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望著窗戶上自己的倒影，端起桌上那杯咖啡，輕輕啜著。
    薄霧下的哈爾王宮有一種令人沉醉的朦朧美，少了夜晚華燈錦泉的點綴，多了一些寧靜與出塵，像女人的手。
    宮墻倒映著晨光，草木在曦照下招搖，池塘的銀鯉被人氣驚走，嗖的一聲竄入荷葉底，留下一道清淺的漣漪。
    穿梭機由疾而緩，慢慢降落在哈爾王宮前廣場附近的停機坪上，亨利埃塔、梅洛爾、吉爾科特、唐方、艾琳娜等人依次離開機艙，重新踏足這個國度的心臟。
    凱莉尼亞遮住眼睛，望望天邊有些刺眼的朝陽，跟在幾人后面走向王宮大門。
    白浩與唐林落在最后，隱隱護住前方幾人。
    圣騎士m5躺在穿梭機客廂的桌子上，反射著艙頂灑落的光芒，幽而冷。
    與上次酒會不同，今天到場的人更多，畢竟是一位公爵的冊封儀式，凡是在“克哈諾斯”的大小貴族，幾乎都來到現(xiàn)場，連一些重要部門的官吏也收到國王陛下的命令，搭乘不同的交通工具來到哈爾王宮。
    前廣場停泊著“卡布雷托”各地頭面人物的座駕，不豪華，不張揚，卻都是獨一無二的定制版。
    或許它們的外貌并不出眾，但是從最主要的航電設(shè)備、磁懸浮單元、驅(qū)動系統(tǒng)，到內(nèi)部裝潢、座椅、音響等，全都是這個國家頂級的奢侈品。
    當(dāng)然，這些車輛再有內(nèi)涵，那些官員再趾高氣昂，面對亨利埃塔等人，無不是低頭欠身，非常禮貌地退到一側(cè)。
    唐方恍惚在那些人群中看到圖拉蒙的兒子。克哈納魯勛爵的面孔，有點好奇這位“那賽羅”總督大人為什么開車來此，而不是乘坐東方空港的專車。
    今天的主角不是攝政王，是艾琳娜，所以姑娘的臉上匯聚了許多雙目光。
    白色的禮服被晨曦點亮，那些好看的小花在她胸口盛開。長長的裙擺在身后流淌，像澗里汩汩而動的幽泉。
    她的臉有些紅，因為那些目光很熾熱，比天邊的“克哈諾頓”還烈。
    唐方的臉上也匯聚了不少視線，比起艾琳娜所承受的目光要復(fù)雜許多，各種情緒不一而足，但是最多的，還是駭然。
    以前仇視多，現(xiàn)在駭然多。
    因為就在3天前。他把賈思帕與力諾瓦給玩死了，盡管沒有直接證據(jù)表明兇手是他，但是所有人都清楚，這件事跟唐艦長脫不開干系。
    更重要的是，贊歌威爾服軟了。
    兒子被殺，當(dāng)父親的選擇漠然視之。
    沒有人懷疑國王陛下的能力，但就是這么一個有能力，有決斷。有心機的人，卻選擇退一步。與他妥協(xié)。
    贊歌威爾跟亨利埃塔斗了那么多年，都不曾做出這樣的讓步。
    這說明什么？他的強大，即使如國王陛下這樣的人物，也感覺到畏懼，為之顫栗。
    外面流傳著他的故事，朝內(nèi)洶涌著他的波瀾。
    許多人不是頭一次看到他的臉。卻是頭一次見到他的人，在老派勢力最具威名的3位親王簇擁下，走向代表權(quán)力與地位的王宮主樓。
    他成就了一個傳奇，也造就了一個時代，或許用時代來形容過于夸張。然而許多精通歷史的學(xué)者卻固執(zhí)地，準(zhǔn)確說是非常主觀地用了這個詞。
    當(dāng)人性善的一面被壓抑到最低，當(dāng)群魔舞于朝堂上，當(dāng)邪惡在時代的角落里滋生，總是有一些被叫做英雄的人類，來終極一個舊時代，開創(chuàng)一個新時代。
    這是歷史的重現(xiàn)，也是一個文明生命力的復(fù)蘇。
    有些人堅信他是那種人，比如蒙亞境內(nèi)孤軍奮戰(zhàn)的老馬里恩。
    有些人愿意相信他是那種人，比如格林尼治天空下，一個將死的老人。
    當(dāng)然，也有人不相信他是那種人，比如堅果機器人vivi小姐。
