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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訓結束,課堂節奏漸漸步入正軌。
午后的第一節課,任時安敲了一下黑板,目光掃過靠窗戶第三排昏昏欲睡的兩個人。
錢柚,還有她的同桌單七。前者眼神渙散,黑乎乎的眼珠子擠著眼眶,整個人像沒有靈魂的傀儡。后者直接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暗地,露出來的臉把數學課本壓得亂七八糟。
七班其他同學順著任時安的視線爬過去,不約而同輕笑出聲。隔壁座位的李倫蘇甚至聽到了一點打呼聲,直接“噗噗”笑開了花,又伸腿蹬了一下單七的桌腿。
單七嘟囔了一句:“媽,我再睡會…”
聲音一出,班上樂成一團。
恰巧任時安走到他們附近,手握著課本在單七的腦袋上“愛撫”了一下,單七這才醒過來。
單七腦袋空白,看到任時安下意識地喊:“……老任?”
任時安:“睡得怎么樣?”
單七試探性地回:“還挺香?”
周圍的笑聲更大了。
陽光傾灑在窗戶外的那棵百年老樹上,枝葉落下稀稀落落的陰影,清風拂來,笑聲驚起一片清涼。
大課間時間,和洛一從后桌拿腦袋拱了一下錢柚的背,嘴里“咔哧咔哧”地咬薯片,問:“嗜睡癥?”
錢柚第二節課后半截還是睡過去了,這會剛醒不久,臉上被校服的網格壓出一道道紅痕。
她努力聚焦視線,慢吞吞地應答:“可能是。”都睡了大半個月了。
兩個腦袋湊在一起上網搜信息,企圖打破這股神秘的東方力量。
“嗜睡癥的癥狀——”
詞條下面刷刷冒出各種回答。
沒等她倆點進去研究,和洛一旁邊的穆禾抽走了手機,“可能是你最近睡眠不足。”
旁邊單七吸了一口奶茶,吐槽:“傻不傻,上網查?怕你病都不夠它說。”
他整個人清爽活力,與上節課判若兩人。
錢柚又趴回課桌上,感覺身體渾身沒勁,露出來的一邊臉被和洛一掐了掐。后者提議:“睡眠不好,美食管飽!我們待會去吃你最愛的糖醋排骨。”
下課鈴聲一響,和洛一拉著錢柚和穆禾直奔一食堂三樓。錢柚去排糖醋排骨的隊,和洛一和穆禾去了其他區。
一食堂三樓向來高三生最多,錢柚混在一堆身高足夠碾壓她的隊伍里,非常突出。
不是,是非常凹進,像是平直的馬路上出現一個深坑。
十分鐘后終于排到她,手剛要掏飯卡,頭上的pos機“叮”了一聲。
“阿姨,一份糖醋排骨,米飯要大份!”
錢柚:?
錢柚抬頭,只見她頭頂橫著一條手臂,手臂的終點是食堂刷卡機。她表情不變,喊了一聲,“同學啊——”
聽到這聲音,身后那個男生這才看到在點菜臺和他之間還有個小不點。小不點睜著一雙黑黢黢的眼睛平靜地看著他,發頂只到他胸口往下一點……
錢柚端著糖醋排骨找到和洛一她們,簡單分享了剛剛發生的事。
和洛一聽完笑得絲毫不收斂,最后長段點評:
高中是一個很微妙的階段。
一批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剛剛踏入高中的大門,拘謹卻也不知天高地厚。
一批身姿清逸的少年人即將升大學,張揚肆意,已然初具青年的模樣。
象征著成長的兩個極點。
偶爾還有——
我站在你面前,你卻看不見我。
手動揮手jpg(圖)。
錢柚捧場,“哇啊。”
和洛一說她不真誠,表情不豐富,提議:“小柚子,你笑笑。”
錢柚試著扯開一個笑。
和洛一:“……”
和洛一:“小柚子,你的仙術不穩定哦,這都是你第十七次失敗了。”
錢柚平日里表情不多,軟乎乎的臉上永遠安安靜靜的。如果是硬凹的表情,反而跟剛剛一樣僵硬又古怪。
錢柚:“是啊。”
三個人又談論起即將到來的國慶。
和洛一:“小柚子,你要回家嗎?”她說的是老家。
錢柚:“不回啊,我跟我哥在這邊過。”
和洛一眼睛發亮,“那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玩!”
