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5、
    廿廿靜靜抬眸，“瞧二阿哥的，倒將我都給問住了。我竟一時都想不到，我為何不放心將綿愷交給二阿哥去？”
    “你們兩個是兄弟，血濃于水，這便是旁的任何都不能替代的，故此你自然是我最信任的人。別我此時會將綿愷交給你，便是我有離世那一，我也唯有將他交給二阿哥去……”
    綿寧卻長眉一結(jié)，“額娘這是什么呢？額娘現(xiàn)時還不滿廿歲?！?br/>     廿廿便笑了，“二阿哥豈不更？卻原來二阿哥這么都要開始忌諱這些了，當(dāng)真是少年老成不是？”
    綿寧無奈，終究露出了難得的笑模樣兒，“老三我?guī)е~娘放心就是。”
    廿廿點頭。
    綿寧垂眸問綿愷，“二哥帶你去騎馬，你敢么？”
    綿愷倒是高忻手舞足蹈的，他這個年紀(jì)，興許還沒學(xué)會害怕呢，更因從就看著汗瑪法、汗阿瑪和哥哥們騎馬，早都羨慕的手心兒都癢癢了。
    “敢！”的家伙，雄赳赳氣昂昂，脖兒抬得賊高。
    綿寧沒笑，卻是點點頭，“嗯，那走吧?！?br/>     目送哥倆的背影越走越遠(yuǎn)，廿廿掌心的帕子已是絞結(jié)成了一團(tuán)。
    不遠(yuǎn)處，七額駙拉旺多爾濟(jì)慢悠悠騎馬過來，到廿廿面前甩鐙離鞍，就要跳下馬來行禮。
    廿廿忙叫跟從在身邊跑腿兒傳話的哈哈珠子太監(jiān)五魁，“還不快攔住你額駙爺去？”
    五魁不愧是九思的徒弟兼干兒子，一向有眼色，聽見貴妃主子的話兒，這便猴兒似的竄上去就抱住了拉旺多爾濟(jì)的大腿，“額駙爺，您不必下馬了！”
    拉旺多爾濟(jì)就有點急了，舉馬鞭子要抽五魁，“你個兔崽子，你趕緊松開！貴妃主子在這兒，這是君臣大禮，奴才豈可怠慢！”
    廿廿便笑道，“七額駙是超勇親王，更是本宮姐夫，這便都是一家子的至親骨肉，在本宮面前便只有家禮，沒那么多國禮的規(guī)矩。”
    “本宮也正想問候七姐夫，腿上的傷可都好利索了，還咳不咳？”
    拉旺多爾濟(jì)父祖兩代皆為猛將，平定準(zhǔn)噶爾，泰半功勛都是他家父祖、叔父的，故此拉旺多爾濟(jì)雖是兩歲就在京養(yǎng)育，可是血統(tǒng)是不變的，便也是一位鐵骨錚錚的蒙古王爺。
    可是近年來，七額駙卻是多病多災(zāi)。
    乾隆五十一年，七額駙騎馬意外墜落，摔傷腿骨。傷筋動骨是大事，這便有多日不曾來京于御前行走。
    后來腿骨好了，卻有身子內(nèi)里病虛，每到秋冬便害咳疾。
    今年皇上甫一登基，正是用人之際，可是七額駙的身子卻撐不住了，不得不暫時卸下了最要緊的鑲黃旗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的差事，回游牧地將養(yǎng)。
    今年八月，七額駙也赴熱河賀壽，病還未痊愈，卻也堅持扈從太上皇與皇上回京，這便也跟著趕上今兒在“出入賢良門”外的試射。
    明明是個鐵骨錚錚的蒙古漢子，這些年來卻越發(fā)看著有些憔悴了去，廿廿心下也是有些不忍。
    五魁那孩子也是倔，便是看七額駙舉鞭子了，也不肯松手，七額駙不敢在貴妃面前造次，這便只得在馬上行禮，“勞貴妃主子動問。奴才身子好些。”
    廿廿還想話，那邊廂卻已是鼓響，拉旺多爾濟(jì)要回歸隊列，這便急匆匆在馬上俯身而下，竭力湊近廿廿耳畔道，“……奴才會在近旁看著三阿哥的，貴妃主子放心就是?！?br/>     拉旺多爾濟(jì)罷，已是抱拳，然后策馬而去。
    廿廿的心底轟然地?zé)幔廴阂哺α恕?br/>     七額駙雖是蒙古王爺，在七公主薨逝之后越發(fā)心灰意懶，連來后宮走動都沒興致……可是他畢竟是在內(nèi)廷養(yǎng)育的額駙，對宮廷里的事，一看便知。
    七額駙自己就是親王，又是固倫額駙，更是皇上的親姐夫，有他看著，不管綿寧這孩子心下是否會有動靜，綿愷卻也必定是安然無虞的。
    廿廿心一放下，這便毅然轉(zhuǎn)身，“走吧，咱們回克?！?br/>     周氏又驚住，“格格……這，怎不在這兒看著點兒？”
    廿廿卻已是大步流星，“不必看，我放心。”
    .