    更有人千方百計阻撓他成為那種人，比如蒙亞帝國那位，蘇魯?shù)蹏俏唬颇峥怂沟蹏俏唬柾鯇m用劍與寶石鑄造的王座上那位。
    亨利埃塔側(cè)身倚在磁懸浮椅上，眼皮低垂，看似昏昏欲睡，卻把許多人的目光，甚至他們心底的想法收入眼中。
    他又嘆了一口氣。
    這是自從出發(fā)以來，他第二次嘆氣。
    唐林面無表情地跟在后面，悶的像一個葫蘆。白浩卻覺得很新鮮，因為是第一次來到哈爾王宮，第一次見到這種萬吏朝圣的景象，也是第一次被許多目光簇擁。
    如果換成羅伊，或許會局促不安，如果換成瓔珞，或許會驚慌失措，如果換成是玲瓏，或許會故作平靜，但是到他這里，是毫不客氣的冰冷凝視。
    如果唐方輕輕說一聲動手，他會毫不客氣殺光這里所有人。
    用勤勞的雙手獲得的富足只會讓人敬重，用權(quán)柄掠奪的錢財臭如糞土，單從廣場上停泊的那些外儉內(nèi)奢的磁懸浮車來看，這些人就已經(jīng)被他打上“該死”的標(biāo)簽。
    可惜唐方?jīng)]有說“動手”，這個國家的貪官太多，足有億萬之眾，只他一人是殺不過來的。
    王宮門口駐防著一個加強排的黑武士，經(jīng)過特別改裝的圣教軍級動力裝甲集成了紅外探測器、x光機、金屬探測儀等多重傳感設(shè)備，以防備有可能出現(xiàn)的特殊情況。
    唐方、唐林、白浩三人被當(dāng)成重點照顧對象，那些射線頻頻從他們身上經(jīng)過，有兩名黑武士甚至要脫光白浩的衣物，進行更為詳細的檢查。
    直至亨利埃塔冷哼一聲，道聲“讓崔斯特來見我”，才壓服領(lǐng)隊，放幾人入場。
    當(dāng)他們走入王宮大門，拾階而上，走向主樓的時候，有2名卸去動力裝甲的黑武士追上，借口為幾人帶路。卻落在在隊伍最后，緊緊盯住白浩。
    少年在鹽場伏擊戰(zhàn)的時候展露出非凡力量，贊歌威爾對他抱有戒心，完全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唐方對此并不在意，亨利埃塔見狀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皺了皺眉，有些不喜。
    白浩卻是冷笑連連，直至進入主樓，沿著偏廊繼續(xù)向王宮深處行走，見到身穿各色禮服的名媛貴婦，忍不住吹響口哨，表現(xiàn)的像個流mang。
    他沒想過要耍流mang，他只是在挑釁身后2位黑武士。
    黑騎士與黑武士，到底哪個更黑……不。是更強呢？
    由偏廊離開主樓，進入中庭的時候，旁邊忽然圍過來幾個人，唐方定睛一瞧，是森巴特?道爾與巴伐雷亞空間站遇到的幾位騎墻派領(lǐng)主后代。
    他們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游走在中庭各處，與臉熟的貴族或者官員打招呼，而是站在主樓廊下。小聲交談著，直至唐方出現(xiàn)。才跟上他的腳步，往中庭后面的伊布宮走去。
    森巴特是故意接近唐方，把理想與未來押到他的身上。那幾名騎墻派領(lǐng)主后代不一樣，他們完全是被逼無奈，或者說沒得選擇，只能將錯就錯。硬著頭皮走下去。
    準(zhǔn)確點來講，森巴特知道唐方想要什么，有怎樣的政治抱負，另外幾人不知道，他們完全是被森巴特誘惑。又急于代表背后的領(lǐng)主找到靠山，才投身唐方的陣營。后來，巴伐雷亞空間站發(fā)生那樣的事情，賈思帕與力諾瓦慘死當(dāng)場，作為荷魯斯之石周年慶典開場前便親近唐方的幾個人，自然而然被新老兩派貴族認(rèn)定他們所代表的勢力已經(jīng)與“晨星鑄造”締結(jié)盟約，同患難，共進退。
