無限的信心,病痛似乎也沒有方才那么難以忍受了。
    仿佛是一瞬間——劇變陡然發生!
    剛才還很寂靜的公寓周圍,突然疾駛來十幾輛燈光如炬、喇叭轟鳴的汽車,它們瘋狂地向明曉溪和風澗澈站立的地方沖過來!
    “明曉溪!你這個臭女人!!”
    一個聲嘶力竭的尖吼劃破夜空!明曉溪嘆息著向來人看去,果然,在浩浩蕩蕩下來的三四十個人中,最張揚跋扈的一個,就是她的老熟人——沒有眉毛的鐵紗杏!可能是因為這段時間海興幫在烈炎堂的打擊下屢受重創,可能是因為今天早上海興幫遭到了滅頂之災,鐵紗杏和她身后的大漢們神態都已近乎瘋狂。鐵紗杏瞪著她的樣子,好像她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這時,烈炎堂的十個大漢也神情緊張地拿著家伙跑了過來,將明曉溪和風澗澈保護在中間。
    一個好像叫壽田的領頭大哥輕輕對明曉溪說:“明小姐,我已經將情況通知大人了,估計他們馬上就到。鐵紗杏帶的人比咱們多,你們還是上樓先避一下比較安全。”
    “可是,你們……”明曉溪擔心。
    “咱們打架打得多了,相信他們一時半會兒也收拾不下咱們。”壽田很有信心。
    明曉溪還在猶豫的時候,只聽“砰”的一聲槍響,伴著鐵紗杏瘋狂的大笑,讓人不寒而栗。鐵紗杏吹掉手槍上冒出的青煙,輕蔑地嘲笑,“明曉溪你這個臭女人,你們在商量什么?想逃跑對不對?告訴你!這次你們一個也別想溜走!”
    海興幫的大漢們也一個個把槍掏了出來,兇惡地對準烈炎堂的大漢們。
    “哈!哈!”鐵紗杏斜眼瞅著明曉溪,“臭女人!你不是覺得自己很厲害嗎?來呀,看看到底是你的拳腳厲害,還是我的子彈厲害!”
    明曉溪不屑地看她一眼,“禿眉女,你終于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對手了嗎?居然還拿槍,你為什么不干脆背個火箭炮算了。”
    鐵紗杏氣得發抖,“你,你居然還敢叫我禿眉女?!信不信我一槍打死你?!”
    明曉溪悠悠一笑,“第一,你本來就是禿眉女,你的眉毛這一輩子也長不出來了,你的臉丑得就像是個光溜溜的鴨蛋!”
    鐵紗杏快氣瘋了,她握槍的手上下亂顫。
    明曉溪悠悠地瞥她一眼,接著說:“第二,我不相信你會一槍打死我。如果只是為殺死我,你們根本不用來這么多人,只需要找一個殺手偷偷摸摸地躲在暗處,找機會對我來一槍就可以了。所以——”她話語故意頓了頓。
    鐵紗杏果然忍不住追問道:“所以什么?”
    明曉溪緩緩地說:“所以,你這次來是為了活捉我的。對嗎?”
    鐵紗杏瞪大了眼睛。她瞪得像銅鈴一樣的眼睛配上光禿禿的眉毛,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和滑稽。
    明曉溪又說:“我還知道,你要活捉我,是為了——”
    鐵紗杏竟又忍不住問道:“為了什么?”
    明曉溪輕笑,“是為了想要把我當人質,來要挾牧流冰。所以在你出發前,鐵大旗一定千叮嚀萬囑咐,讓你不要在沖動之下殺掉我,因為活著的我,比死掉的我有用得多。我說得可對嗎?”
