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宏大氣的藏閘閣里囊集了天下兵器,白悅清一路看著再是歡喜不過,不由屈肘沉肩將匣子里的判官筆靈活的在手中耍了一個來回,骨節翩躚跳躍間足可見少年頑性。
天子那道幽閑目光始終停留在少年身上:“當真是個三心二意的小家伙,說好只仰慕天下第一刀呢?結果竟是個來者不拒的。”
白悅清聞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手:“是臣魯莽了,實在是陛下您的收藏豐富,讓人有點情不自禁?!?br /> “與朕相處不必如此拘束,你爹私下與朕也是平輩相交,畢竟當年旭禁關一戰還是你爹不惜性命為朕擋了一劍……”情懷這種東西總是能讓人毫不設防的敞開心扉,一個成熟男人已經學會用含蓄溫雅的學識來偽裝骨血中過于危險的攻擊性。
“哇!在筑道口直接開水閘甕中捉鱉,好厲害啊?!卑讗偳迓牭囊汇兑汇兜模牡雷约业突实鄣年P系私下竟如此要好,讓他這個兒子也跟著沾光?
或講述當初輝煌歲月和戰友情,或用風趣語言介紹閣內形狀古怪的各色兵器,他猶如一個雍容閑雅的長者般一步步消除雙方隔閡使兩人關系更加親近:“這便是那柄赫赫有名的岐云刀,可還喜歡?”
說話見他們已經到了最頂層那厚重的刀閘前,其內刀鋒厚重似浸著人血的顏色,輪動間甚至還能左右砍殺,讓人聞之裂膽的天下第一刀。
“我實在是太喜歡了?!贝稚窠浀纳倌曛粏渭冇X得兩人相聊甚歡,他愛不釋手的撫摸著那如血鋒刃表達著自己的喜愛。
“既然顏小將軍如此喜歡,現也圓了心中念想,那就該把寶刀還給朕了?!钡蹨Y垂眸暗含一絲促狹笑意,說好的借之一觀還真是半秒都不浪費。
“自然是該還給陛下的?!卑讗偳屙m有些許不舍,但還是利落將刀奉進匣中,畢竟今日能見到這天下第一刀已是足夠幸運,至于更多的他根本想不到。
帝淵眸色微怔,這個年紀的少年人一向“貪婪”,在明確討得長輩歡心后,他們會耍賴、會撒嬌、會無所不用其極的暗示自己想要某樣東西。
更何況自己不僅是長輩還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帝王的賞賜之物越是尊貴越是能體會其驕寵地位,他竟一點也不動心嗎?
“難道你的喜歡并不足以撐起對這把刀的向往嗎?竟連一絲猶豫也不留?”明明是上位者主動要求少年還刀的,可待利落還刀后感到不滿的還是他。
“陛下,我確實很喜歡這把刀,可這是您的佩刀,也是您曾經那段輝煌歲月的最佳伙伴,所以我不能奪人所愛?!鄙倌觏粜浅?,他灑脫又大氣的回答足見赤子心性。
都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可無論是性情還是風骨…少年都生的這般合人心意,合心意的讓他恨不能將之毀掉!
“好了,宴會那邊快結束了,你該走了?!蓖饺焕湎聛淼囊粽{讓人頗為感覺喜怒無常,白悅清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突然出現的內侍揮手作請。
所以去的時候他陪伴圣駕言笑晏晏,來的時候卻只有內侍相陪,明眼人見之心里就有了幾分數。
“等著,我回去后再收拾你!”忠武將軍皮笑肉不笑的看著自家臭小子,他十分克制的在桌下攥了攥拳頭。
白悅清還沒來得及打聽自家爹是不是真的私下和皇帝關系要好,聽到這句話就不自覺縮了縮腦袋,他實在怕了他爹一言不合就動手的臭脾氣。
等到宮宴散場天子也再未出現,眾人耐人尋味的表情讓忠武將軍看著牙疼,等應付完一干心思各異的朝臣,再等將軍府門一關。
白悅清看著那手腕粗的棍子,試圖喚醒些許父愛:“爹、爹、我是你親兒子?。∴惶邸?br /> “你個逆子,我讓你在殿前鼻孔朝天臭顯擺,讓你讓你顯擺,我今天不弄死你!”不留情面的棍棒舞的虎虎生威,剛修葺一新的將軍府屋檐似經不住這般暴力,突然塌了一角。
一陣雞飛狗跳中白悅清還是被抓住打了個半死,接下來他被無情禁足,再也沒能出將軍府一步,只能委屈的咬牙躺床上修養了半個月。
可他實在是個閑不住的,傷口剛恢復了七七八八,就聽說今晚京城舉辦三年一次的花令節,所以他又歡歡喜喜的偷摸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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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紙密密麻麻的縑帛被鉤弦在拇指上的玉色扳指壓在桌案上,室內鎏金錯彩的香爐裊裊,半響天子眸色微抬:“他出門了?”