    于是乎，哪怕他們十分不滿唐方殺掉兩位王子的瘋狂行徑，卻已經(jīng)是覆水難收，不得不跟在森巴特屁股后面，繼續(xù)做唐艦長的醬油小弟，為他搖旗吶喊，湊人頭，充門面。
    “森巴特勛爵，愛爾蘭勛爵……你們來的可真早。”唐方故意落后幾步，跟他們對話。
    那幾人慌忙說不早，不早，也是剛到不久，只有森巴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很好奇，國王陛下到底出于什么顧慮，連殺子大仇都能壓下。”
    愛爾蘭、德培倫幾人紛紛豎起耳朵，想聽聽唐方會怎么解釋，就連梅洛爾也回頭望了他一眼，臉上露出幾分好奇，只有亨利埃塔與吉爾科特面色不改，迎著大小貴族或恭敬，或平靜，或復(fù)雜的目光與見禮，繼續(xù)前行。
    “聽說過‘臥薪嘗膽’的故事么？”他沒有注意森巴特幾人臉上的表情變化，自顧自說道：“勾踐有文種、范蠡，贊歌威爾有j先生與雅典娜。只是……我并非吳王。”
    正巧德培倫通曉漢語，知道臥薪嘗膽一說，但仍然不明白他最后一句話代表著什么意思，于是問道：“怎么講？”
    唐方望著戰(zhàn)神阿瑞斯雕塑下一臉陰沉的瑟維斯與李云二人，笑著說道：“因為我就是一個平民啊，從頭皮屑到腳底板的皴，都馥郁著鄉(xiāng)土氣息，哪里是什么王族。”
    德培倫很想豎起中指，對他道一句“**”，不過考慮到人多眼雜，又是公共場合，這樣做會有辱身份，只能用沉默作為回應(yīng)。
    愛爾蘭知道頭皮屑是什么，但不知腳底板的皴為何物，于是很禮貌地請教德培倫。
    半分鐘后，他陰著臉望望唐艦長的背影，心想，這人怎么就那么惡心呢？
    雖說冊封典禮這樣的儀式，可繁可簡，圖蘭克斯聯(lián)合王國的貴族不像索隆帝國的貴族那么看中規(guī)格與排場，但是贊歌威爾給足了艾琳娜面子，甚至比當(dāng)初老國王為她的父親康格里夫冊封時規(guī)格更高，整個王國的大貴族一半以上都參加到這場典禮中，哪怕是地方領(lǐng)主，也紛紛通過遠程投影的方式進行觀禮。
    唐方還看到了贊歌威爾的叔祖，亨利埃塔的伯父，阿爾納西親王。
    他在看阿爾納西，阿爾納西也在看他。
    奇怪的是，他并沒有從老家伙的眼里捕捉到任何敵意，對方的眼神很平靜，平靜的就像一潭死水，直到亨利埃塔微微低頭，表示敬意。阿爾納西才收回落在唐方臉上的目光，麻木地瞄了亨利埃塔一眼，不言，也不動，仿佛一個重度中風(fēng)患者，只剩下生存的本能。
    但越是這樣。唐方就越是覺得老家伙有意思，跟亨利埃塔一樣有意思。
    因為這次到場的人很多，從沒有爵位頭銜的實權(quán)小官，到各個階層精英、社會名流，再到貴族世家的名媛、公子，乃至大臣、領(lǐng)主，連哈爾王宮最大的會廳都容納不下這么多人，所以，整個慶典的主會場由伊布宮的迎賓廳一直綿延至中庭。廊道與中央廣場上站滿了人。附近的草坪與便道上也有圍成團，小聲議論唐方與艾琳娜事跡的人。
    他們不敢光明正大的在王宮談?wù)摪头ダ讈喛臻g站發(fā)生的事情，卻敢說斯莫爾與唐方的閑話。
    當(dāng)然，現(xiàn)場少不了推杯換盞的聲音，雖然才不過9時許，距離典禮召開還有1個多小時，為免眾人等的枯燥，內(nèi)務(wù)部的人已經(jīng)開始供應(yīng)酒水與小點心。
    還是那句話。相比索隆帝國的冊封、授勛儀式，圖蘭克斯聯(lián)合王國要簡單很多。沒有那種繁復(fù)的禮儀規(guī)矩，服飾、音樂、禮器等方面沒有太嚴(yán)格的要求，與會人員也比較自由，顯得很放松，不拘謹(jǐn)。
    就連瑟維斯侯爵、李云侯爵、芬尼公爵等人物，也只是穿著得體西裝參加這場慶典。而不是像索隆帝國、菲尼克斯帝國同等級人物參加典禮那樣，穿著天鵝絨制作的披風(fēng)，佩戴象征身份的肩章與帽子，在胸前掛著綬帶與勛章，腰佩長劍。用不同的花邊、飾品來顯示自己的地位與殊榮。