    鐵紗杏已經說不出話了。
    明曉溪奇怪地看著她,“你覺得,我對牧流冰真有那么重要嗎?值得你這樣千辛萬苦來抓我嗎?據我所知,現在有很多人在找你,你的情況應該也很危險才對呀?!?br/>     鐵紗杏都快哭出來了,這段時間她東躲西藏的,日子過得好辛苦,她從小到大,哪里受過這么多罪嘛。
    這時,鐵紗杏身后鉆出一個瘦弱的男人。明曉溪一看見他,心知壞了,他正是對她已經很了解的還比較“聰明”的西山。
    西山湊到陷入悲傷情緒中的鐵紗杏跟前,小心翼翼地說:“小姐,你千萬別上當,她是在拖延時間等待救兵。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還是早點動手完成任務比較重要?!?br/>     一語驚醒夢中人!鐵紗杏怒目圓睜,“明曉溪你這個臭女人!竟然想騙我拖延時間?!我才不會上當!告訴你,今天能活著把你捉回去最好,如果你膽敢反抗,我現在就一槍斃了你!”
    明曉溪大吃一驚,“你為什么那么恨我?”
    “廢話!你搶了我的牧流冰,我恨不得剝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吃了你的肉!”鐵紗杏憤怒地大喊。
    明曉溪很奇怪,“自從我見到你的第一次,你就口口聲聲說是我搶了牧流冰。你認為如果沒有我,他就會是你的嗎?”
    “那當然!”鐵紗杏毫不猶豫,“我跟牧流冰青梅竹馬,如果沒有你,他不喜歡我還能喜歡誰?”
    “咦?你們是青梅竹馬?你們認識很長時間了嗎?”明曉溪追問。
    “我們已經認識十九年了!”鐵紗杏驕傲地說。
    明曉溪感嘆,“那么長時間啊,咦,不對呀,流冰好像還沒滿十九歲,你怎么會認識他十九年了呢?”
    鐵紗杏翻個白眼,“他還沒生出來,我就摸過他媽的肚皮,還不算認識他?”
    “哦,這樣啊。”明曉溪點頭,忽然又覺得不對,“那這么說,你應該比他還大嘍?”
    “那又怎么樣?!”鐵紗杏怒目以對。
    明曉溪急忙擺手,“沒什么呀,現在不是還很流行姐弟戀嗎,你的感情很有時尚感呢?!?br/>     “真的嗎?”鐵紗杏兩眼放光。
    明曉溪詫異,“我只是奇怪,為什么你看起來那么年輕,一點也不顯得比牧流冰大?!?br/>     “真的嗎?”鐵紗杏欣喜地摸摸自己的臉,“我看起來很年輕嗎?”
    明曉溪微笑,“真的。不信你拿出鏡子來照照。”
    鐵紗杏居然真的把手槍塞到口袋里,然后掏出一面小鏡子,美美地照了起來。烈炎堂和海興幫的大漢們險些暈倒。天哪,世上居然會有這么愚蠢的人。只不過,烈炎堂的人當然不會出聲提醒她,能毫發無傷地等援助的人到來自然是最好的選擇。但是,為什么海興幫的人也不再提醒鐵紗杏了呢?(嗯,據在場的烈炎堂大漢們估計,可能是他們看到鐵紗杏這副笨蛋相,已經徹底對海興幫的前途死了心,不愿意更多得罪烈炎堂的人。也可能是鐵紗杏平日里作威作福太過囂張,得罪了太多的幫內兄弟。)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們都眼睜睜地看著新來的二十多輛汽車靜悄悄地停下來,下來五十多個手持著槍的大漢,卻沒有一個人提醒對鏡自憐的鐵紗杏。甚至,有很多海興幫的大漢已經靜悄悄地溜走了,消失在黑暗中。
    鐵紗杏拿著鏡子照啊照,略有失望地說:“我的確很漂亮,只是眉毛……”
    明曉溪輕輕一笑,“你不覺得沒有眉毛看起來很有前衛的感覺嗎?就像……”
    她的聲音忽然一頓。
    “就像什么?”鐵紗杏急迫地問。
    “就像一條母狗!”一個冷得像寒冰一樣的聲音響起,驚得鐵紗杏全身的血液都似已驟然凝結了起來!