    因回到京里已是九月初，九月九日的重陽眨眼就到。
    重陽節(jié)又是敬老之節(jié)日，以太上皇之高壽，這重陽必定是要好好兒辦的。
    況且，這九月九日不僅僅是重陽節(jié)，更是孝儀皇后的冥誕之日。這一日對于太上皇來便具有雙重的含義，自該格外用心預(yù)備。
    宮廷里，重陽這除了傳統(tǒng)的喝菊花酒、吃花糕之外，因滿饒傳統(tǒng)，這一要吃一頓好的——或者是烤肉，或者是涮鍋子。
    兩者相權(quán)，以老人家的牙口兒，廿廿還是覺著涮鍋子更好些，湯湯水水、肉片又薄，方便老爺子笑話。
    這日皇帝從外頭進(jìn)來，便嚇了一跳。
    鐘粹宮如今給廿廿獨自居住著，地方兒可不，可是她這寢殿里竟是鍋碗瓢盆地擺了南北兩炕還不足，地上也擺了一地，竟叫人沒了個下腳的地方。
    鍋碗瓢盆里都是湯湯水水，還幾乎每一樣兒里都飄著花瓣兒。
    廿廿卷著袖口，扎撒著兩只手，行禮請安過，卻也趕緊往外攆人，“皇上去別處逛逛……今兒我這兒亂，別回頭污了皇上的衣裳?！?br/>     皇帝卻走過來，笑著湊在她耳邊問，“這是……自己調(diào)配沐浴香湯吶？有何心得？”
    “不過且不用這么費心，不管你用哪個，爺都稀罕?！?br/>     皇帝這樣的深情表達(dá)，可惜，廿廿沒繃住，“撲哧兒”一聲就笑噴了出來。
    “爺！這是，呃，鍋底湯……”
    將兩個想法兒往一塊堆兒這么一聯(lián)系，想象沐浴香湯入口之后的感覺……皇帝趕緊捂了捂嘴，不過依舊云淡風(fēng)輕，“那必定也是更多一重香的。”
    廿廿聽懂了，笑得彎腰，“肉的香？只可惜，不是人肉，是羊肉呢?！?br/>     想象一下用羊肉湯泡泡，洗完一身膻味兒的香，咳咳，那也是挺別致的呢。
    不過這可難不倒大清的皇帝們。
    皇帝得意地翻了個白眼兒，“你也不到城門外頭瞧瞧去，新鮮的鹿肉、狍子肉可已經(jīng)滿大街都是賣的。有的現(xiàn)割了，當(dāng)場就架起炭鍋子，安上鐵篦子就開始烤炙了……香著呢，那腥膻之味其實才是最原本的肉香！”
    皇帝這么，廿廿真是哈喇子都快下來了。
    皇帝悠然自得地看一眼滿地的鍋碗瓢盆，“現(xiàn)在后悔預(yù)備鍋子湯了，而不是烤肉了吧？跟烤肉比起來，鍋子還要遜色一重?！?br/>     廿廿便笑，“鍋子給汗阿瑪，回頭我再陪皇上吃烤肉就是！”
    皇帝便也滿意，“好了?。　?br/>     .
    九月初九當(dāng)日，太上皇卻沒在宮里過節(jié)，而是一大早就起駕去了香山的靜宜園。
    廿廿也沒想別的，想著必定是因為重陽都要登高，故此老爺子這才去了香山，以應(yīng)節(jié)氣。
    再，整個京師的秋景，哪兒有比得上香山的？
    太上皇既然不在宮里過節(jié)，廿廿便也將預(yù)備好的鍋子湯派人給太上皇送過去。
    廿廿為了重陽節(jié)忙活了這一大通，可是，到了晚晌吃烤肉的時候兒，皇上卻沒有簾日約定要吃烤肉的興致。
    皇上便是強(qiáng)作笑顏，陪著廿廿吃了幾塊，卻也只是吃了這幾塊便撂下了筷子，菊花酒都顧不得飲，這便回毓慶宮去看奏折了。
    因這日特殊，自一應(yīng)任何不好的消息都不能叫太上皇知道，故此廿廿身在后宮也沒聽見什么動靜。皇上也不肯掃了她的興致，這便也只字未提。
    可是廿廿從皇上的神色之間，卻也猜到了必定有事；而且，怕是不的事兒。
    四喜瞧出來主子有心事，若是從前，他自然是自己出去打聽去了。只是如今，他身份不一樣了，他現(xiàn)在是貴妃宮里的總管，到哪兒身份都是亮明的，誰不認(rèn)識呢？
    再如今年紀(jì)也不允許了。從前是個孩子，到哪兒都方便，如今已是大人了。
    他便招手叫五魁來。
    五魁是九思的徒弟兼干兒子，原本應(yīng)該留在毓慶宮里的。
    只是九思經(jīng)歷過挨打那次的事兒，一來對廿廿心懷感恩，二來又是想讓自己這干兒子在貴妃跟前有個出頭的機(jī)會，這便將五魁交給四喜，叫他到貴妃宮里來跑腿兒傳信兒來了。