    只有奧利波德家族的人會在右肩披上一件短小的天藍色披風(fēng)，用銀色的環(huán)別在腰帶的佩劍旁邊，同時帶上白手套，以及代表身份與地位的不同顏色的劍型小綬帶，貼在禮服的腕部與肩部。
    亨利埃塔因為身體原因依舊穿著那件寬松的，經(jīng)過多次水洗微微變形的絲質(zhì)長袍，吉爾科特與梅洛爾也沒有穿那些禮服，掌禮大臣曾為此聯(lián)系過二人，但是他們都沒有聽，因為對方是贊歌威爾最忠實的走狗。
    他們的身份擺在那里，畢竟是老一輩的大人物，又與國王陛下統(tǒng)御的新派勢力不睦，沒有人會去笑話這些老親王不懂禮數(shù)……除了阿爾納西，他們不需要對在場任何人懂禮數(shù)。
    與唐方調(diào)侃愛爾蘭、德培倫幾人不同，梅洛爾從離開主樓，到進入中庭，便一直在打電話，看得出他很不高興，還有幾分無奈，嘴里一直在叨咕叨，叨咕叨，說著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
    比方說，“臭丫頭，有本事你永遠在‘夜琉璃號’上別下來。”------這是吐槽姿態(tài)。
    比方說，“放下你手頭的工作，過來參加慶典，立刻、馬上……”------這是強硬姿態(tài)。
    比方說，“上帝啊，看在你已經(jīng)故去多年的母親面上，我求求你了，就來參加一回好不好？”------這是軟弱姿態(tài)。
    吉爾科特聽得直搖頭，作為梅洛爾的兄弟，他很清楚老頭兒這些話的意思，也知道他這么做，是想逼著庫德莉亞把自己嫁出去。
    吉爾科特同樣明白，那個侄女是一個出了名的刺頭，跟梅洛爾年輕的時候一個模樣，都是油鹽不進，好賴不分，外加言語刻薄的主兒。做父親的討厭參加社交聚會，做女兒的也避之若浼，完全遺傳他的這一性格。
    一般而言，當(dāng)父母的都會偏愛性格或外貌更像自己的子女，梅洛爾自然也不例外，庫德莉亞作為他最小的女兒，也是最像他的女兒自然深得老家伙的憐惜。
    對于一個女人來講，一輩子最大的事情無外乎兩件，嫁人與生子。庫德莉亞已經(jīng)33歲，卻連男朋友都不曾談過，就像那艘清高的“夜琉璃號”，習(xí)慣立于陣前，習(xí)慣駐于云巔，用俯視的目光審視那些色彩。
    偏偏她還是一個牙尖嘴利的主兒，就像她父親當(dāng)年一樣，說話做事從不顧忌別人的感受，只要覺得正確，哪怕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去做，別說第23游騎兵團那些參謀官，就是亨利埃塔都被她頂撞過多次，就更不要提梅洛爾本人了。
    于是乎，怎么把這個問題兒童嫁出去，成了梅洛爾最大的心病。
    很多時候，吉爾科特對此抱著幸災(zāi)樂禍的態(tài)度，因為他想起一句話------報應(yīng)有時會遲到，但是從不缺席。梅洛爾現(xiàn)在的處境，正是為年輕時候的任性買單。
    同樣的，他還很好奇，庫德莉亞的人生軌跡會如何，哪個倒霉蛋會把母老虎娶回家做老婆？誰又將把她馴服成無害的小花貓？
    一行人各自想著心事，因為這樣的事情，那樣的事情煩惱時，接近中庭小廣場。
    籠罩在哈爾王宮上空的薄霧在鼎沸的人聲與沖天的酒氣下快速消散，晚秋的陽光不僅溫暖，還很溫柔，更有幾分明媚與別致，穿過角樓與鐘塔，碧瓦與銀墻，落在楓樹的枝頭葉隙，點燃了那些紅，仿佛微風(fēng)下輕輕招搖的流火。(未完待續(xù)。)</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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