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8、
    當(dāng)旨意傳到綿偲府里，綿偲自己倒是怔怔的，雅馨已然哭倒在地。
    憑“成親王庶出之子”的身份，自家阿哥爺只能封到輔國將軍，即便是將阿哥爺生母李佳氏往側(cè)福晉上算，阿哥爺來日最高便也只能封到二等鎮(zhèn)國將軍了。
    可是此時十二阿哥永璂已經(jīng)封了貝勒，那自家阿哥若以十二阿哥承嗣子的身份，降襲一等，那也是固山貝子啊！
    固山貝子與自家阿哥爺此時的輔國將軍比起來，中間隔著奉恩鎮(zhèn)國公、奉恩輔國公、不入八分鎮(zhèn)國公、不入八分輔國公、一等鎮(zhèn)國將軍、二等鎮(zhèn)國將軍、三等鎮(zhèn)國將軍等，七八個級別去。
    而且更為重要的是，若為固山貝子，則可入“八分”。
    這“八分”來自于八旗制度創(chuàng)建的當(dāng)初，也是八旗制度的基礎(chǔ)之一。所謂“八分”，簡單來就是八份。大清入關(guān)之前，每戰(zhàn)有所虜獲，均分為八份，每個旗的有資格的貴族按各自等級參與戰(zhàn)利品的分配。后來，這些饒身份逐漸固定下來，成為貴族的一種等級，稱“入八分”。
    大清建立之后，大清宗室待遇便延續(xù)這“八分”之，恩禮所被，以八分為最優(yōu)。據(jù)宗人府事例封爵載：命年間，立八和碩貝勒，共事議政，各置官屬。凡朝會、燕饗，皆異其禮，賜賚必均及，是為八分。
    且入八分的爵位，可以享朱輪、紫韁、背壺、紫墊、寶石、雙眼、皮條、太監(jiān)等其他宗室所不能享有的待遇。
    唯有貝子以上爵位，才能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入八分的。而若是貝子以下的公爵，還要分能入八分的公爵，以及不能入八分的公爵。
    而此時十二阿哥封了貝勒，那自家阿哥爺是必定要進(jìn)封貝子的，那就是入八分的爵位了！
    那自家阿哥爺?shù)木粑槐憧沙摗俺捎H王庶出之子”的身份去，更可超過他在成親王家其余庶出的兄弟去了。
    綿偲垂眸看著喜極而泣的妻子，心下也是悲喜交加。
    他知道她曾經(jīng)是怎樣一個眼高于頂、心高氣傲的公爵府嫡出女兒。
    綿偲親自走過去，伸手扶起雅馨來，“這些年……叫你陪著我受苦了。”
    這些年走過來，他從來都是綿字輩阿哥里最不受待見的一個，也幾乎是最晚才得封爵的。這些年他早已學(xué)會了默默忍受，學(xué)會了不爭……
    他甚至都不敢想，自己終有這樣苦盡甘來的一。雖嗣父永璂的爵位，比不上其他叔叔大爺們的王爵來得耀眼，可是他來日襲封貝子之后，那一份入八分的俸祿，至少足可以叫他養(yǎng)妻活兒，至少能讓他的妻子和孩子們在宗親們眼前抬起頭來了。
    雅馨抱住綿偲，又是哭又是笑道，“快，快給王爺府送信兒，叫阿瑪和額娘他們也歡喜歡喜！”
    綿偲抬手幫雅馨擦掉眼角淚花，無奈地道，“瞧你，怎么傻了，這是皇上明傳的諭旨，王府那邊兒自是得了信兒了，何必還要咱們再去傳一回。”
    雅馨一拎袍子，“那，咱們就親自過去，磕頭謝恩去！”
    綿偲只能又嘆氣，“你真是高忻傻了呀……這是嗣父得了追封的爵位，又與阿瑪他們那邊兒何干呢？咱們這會子去謝的什么恩啊？”
    雅馨咬住嘴唇，也是不出什么來反駁，只是就是忍不住地掉眼淚。
    她心下是憋著一口氣兒呢。
    從前綿偲回成親王府那邊去，成親王顧著兒子已經(jīng)出繼，便不大親熱，倒也罷了；可是其他那些側(cè)福晉、庶福晉們的，也敢給綿偲臉色看，分明是不將綿偲當(dāng)一家饒，還頗有些譏諷的意思。
    還有就今兒一早上那安側(cè)福晉的嘴臉，什么一口一個“庶出之子”的，這回她就要將這話甩回去，叫她們都看看去！
    她的阿哥爺，現(xiàn)在再不用是“成親王的庶出之子”，他是十二貝勒的承嗣子，那從宗法上來，阿哥爺現(xiàn)在就是十二貝勒的嫡子了！
    “那咱們現(xiàn)在至少該遞牌子進(jìn)宮，求見皇上，向皇上謝恩啊……”雅馨歡喜得真是有點兒暈了，推著綿偲的手臂一個勁兒地停不下來嘴來，“啊，至少阿哥爺現(xiàn)在也應(yīng)該立馬去寫一個謝恩的折子，寫得長長的、情真意切才好！”
    綿偲輕嘆一聲，點頭道，“好，這些事都是我自然該做的。你且松快下來些，別再這么忙忙亂亂的了，啊。”
    他著，不由得抬手輕輕幫她掖了掖鬢邊的碎發(fā)。
    這些年兩饒相依為命，這些年雅馨憑勛臣家嫡女的身份陪著他過了這么久低聲下氣的日子，他對她早已生出了許多許多的疼惜、敬重和憐愛去了。
    便是曾經(jīng)，剛成婚的時候并無情愛之意，可是這些年下來，這些情感積淀著，也已經(jīng)成了醇美的酒去。
    雅馨不由得又是落淚。
    她這些年，她這一生，在這一刻，便全都值得了。
    .
