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陽王妃的震愕是可想而知的。這個弟弟是陽家惟一的男丁,膝下只有一子,十八年來守著已逝弟妹的的軀體為情所苦,為此還險險丟了性命和前程。聽得他愿意再娶正妻時,她曾喜極而泣,跪在祖先牌位前一個時辰感謝祖宗保佑。但此刻,怎會急轉直下,弟弟成了搶**室的惡人?
“皇后,這中間……會不會有什么差錯?愷弟他是臣妾看著長大的,他的為人品性臣妾最是了解,再者說他是堂堂侯爺,多少國色天香的美人都入不了他的眼,他何須行那等事?”
皇后形容肅凝,沉聲道:“阮陽王嬸以為我愿意相信么?若非證據確鑿,本宮又怎會在自己救命恩人的大喜之日前來攪場?”
“愷弟,你怎么說?”阮陽王妃擰眉叱問。
陽愷面顏自若,淡笑,“皇后娘娘所說得證據確鑿,指得可是旁人的一面之詞?”
“一面之詞?”皇后淺哂,“也許罷。本宮所以請阮陽王嬸陪同進來,便是為免被指偏頗。不如這樣,昌陽侯且來說說個中因由,讓本宮也聽聽你這面的說詞。”
“皇后娘娘可記得多年前微臣向曾向皇上上書請求巫氏高手助尋吾妻轉世之事?”
“那件事,舉朝皆嘩,本宮當然記得,你還因此獲罪不是么?”
“即使經過那件事,這許多年來,微臣也從來沒有放棄尋找臣妻轉世。微臣一度以為要尋到生命盡頭,但上蒼終算有一絲憐憫,讓微臣尋到了。”
“你想告訴本宮什么呢?”皇后娘娘不是理解能力不足,而是不想替人下任何斷言。
“微臣今日的新娘,即是轉世的愛妻。”
阮陽王妃氣得花容變色,“愷弟你瘋了不成?這種子虛烏有的事,你執著便也罷了,怎會以為世間當真存有此事?你……”
“阮陽王嬸。”皇后抬手安撫,“且聽昌陽侯把話說完。”
“微臣歷盡辛苦,方尋得愛妻。是以,無論天崩地裂,無論粉身碎骨,也斷不可能再放開愛妻之手。”
“無論天崩地裂,無論粉身碎骨?意即說,就算你會因此搭上你陽府一門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了?”
陽愷眉峰蹙起,“微臣犯下了什么十惡不赦的罪過么?要拿一家的性命來抵?”
“還好,昌陽侯還不至于情令智昏。”皇后含笑,“眠兒,你還不把頭頂那塊帕子摘下來,是想等昌陽侯揭開么?”
春眠尚未行動,有人推門現身,“她的喜巾只能由我來揭。”
一見來者,陽愷身形猝動,揮出一記厲掌。
來者,也就是元慕陽,不避不退,抬手接下了這掌。
砰!兩人都知這室內尚有他們顧忌的人在,這一掌只是一個態度,不敢運上十成氣力相拼,各自后退幾步,俱是面不改色,只連累了近旁的幾張木質空椅,應聲而碎。
“娘娘?!”門外侍衛急涌門前,口諭在前不敢妄動,只得先發聲急問。
“無事,你們站遠點守著,未得本宮允許,不得擅近。”皇后道。
“娘娘不要閑雜人等擅入,這位不經通傳便擅闖后堂者,是不是要以行刺皇后之名問罪呢?”事情到這一步,若猶不知事已起變,陽愷也枉受朝廷重用位居要職恁多年,但若要輕易放棄,更非昌陽侯風格。
“他是苦主,是原告者,是本宮命他化成侍衛隨行進侯府,并等候在后堂門外的。”
“皇后娘娘以玉口將他定為‘苦主’,索性直接拿下微臣罷。”
“昌陽侯在生本宮的氣么?”
“微臣不敢。”
“但凡說不敢的,皆是心中有氣者。你生本宮的氣雖然與法不符,卻合情合理。畢竟,你是本宮的救命恩人。”皇后發一聲喟嘆,輕搖鳳首,“本宮若非感念昌陽侯的大恩,又怎會親自來管此事,而不是把它當成一樁案件般移交給大理寺?若非顧及你這位恩人的顏面,又何必特意選在后堂?又怎會叫來阮陽王妃作陪?眠兒是本宮的義女不假,本宮也的確喜歡極了這個玲瓏娃兒,但本宮與阮陽王嬸相交十幾年,雖有輩份隔著,卻情同姐妹。十幾年的姐妹之交,與短短幾個月的義母義女之情,你道哪個深哪個淺?至于元慕陽,那隔得就更遠了,連本宮自己都找不到偏袒他的理由。阮陽王嬸,您以為呢?”
