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錦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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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最終，剩在寶錦眼前的，只是一堆焦黑的短斷瓦殘垣而已，此時，她已經流不出什么眼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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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天逐漸透亮，云時半強迫地將她扶到榻上，暖閣里點起了安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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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錦睜大了眼，眼前仍滿是火光流溢，她大口喘息著，手足已經近乎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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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漸漸的，那火光逐漸變幻，化成姐姐高華沉靜的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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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出閣辭別時，那憂心而似狠絕的關懷，那最后不歡而散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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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乍聽噩耗之時，那悲郁動天的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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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辰樓之中，黑紗蒙面，外冷內熱的授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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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萬分危急時，銀瓶乍破一般的橫空出世，沉郁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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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以及，最后的最后，那溫柔，堅定，卻是無限哀傷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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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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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乍然驚醒，卻只見窗紙已經透白，驀然回首望向窗邊，卻見，竟是一抹流金珠光，正靜靜躺放在窗欞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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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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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驚疑不定的，宛如夢幻的，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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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晨曦的微光中，那珠貝面具熠熠生輝，完美無缺的曲線流轉中，透出清冷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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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錦踉蹌著，從榻上跳起，直接撞開窗扉，卻見外間修竹從中，隱隱綽綽有一道熟悉的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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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白影沉靜佇立，仿佛正默默望向這邊，見有所動靜。 竟然轉身飛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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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錦急得宛如瘋魔一般，從窗口躍出，不顧錦鍛重帷的撕扯，也不顧自身鬢亂釵橫，失聲叫道：“姐姐……你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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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白影充耳不聞，仍是身法快如鬼魅。 寶錦心中焦急混亂，腳下亦是雪白赤足。 忙亂之間，竟一交狠狠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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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聲輕嘆。 寶錦只覺得身前地晨光被陰影遮擋，淚眼婆娑地抬頭，卻見白衣如雪，那至親長姊，卻正背身站在自己身側。 她心情一松，唇邊偷偷扯出一道弧度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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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寶……苦肉計對我來說，實在是沒甚用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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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話雖如此。 卻仍久久駐足，終究沒有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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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姐姐，你又要詐死遠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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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錦黛眉一揚，責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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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身為人君，任意妄為，卻犯下這等無可挽回之錯，我早已罪無可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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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清冷的聲音，無悲無喜。 如流水一般緩緩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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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對于社稷朝廷來說，我這般樣人，和那間紫宸殿一樣，縱然光輝奪目，卻也是污痕已染，再不復從前。 與其讓人鄙薄物議，不如一把火燒了了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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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的聲音越加輕柔，映著遠處的松濤林海之響，仿佛遠在天邊，又仿佛耳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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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這次回來，只是不能再坐視那些鬼魅伎倆加害于你，如今事遂，吾亦該遠行了……殿前的京營將士乃是忠于我元氏的，如今全數交給你，你應好生封賞他們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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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姐姐你要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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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錦沖上前來拉她的衣帶。 卻撲了個空。 眼睜睜看著她足間輕點，立于竹稍頂端。 那瀟灑不羈，溫潤含笑地模樣，一日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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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先前創立水師，便是想南下尋覓，聽說那里有星羅棋布的島嶼，有巫覡蛇瘴，蛟龍鯤鵬……如今江南已定，我欲帶走一半水師——很久以前，我就想去那世界地盡頭，看那七海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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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揚起頭，微笑著，從身邊折下一枝碧綠修竹，放入襟懷之中，最后回首，朝著唯一的妹妹一笑，便如白鶴一般，翩然掠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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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錦跌跌撞撞地去追，哽咽喊道：“姐姐，你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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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錦淵沒有回身，一身華妝，卻翩然輕巧宛如天人，一個起落，便化為天邊一個黑點，只隨風遙遙傳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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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個天下，就交給你了，那個云家小子我瞧著還好，若是有意，不要再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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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聲音清曼宛然，無盡寫意，悠悠而來，綿長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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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錦無力地跌跪在地，痛哭不能自已——這一日，她已經見過了太多的聚散離合，現在，連唯一的骨肉至親，居然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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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雙溫暖的大掌扶起她，她抬眼，看到云時仍有血絲的眼，一時不能自以，哭倒在他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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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只剩下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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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哽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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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云時心中也覺慘痛，但他畢竟心神堅剛，抱緊了寶錦，低聲道：“怎么會只剩下我們？明月，黃帥他們都在前殿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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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見寶錦神色仍是凄惶，便一把將她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出暖閣，不愿她再沉浸在這感傷氣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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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繁花叢中，兩人的身影越行越遠，只依稀有低聲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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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阿時……你說，姐姐還會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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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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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什么叫也許？！你居然這樣搪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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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薄怒低嗔聲響起，卻稍稍淡化了離別地愁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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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喂喂，這樣任性刁蠻的態度可要不得啊之…哎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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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花徑遠處，傳來云時的痛呼聲，聲音中仍帶陰霾沉痛，卻竭力讓佳人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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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嘆息聲起，“寶錦，我一直想問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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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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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哪怕是一點……你是否對我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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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聲音尷尬囁嚅，越來越低，最后幾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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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半晌，無人回答，花徑中空氣凝滯，驚起幾只烏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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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女聲輕輕一嘆，“阿時啊……你太小看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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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話音停了一停，隨之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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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在活著的人中，我最愛的人……就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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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在活著的人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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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男音仔細咀嚼重復著，有悵然，卻又更多的驚喜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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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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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輕輕的呢喃聲，如珍似寶地念著伊人的名字，越去越遠，只留下滿地落花，金蕊芳華，空對一庭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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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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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星期天晚上是最后一個番外，交代下錦淵的事，星期一開新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