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馨回到坡頂，已嚇得慘無人色，她全身都在輕顫，見了寶錦，只是掩袖低泣，卻是什么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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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錦也被嚇出一身冷汗來，她將手中銀針納入袖中，若無其事地輕拍她的肩，低聲安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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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道陰影遮住頭頂的雪光，寶錦抬頭，只見云時不著甲胄，蒼青色衣袂隨風翻飛，映得那清俊眉目越發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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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靜靜凝望著她，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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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錦看到他，便感覺自己的左肩又開始隱隱作痛，她微一蹙眉，云時便覺出了異樣，他伸出手來，不由分說地扣住她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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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錦待要掙扎，卻覺那手掌有如鋼鐵一般鉗制著，竟不能撼動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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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云時將她的羅袖輕輕卷起，在眼前仔細端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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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肌膚在雪光下更顯晶瑩，肩頭的紅腫青淤也消散大半，筋骨也沒什么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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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恢復的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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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云時感覺無恙，這才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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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錦微微冷笑著，將雪臂納入綢衣之中，這才淡淡問道：“今日又想要我哪條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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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云時看著這沾染了怒意的重眸，因這份莫測的魅黑而微微失神，他也不動怒，只輕嘆了一聲，轉身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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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雪地中，他的身影英武挺拔，卻不知怎的，染上了幾分落寞與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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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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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北風呼嘯中，遙遙傳來一句低語，寶錦撫著左肩，眼神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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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軍需官受了云時的吩咐，連忙為她們重新配了車駕，第二日風雪停緩，再上路時，車中已有了溫暖的炭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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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云將軍初瞧著兇神惡煞，心地卻也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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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季馨想起昨天那一幕，雖然心有余悸，卻也對云時存下了感激，她話一出口，才想起此人不但是破城滅國的罪魁，更是令“公主”左臂折斷的禍首，她囁嚅道：“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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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用這等稱呼，是想讓我們倆都人頭落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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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錦瞥了她一眼，重眸中竟是前所未有的犀利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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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知道你與玉染公主主仆情深，但是從現在起，你要牢記：我，就是玉染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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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寶錦微笑著，平日的清雅出塵，在這一瞬間竟化為攝人威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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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要知道，我們即將進入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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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京城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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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咀嚼著這四個字，仿佛它們力道千鈞，又好似，魂牽夢縈，黯然銷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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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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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聲音低沉，帶起無盡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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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入京那日，正是風和日麗，秋高氣爽，朱雀大街的青磚條石，都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細膩光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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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凱旋歸來的隊伍，在城外四十里的儀亭中，便由皇帝遣來的禮部官員奉旨郊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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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新朝剛立，文官仍是極為稀缺，禮部的官員竟是由新科進士擢升不久，云時見了這些新面孔，雖然詫異，卻也深感皇帝此次的隆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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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長不見首尾的隊伍迤儷而入，朱雀大街上凈水潑地，兩旁都圍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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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維持秩序的軍士們用長鞭狠命抽著，卻仍抑制不住百姓的喧鼓鼓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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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聽說終于取下了姑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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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有年輕人興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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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新朝蒸蒸日上，看樣子，不久便可海內平靖，天下一統了，那些個割據勢力，不過熒火之于皓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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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蒙受新朝恩惠的士人學子，在人群中躊躇滿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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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卻也有年長者冷笑道：“勝負之理未定，說這話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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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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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且不說百姓的議論紛紛，云時帶了幾十騎來到神武門前，自動下馬而入，一行人穿過重重禁苑，終于來到大內帝闕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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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紫宸殿的最深最高處，珠玉帳帷重重的掩映著帝座，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世間萬物，而階下之人卻無法窺見皇帝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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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帝座太深了，連日光也不能直射而入。帝座上的人，在這班光景下，要么孤寂至死，要么，便是自詡為神祗，最終走向狂悖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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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云時猛一激靈，將自己這危險大逆的念頭泯滅無形，表面看來，仍是一副俯首稱臣的虔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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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天朝舊制，皇帝本該在太和殿中朝見群臣，直到景淵帝突發奇想，才建了這座高階入云的紫宸殿，從此朝會盡出于此，皇帝的容顏也不再被群臣窺見——接著，便是天下大亂，再接著，便是這位陛下攻入京中，開創了新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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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短短不過年余，他竟也遷入了這座紫宸殿，難道不知前車之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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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賢弟攻下了姑墨城，真是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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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殿上忽然發了話，本是得天獨厚的清冽明亮嗓音，卻好似常年未校的琴弦，帶出淡淡澀意和疲倦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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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是皇帝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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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云時將頭垂得更低，任誰也看不見他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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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臣真是惶恐，只是托陛下洪福，將士們齊心用命，才得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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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難道跟我也要說套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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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低沉的笑聲從高闕之上傳來，打斷了他的陳述，宛如冰刃劃過眾人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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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姑墨城雖小，卻也讓朕幾員大將颯羽而歸，阿時，你確實不愧為天下第一的名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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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云時聽著這極大褒獎，卻幾乎連寒毛都要豎起，他一時惶恐，急聲道：“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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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為將者，有勇不如有智，有智不如有學……云時，你不用過謙，事實如此，這是人所共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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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仿佛削金斷玉一般的擲地有聲，皇帝下了定論，旁人包括云時在內，便再不便置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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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云時心中暗嘆，這一番考語傳出，不知又要引得多少人嫉恨，面上卻越發恭謹道：“即使如此，也是承皇上舊日發教誨……臣一直銘記在心，不敢有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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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珠玉之中，隱隱有嘆息聲起，卻也并不真切，皇帝輕笑一聲，又問道：“姑墨王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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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他見王師已至，便仰藥而死，尸體已落入冰雪深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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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的家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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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只有一個女兒，喚作玉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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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云時說話間，目光微微顫動，眼前仿佛出現了那少女清冽迷離的重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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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姑墨王雖死，卻仍罪有余辜，他的女兒，便以罪人妻女沒入教司坊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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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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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云時聽這一句，宛如晴天霹靂一般，全身都為之一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