“娘娘所言甚是,娘娘為舍弟考慮無不周全,無不寬容。”經了這半晌工夫,阮陽王妃已將受驚情緒平淀,恢復了典雅儀態,從從容容道。“就算最后清楚這樁事是個誤會,抑或是什么人的栽贓,也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喧揚起來,讓外人看了笑話。”
皇后頷首,向一旁的春眠道:“眠兒,你也看見了,這兩個男人絕不會讓彼此掀開那道喜巾,本宮不想看人打架,你就自己拿下來罷。”
纖手揮起,喜巾飄然落地,春眠裊裊見禮,“眠兒見過母后,見過阮陽王妃。”
“好了,快點平身罷。這件事的關鍵都在你身上。你說你一個有夫之婦,何以成了侯府的新嫁娘?若是不能從頭到尾給本宮說清楚,本宮可要大義滅親,治你一個騙婚之罪了。”
春眠張口欲言,不想又被人代勞,“稟娘娘,她已非有夫之婦,早在大婚之前,她便已收到……”
皇后鳳眉淺淺蹙起,淡道:“昌陽侯,本宮問得是她,有什么話要她自個兒回稟。還是,眠兒,你樂意有由昌陽侯代言?”
“眠兒不敢勞煩。”
“既然如此,還不從速回答本宮的問題?”
“是。稟娘娘,眠兒若不行這場婚禮,便不易拿到昌陽侯強娶**的證據。眠兒冒著名節被毀和失去相公信任的危險來參與這場婚禮,也只想選擇一個自己想要的人而已。”
“戀兒!”雖已大概察出端倪,但當親耳聽見心上之人將實質道出,前些時日暖心的如水柔情,宜眸的如花美景,不過是飽富心機下的虛與委蛇時,打擊比所料想的來得狠重得多。“你……你對得起我?!”
“侯爺,您也救過我,雖然若非侯爺強擄,我也不必經受那場災厄,但您救了我一條性命是事實。走這一步,也是不得已……”
“哼!”“不得已”這些個字眼,讓某人聽得很不順耳,發聲以示不滿。
春眠睬也不睬他,這人小氣,她還記仇呢。
“在侯爺要惡道作法令我記起前塵事之初,我便說過,與侯爺相愛相戀的人不是我。對春眠來說,那些都已過去,我只要我的相公。可是,不管我說什么,侯爺自有另一番解讀。縱算我把天說破,侯爺也不會放我離開。且侯爺曾明言示之我的公婆,若不能如你所愿,你將動用手中權勢為難我家相公。那樣的境地之下,我只有兩條路走,一是屈從,一是反擊。一個弱女子想要反擊強于己的對手,第一步便只能先示弱。”
“前塵事?你是說你當真是……戀兒的轉世?”阮陽王妃驚問。
春眠凝視她一笑,“那些事,信則有,不信則無。”
“可是……”
“王嬸,讓她把話說完罷。”皇后道。“眠兒,本宮要聽聽你這個小妮子到底在耍什么花樣兒,快些道來。”
“是。”春眠乖應。“謝娘娘容稟。”
嬌身慣養的人兒,站得久了,腳底開始泛酸,好想到相公身邊小作依靠,但一絲怨氣還存在心里,生生打住腳步。不料一把楠木靠背椅反向她無聲滑來,正巧抵她纖背,雖不能坐,但腰身得倚,登時輕松了不少。
看在眼里的皇后暗喊一聲“乖乖”:這個元慕陽是當真把他的妻子放到心尖上來疼罷?不管是怎樣的情愛,都須用心,凡牽扯到心,得之都會喜,失之都會疼。但若有人將情用到不忍心愛人受絲毫的委屈時,這種人,不叫情圣,也不謂情狂,是謂情癡也。
“娘娘,眠兒示弱騙取侯爺信任,是為了保住家和相公。每走一步,眠兒都是在冒險。最初,眠兒甚至不敢與相公眼神交會,只怕他窺出我心里打算,當場阻止,為他自己招來禍事。之后,眠兒又不能篤定相公能否和我心有靈犀,若有所領悟他言行又是否能騙得過昌陽侯的諸多耳目,又是否想得出辦法見著皇后娘娘。而見著了,皇后娘娘又能否相信他所言,萬一稍有差錯,會不會被治驚駕之罪……呆在侯府里,在侍奉丫鬟一雙雙眼晴的監視下,眠兒日日夜夜如處針氈,不得安寧,卻猶要強作鎮定,歡笑自若,端的是萬般的煎熬折磨……侯爺,聽到此處,能否讓您火氣稍稍消彌一點呢?”
“消彌?”陽愷怒極反笑,“我對你坦誠以待,一顆心盡奉到你眼前,換來你肆意踐踏,你所以會不得安生,也是因為心虛作祟,如何消彌去本侯的怒氣?”
“侯爺對春眠當真坦誠以待么?”春眠淡哂,“你擄我在前,強制恢復我記憶在中,限我自由在后。且那日你要我公婆前來勸我改嫁,目的不就是為了讓我受他們的言刺語剝而對元家生了恨怨之心以便侯爺動搖我心志?春眠如此作為,無非是你以心機待人,我以心機回之而已。”
“若不是我想要你,想愛你,想疼你,我何必做恁多事?”
春眠搖首,“侯爺可知您和我家相公區別在何處?相公他不管在任何時候,任何情形之下,都不會讓我受這樣的委屈。相公的愛,是至堅的玉,你的愛,是似玉的砆,外觀形似,內質迥異。我既然已經擁有了世上獨一無二至堅至純的璧玉,又怎么還會稀罕次質的碔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