“是的,顏小將軍今日偷偷溜出了門。”侍衛恭敬回稟道,再仔細一看,他呈上的那張縑帛上事無巨細的寫滿了少年這些年塞外經歷的大小事,甚至最近養傷期間編織的草編螞蚱都被送了過來。
“備駕,朕要出宮?!碧熳芋E然睜眼,很快一隊深色輕騎在不驚動宮內各方勢力的布局下低調出了皇宮。
華靡富貴的盛世之相最是惹人迷醉,搖曳著長長尾巴的火舞隊使觀者云集,街邊窨酒小吃滿口余香,可惜白悅清雖身為將軍之子卻身無分文,只一臉饞相的盯著街角鋪子上那根根色澤鮮艷的蓼花糖。
正盤算著自己要不要厚臉皮去求上一串時,蓼花糖就自己長腿跑到了跟前,白悅清瞬間瞪圓了眼睛:“陛……”
“噓!不要說出來?!毙揲L食指堵住少年唇瓣,高大男人低聲開口:“我今日出門實為體察民情,卻沒想到正巧撞上了一只可憐兮兮等待投喂的貓兒。”
白悅清的回答是一口咬上了那朵甜美的蓼花糖,他鼓著腮幫子道:“原來你也是瞞著其他人偷跑出來的,那咱們可以互相包庇了?!?br /> “是啊,這是今夜我們兩個人的小秘密,”繚亂燈火下游刃著幾許歲月洗滌過的溫柔,年長者十分自然的伸手撫摸著少年發頂。
頭頂的微涼觸感讓白悅清莫名不適:“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皇伯伯,摸頭會讓人長不高的?!?br /> 指尖一滯,雍容貴氣的男人面色倏而沉了下來:“為何叫伯伯?朕…真的很顯老嗎?
“也沒有吧?!鄙倌晔痔谷坏目粗媲斑@張散發著男性成熟魅力的威儀容顏:“只是你和我父親是同輩人,在民間這個歲數就算是祖父或曾祖父也當得了,而且在外我也不能暴露您的身份,所以只能這樣稱呼您啊?!?br /> 是的,對于平均壽命普遍不長的封建社會而言,三十八歲已經相當于走過了漫長人生的一半,所以白悅清自認為這叫法沒問題。
對于普通人來說這句話確實沒有問題,可對于權柄至上的天家威嚴而言更傾向于一種挑釁,男人似是而非的一絲殘忍笑意漫溢在深邃眼窩:“果然,青春靚麗的小男孩有時候口無遮攔到需以拔舌之刑才能學個乖?!?br /> 小動物的直覺致使白悅清四肢一瞬陷入僵硬,他呆愣之下手中蓼花糖不覺掉落在地,可只一瞬那沖他露出獠牙惡面的男人就已恢復如常:“好了,逗你玩的,我小字名隱淵,你在外可以稱呼我為淵先生,我也喚你為子蕭?!?br /> “你…你竟然耍我,太惡劣了,我生氣了!”少年這才將將反應過來,他帶了幾分孩子氣忿然扭身就走。
“是我錯了,我不該當街嚇唬顏小將軍的,小將軍就原諒朕吧?!笨墼诩绨蛏系氖植辉试S獵物逃離,可上位者卻極好脾氣的屈尊道歉。
一個老謀深算的男人活到這種程度已經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能屈能伸的同時亦做好了為得到某樣東西而不擇手段的準備。
白悅清何德何能受得住一屆帝王的親自道歉?他心有不安的抿唇:“好了,你下次別這樣嚇我了,而且你既微服私訪肯定也有要事,我們就此分別吧?!?br /> “可巧,你我既一見如故,不若今夜我帶你暢游京都體會這繁華之美,畢竟像你這樣的孩子本就該在盛京金尊玉貴的長大?!备吒咴谏系牡弁跛坪跽鎸⑦@一面之緣的孩子放在心尖上疼寵。
可少年目之所及的盡頭是這片廣闊天地,他恣意在人海中蹦跳著:“京都確實很華麗,可我更愛塞外蒼茫的百變云海,我生來就該是那不受羈絆自由翱翔于天際的鷹。”
“是嗎?”帝淵不置可否的一笑,熙攘人群中他橫越過花令節眾多繽紛花海,只隨意掐了朵一品紅:“綠鬢紅顏正當少年時,更應以翠羽明珠相襯,而不是埋沒在風霜寡薄之地無人知曉。”
繾綣低沉的笑聲更傾向于某種情話,奈何少不更事的兒郎卻不懂這些,正翻腹躲閃間那朵一品紅就被插進了發鬢中央,平日在塞外野慣了的人連冠簪玉器都不戴,徒然頭上多了個東西自然讓白悅清不適。
“不許摘,這是朕賞你的,而且你今晚消費由我來承包了,現在連簪花博我一笑都不愿意?”他用老練手腕無聲撥撩著少年純白心性,任由那見不得光的私欲沉潛在晦暗陰影中。
“真的嗎?那謝謝淵先生了?!毖矍靶±屔倌牦@喜的瞪大了眼睛,他自作聰明的想著皇家不會缺這幾兩銀子,而他卻可以借此今晚玩的痛快。
似乎看起來很劃算。
一品紅戴在少年頭上為之添了幾分鮮嫩嬌俏,年暮朽邁的心境似乎也因身邊人的存在而重新煥發蓬勃生機。
兩人一起幼稚的學吹糖人,看傀儡戲、參加花令謎題…吃喝玩樂一條龍下來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就整整拉了一馬車。
“天下清明百姓安居,只有最圣明的君主才能打造出這片盛世安康。”夜色漸深,白悅清遙立在石橋邊望著四周闌珊燈火,打心底油然而生的敬佩讓他目光粲然。
“那我可要感謝子蕭的夸贊了?!贝浇菧\露出一抹愉悅,帝淵從容與少年并肩站在橋頭看著這副盛世之景。
“一身戎裝策馬邊疆,我將用一柄長槍來護我錦繡河山,用生命來鎮守我大晟繁榮。”璀璨夜空下,一身豪情的少年郎發下堅定誓言,他眼里的幾簇火光恍似天邊不滅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