    還是回房冷靜下來之后，雅馨才咂摸出味道來。
    “……皇上他，怎會突然給了咱們阿哥爺這樣一個恩典去？”
    慕青聽著都是一愣，忙問，“格格……您這是？”
    雅馨輕輕搖頭，“皇上原本必定是沒想封十二貝勒的，不然他也不會先將咱們阿哥爺以‘成親王庶出之子’的身份，封了輔國將軍。”
    “倘若皇上彼時早就想要了要封十二貝勒的話，那他完全可以暫時先不封咱們阿哥爺……總歸這前后也沒幾的間隔，又何必要費這樣一番周折，還要叫前朝后宮的覺著他竟然忘了先帝爺已經(jīng)將咱們阿哥爺過繼給十二阿哥的事兒呢？”
    “唯一的解釋，就是皇上原本并沒想封十二貝勒。可是他卻忽然改了主意，還是封了。而這樣一改主意，直接的受益之人就是咱們家。”
    雅馨瞇起眼來，望向窗外的空。
    春的空，碧透青藍(lán)，明媚清新，叫人看了，滿眼滿心地跟著都涌起了明艷艷的希望來。
    “……必定是有人勸了皇上，這才促使皇上改了主意。而那個人，不會想不到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咱們家。”
    而此時能在宗室之事上，敢勸皇上改變成命，又有這個膽量勸皇上的，怕也唯有那一個人了……
    雅馨怔了好一會子，這才緩緩道，“她沒聽我的，可是她卻回頭就辦了這事兒……那這筆買賣，她是虧本的，只叫我賺了。”
    這幾年，她自己也知道，她與廿廿的關(guān)系在一點點的破冰、和緩之鄭只是她曾經(jīng)以為，這必定都得是她自己拉下臉來，上趕著去求皇貴妃……
    終究，從前是她高，廿廿低，都是她看不起廿廿的份兒。如今一朝地位顛倒過來，便得是她先認(rèn)伏低，甚至低聲下氣地去求人家皇貴妃才校
    而人家皇貴妃，從兒受了她那么些磋磨，是該端些架兒，甚至該報復(fù)回來些，這都是應(yīng)該的——她也都做好了準(zhǔn)備擎受著。
    卻沒想到，人家皇貴妃還沒接受她主動送上去的好兒，反倒一聲不響地將她最大的心病給除了，給了他們家一生一世的保障去。這個恩，都不知道該怎么報才成。
    她扭開頭去，還是死盯著窗外的藍(lán)。
    她勸阿哥爺趕緊去向皇上謝恩，至少也得寫一份長長的謝恩折子去；那她自己呢？
    她是不是也該進(jìn)宮，當(dāng)面叩謝皇貴妃的恩典；又或者至少是寫一份謝恩的箋表去？
    可是她心下卻明白，人家皇貴妃圖的不是這個。
    要不，人家也不會壓根兒就沒聽她什么，反倒回手就給了她這么大一個恩典。
    她也不知道皇貴妃圖的是什么，又或者，以人家皇貴妃高位來，人家已經(jīng)不從她一個的貝子夫人身上圖什么了。
    這樣一下兒，她回首從前，便只覺自己真是可笑了。
    曾經(jīng)在廿廿面前擺起的驕矜、傲慢，是那么的讓她自己如今回想著，都覺可恥、可笑。
    若她與人家皇貴妃之間，這些年的恩怨總該分個輸贏勝敗的話，那她當(dāng)真是一敗涂地……不是輸給了人家如今的地位，倒是輸給了人家的胸懷去。
    那破落戶兒家的女孩兒，當(dāng)真有母儀下的風(fēng)范；而她這嫡系大宗的格格，卻其實是個家子氣的。
    .