    五魁還是個孩子，既方便辦事兒，又足夠的機(jī)靈和忠誠。
    “子誒，放你半個時辰的假。這秋高氣爽的，知道你也圈壞了，放你到外頭溜溜去?！?br/>     五魁聰明，趕緊趴地下一個頭就磕在地下，待得拿了腰牌出來，直接就奔御前了。
    五魁有個最大的便利，自然是直接找他干老兒九思。
    這么著，五魁沒廢多一會子的工夫，半個時辰壓根兒就沒用到，一轉(zhuǎn)眼就跑回來了，到值房里找著四喜，趴耳朵邊兒了。
    四喜面色也是一變。
    不過四喜還是沒忘了給五魁禿腦門兒一記，“給你半個時辰，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至少回去給思大爺洗個腳什么的，大重陽的，也算你孝心，誰叫你這么快就跑回來了？”
    五魁趕緊笑呵呵地答，“喜爺放心，不是子不孝心，是干爹不準(zhǔn)子廢那些假招子，一腳踹子腰上，叫子趕緊回來回話兒，主子和喜爺必定急著等回話呢?！?br/>     四喜心下暗暗嘆息一聲，知道身在總管這個位置上，他還有太多要跟人家九思學(xué)的。
    五魁還道，“子也沒忘了代喜爺給我干老兒問好，我干老兒也‘回去也問你喜爺?shù)暮脙骸??！?br/>     四喜滿意地點點頭，從腰里摳出個蛐蛐罐兒來，扔給五魁。
    “知道你子偷瞄我這個寶貝有些日子了，賞你了！不過一宗，你可不準(zhǔn)拿這個到主子跟前討好去……主子還，最喜歡這些新鮮玩意兒，你若將主子給帶歪了，我可饒不了你?！?br/>     五魁跪地下兩手趕緊接穩(wěn)當(dāng)嘍，笑嘻嘻道，“喜爺就放一萬個心吧，奴才正經(jīng)沒那個膽呢！”
    .
    四喜帶了五魁帶回來的話兒，趕緊往廿廿殿里去。
    “……是貴州青溪縣教匪愈演愈烈。今兒皇上下旨，命該省提督花連布帶兵前去剿捕。”
    “花連布？”廿廿心下便是微微一顫，“可是曾為大將軍?？蛋睬颁h官的那個花連布？”
    廿廿從朝廷嘉獎福康安及其麾下的諭旨里，屢次聽到花連布之名，知道這前鋒官驍勇善戰(zhàn)。
    四喜道，“擢為貴州提督的，怕就是這位花紗布?！?br/>     廿廿微微閉了閉眼，“朝廷派如此猛將前去剿捕，可見青溪縣此次教亂是何情形……”
    皇上登基的這一年，是龍年，這對于皇上來自然是個登基的好年份。
    可也就在這樣一年，在朝廷兩位子新舊交替之際，白蓮教約在“辰年辰月辰日辰時”起事，變亂遍及川楚各縣。
    皇上登基初年，朝中隱隱有頑固宗親的反對，外有如此大規(guī)模的教亂，實是內(nèi)憂外患。
    尤其是偏偏要選在辰年辰月辰日辰時，又何嘗不就是針對辰年出生、辰年登基的皇上去？
    “九月初九日……若不是鬧得太不像樣了，試想皇上如何會在這一日下旨剿捕？”
    既是重陽敬老之日，又是孝儀皇后冥誕，想來這一是皇上最為希望這個下太平無事的一日吧？可是他卻在這一日下了這樣一道刀光劍影的諭旨下去。
    “不過話又回來，這又何嘗不是皇上對上的額娘起的一個誓，必定要剿滅肅清？！”
    廿廿輕嘆一聲，吩咐，“去，到上駟院找些干燥的馬糞來?！?br/>     所有人都傻了，一時也想不明白主子這是要干什么，不過只管辦差就是。
    不多時干燥的馬糞取回來，連四喜自己都是捏著鼻子的。
    廿廿以貴妃之尊，卻神態(tài)自若地親手去接馬糞兜兒。
    四喜都叫喚了，“主子不可！主子有什么差使，吩咐奴才去辦就是了，主子萬萬不可親自動手。”
    廿廿卻啐他一聲，“呸！當(dāng)了我宮里的總管，就嬌慣成這樣兒了，連過去的苦日子都忘了不是？就這么點子馬糞而已，都是草料，又不臟，更早已是干燥的，虧你這紆尊降貴的樣兒。”
    四喜嚇得趕緊雙膝跪地。
    廿廿伸手將馬糞兜兒給奪過來，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拎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