    恐懼充滿了她每一個細胞!她猛地扭頭向聲音的來源望去——?。?!來人可不正是一臉殘酷的牧流冰?!
    鐵紗杏像突然掉進了一個最可怕的噩夢,她發現自己身后的人已經跑的跑,散的散,剩下的七八個也是垂頭喪氣擺出一副準備投降的架勢。而明曉溪那里,卻來了一大堆手拿著槍的大漢,他們一個個都把槍對準了自己。
    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身處極度恐懼中的鐵紗杏已經完全瘋掉了!!
    她不要命地沖向明曉溪,瘋狂地嘶吼:“你這個臭女人!你又在騙我!你騙得我好苦?。∥乙獨⒘四悖?!殺了你!!!”
    此刻的明曉溪全身都要虛脫了。天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堅持下來方才那么長時間的對話。現在一放松,她覺得渾身上下每根骨頭都在痛苦地尖叫,千萬把大錘在猛烈地敲擊她的腦袋,冷汗不停地滾落。她勉強睜開眼睛,似乎看見鐵紗杏正一臉扭曲地揮舞著槍向她沖來,似乎看見所有的烈炎堂大漢們都把槍對準了瘋狂的鐵紗杏。
    鐵紗杏像豹子一樣直直地沖過來,目光渙散,青筋暴出,她狂吼的聲音已經聲嘶力竭:“我要殺了你!我要你死!”
    有人開槍了。明曉溪十分真切地看到子彈打在鐵紗杏的身上,濺起一叢鮮血,那鮮血紅得像五月的鮮花。又有人一聲接一聲地開槍了。子彈一顆顆打在鐵紗杏的胸膛、肩膀、小腹,鮮血像噴泉一樣涌出,那鮮血紅得讓明曉溪喉嚨干啞,喘不過氣。
    “不要!不要再開槍了!”明曉溪拼著最后一點殘余的力氣,撲出保護她的人群。
    明曉溪撲向瘋狂的鐵紗杏,伸出雙臂試圖保護她——幾分鐘前那個對著鏡子臭美的女孩兒。不管那個生命有多少瑕疵,那畢竟是一個鮮活的生命,沒有人有權力剝奪它。
    明曉溪撲出的角度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槍聲戛然而止??諝怙@得異樣的死寂。在肉體的痛苦中,明曉溪的神志已有些不清楚,恍惚間,她好像感受到了鐵紗杏此刻那種瀕臨崩潰的、錐心刺骨的仇恨和瘋狂。
    鐵紗杏就像是個厲鬼,她嘴角淌著火紅的鮮血,瞪著火紅的眼睛,她手中顫抖的槍仿佛是她人生最后的詛咒,是她生命最后的掙扎。明曉溪只覺得全身一陣熱,又一陣涼,難受的她一點也反應不過來。她的雙腿好像再也支撐不住她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往地上滑。她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一直一直想合上。
    她清醒的最后一個意識,是鐵紗杏手中的槍。那黑洞洞的槍口對著她,像一張猙獰的嘴……
    “砰!”
    “砰!砰!”
    “砰!砰!砰!”
    ……
    一聲槍響引爆了連綿不絕的槍聲,整個夜空都被驚醒。
    明曉溪的神志已經陷入了徹底的黑暗,她的眼睛死死地閉著,只感到痛苦像海浪一樣一潮強過一潮將她席卷。
    在黑暗中,她感覺有人緊緊地抱著她,像用他整個生命一樣珍惜地抱著她。他的擁抱讓她覺得是那么安心,那么平靜,好像她終于可以甜蜜地睡去了。再往后,她只能朦朧地聽見有人在痛苦地大喊,有人在痛苦地呼喚……
    至于那悲傷的內容,她已經一點也聽不清楚了……
    黑暗的深淵帶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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