    四月初一日，欽監(jiān)報，這一日將出現(xiàn)日月合璧、五星連珠的奇異象。
    依著數(shù)千年來的慣例，不管是欽監(jiān)的官員們，還是滿朝文武，難免又要為此大費周章，為皇上敬祝一番了。
    連廿廿宮里的四喜等人也都忍不住喜上眉梢的，都“四月可真是個好月份，初一開頭兒就這么個好兆，這個月里必定每一日都是吉利日子。”
    廿廿看著宮殿監(jiān)報上來的各家王府、大臣退回太監(jiān)的檔冊，神情倒是淡淡的。
    “去年十月，夜空流星如織，欽監(jiān)官員不敢報，皇上已然下旨叱責(zé)。如今遇到好象，這便就巴巴兒地急著上報了么？這世間哪兒是只能報喜不報憂的？”
    四喜沖眼兒吐了吐舌，做了個鬼臉，將尷尬給化去了。
    星桂和眼兒也都沖四喜無奈地笑笑，以示安慰。她們都明白，四喜這是想做什么呢。
    原本是因為孝淑皇后的薨逝，廿廿要滿二十七個月才能正式冊立為皇后的，今年四月剛好就要到頭兒了。這個月也趕巧兒，初一就有這樣的日月合璧、五星連珠，這不正可是皇后新立的喜兆么？
    故此四喜才想著，要借這個給主子道個喜去。
    ——盡管后頭上皇老爺子崩逝了，這孝期自然又得延長，主子還得再等兩年去才能立后。可是好歹借著這象，叫主子心下高興一下兒也好啊。
    可惜主子竟不將這象往自己身上攬，反倒如喘然。
    廿廿細(xì)翻手中的檔冊，心下卻是忍不住嘆息。
    皇上在三月里下旨，要整頓宮外各家王府、大臣家里所用太監(jiān)的人數(shù)。
    ——沒錯，不是只有宮里有太監(jiān)，也不是只有皇家才使喚太監(jiān)，而是宗室王公們家里都有太監(jiān)，甚至有些官至一品的文武大臣家里也有太監(jiān)伺候。
    因垂有人直接投奔王府或者大臣家，當(dāng)私宅太監(jiān)的，倒使得宮里的太監(jiān)在不夠用的時候，還得從宮外抽調(diào)。
    而這些太監(jiān)，因為是太監(jiān)的身份，故此方便行走宮廷，倒替他們的本主兒在宮里辦了不少僭越之事——比方和珅家里就有一名太監(jiān)，進(jìn)宮來偷偷將寧壽宮燙樣，帶出宮去給和珅，叫和珅在自家仿建。
    這些太監(jiān)身為太監(jiān)，可是心卻不是向著皇家的，倒以外頭的王公大臣為本主兒。
    故此皇帝下旨節(jié)制宮外太監(jiān)的數(shù)量。
    親王準(zhǔn)用七品首領(lǐng)一名、太監(jiān)四十名；郡王準(zhǔn)用八品首領(lǐng)一名、太監(jiān)三十名。
    貝勒準(zhǔn)用太監(jiān)二十名，貝子準(zhǔn)用太監(jiān)十名。
    入八分公準(zhǔn)用太監(jiān)八名，一品以上文武大臣準(zhǔn)用太監(jiān)四名。
    公主額駙準(zhǔn)用太監(jiān)十名，民公準(zhǔn)用太監(jiān)六名。
    其不入八分公，及二品以下宗室爵；民爵侯以下，俱不準(zhǔn)私用太監(jiān)。
    皇上并且吸取從前宮外太監(jiān)入宮當(dāng)差的弊端，規(guī)定從此宮里不準(zhǔn)選入外頭的太監(jiān)，以絕后患。
    若有王公大臣還不樂意將多余的太監(jiān)送交宮里的，以后誰家里再多出數(shù)兒來，一律按著違制論處。
    這道旨意一下，各家王府、一品大員府中多有不樂意的；而那些被迫離開舊主的太監(jiān)們，則更有哭搶地，甚至要尋死覓活的。
    這樣一鬧，便在宗室之中，對皇上又隱隱彌漫起一些怨氣兒來。
    這消息自不敢直接遞到皇上跟前去，宮殿監(jiān)便委婉地回明了廿廿。
    原本太監(jiān)是事，可是因為太監(jiān)與王公大臣的私人生活息息相關(guān)，竟引出了這樣不的動靜來，廿廿也覺微微有些頭疼。
    皇上是從和珅那吸取教訓(xùn)，也是要嚴(yán)肅宮禁，兼之節(jié)制各家王府的奢靡之風(fēng)，這旨意本身自是沒錯的。只是這人啊，總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用慣了太監(jiān)，講究夠了排場的宗室和大臣們，便覺皇上這是在虧待、為難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