穆禾也點頭贊成。
錢柚咽下一口飯,“好啊。”
國慶假期的前一天輪到錢柚值日,她負責擦窗,需要另外去提水。但教學樓的洗手間門口放著“維修中”的指示牌,她只能提著空桶下樓去接。
錢柚慢吞吞往教學樓后面的水池走,心想著待會去菜市場買點什么好。
菠菜?還是土豆?
都買吧,再買幾斤豬肉?其實魚也不錯。
轉過教學樓拐角的時候,她還在魚是清蒸還是紅燒上舉棋不定,下一秒眼前落下一片陰影,視線所及漫天水花。
她這段時間一直有一點遲鈍,反應都落了半拍,躲都沒躲。
“哧——嘩啦——!”
第一感覺是涼,發梢滴下的水珠落到她脖頸里,肌膚濕黏黏的,臉上都是水浸透的痕跡。校服短袖也濕了大半。
她眨了眨眼,眼神懵然。
罪魁禍首站在水池里,身量欣長,秋季的校服長褲挽到膝蓋,上身是一件同款白色的校服短袖,手上拿著的水管這會還往錢柚腳下吐水。
風來橫禍。
她在原地平靜地整了整衣領,水池里的男生卻比“受害人”還驚慌失措,眼里寫滿不安,拿著水管愣在那一動不動。
“同學,關一下水。”
錢柚抬手拿手背抹了一下臉上的水。余光里,男生手忙腳亂,幾個音節也亂得不成樣子。
“啊,哦、哦,好——”
這個人怎么迷迷糊糊的?
高二的?還是高三?啊,也可能是高一。
錢柚走到旁邊的蓄水池,打開水龍頭往桶里放水。
“對、對不起——”男生像是才回過神,話語里帶著點磕絆,“我剛剛不是故意的,水閥出了一點問題,我、我朋友,剛剛在總閥門那邊試情況,我很抱歉。”
男生嗓音啞澀,連著語氣里的急切和緊張,也低沉得不行,有點熟悉的味道。
錢柚側頭往水池里看他,男的,瘦瘦高高,攻擊性偏下,其余無,是她熟悉的陌生感。
她輕輕點了點頭。
男生從水池中間走到錢柚這邊,錢柚才意識到對方是真的高。即便他站在水池里,她在地面上,他的頭頂也快到她肩膀的地方了。
男生聲音緊張,提議道:“如、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穿我的外套,就在那邊的石桌上。”
外套?
錢柚思緒短暫飄忽了一下,這既視感——啊,上個星期錢驍熬夜看的,《純情鴨頭霸道燒爺》的電視連續劇好像就有這一幕。
好怪。
“不用。”錢柚抬起裝好水的水桶就要走。
男生追過來幾步,補充:“我外套是干凈的。”
“真的不用。”錢柚側身,“我回寢室——”
“室”字剛從唇齒間冒出,熟悉的水柱散成片狀再次從男生的方向撲過來,帶點張牙舞爪的氣勢,直直蓋在錢柚身上。
“哧——嘩啦——!”
現場死一般的寂靜。
錢柚:……
這算不算梅開二度?
二次傷害讓錢柚濕得徹底,她像剛從水里泡出來,頭上的小丸子也被水沖歪了,模樣有點慘。
她提著水桶暗暗掂量了一下。
再看對方,男生手里攥著的水管不安分地上竄下跳,把他眼里的驚慌刻畫得入木三分。只是沒等他說點什么,水管再次從他手心掙脫,水柱直直往錢柚這邊沖過來。
“哧——嘩啦——!”
三次啊。
就,整個人透心涼,模樣跟水里撈出來似的。
凄凄慘慘戚戚。
【干就是了,怕什么?】
腦海里突然響起這段陌生的聲音,錢柚提著水桶的手緊了緊。不過一秒,她舉起水桶“嘩啦”一聲倒下去,把對方也澆了個透。
畢竟眼下占據地形優勢,適合精準打擊。
她往水池里的男生看去,就見男生像根木頭似的站在那,整個人都是僵硬的。一頭淺棕色的短發濕答答地貼著腦袋,睫毛也是濕漉漉的,眼尾發紅,嘴角保持著微微張開的狀態。
他脖頸處白色的短袖領口被水淋后微微往外翻,露出鎖骨上的一抹殷紅,紅色印在白皙的膚色里,在水汽下越發妖艷。
男生仰著頭,望向她的模樣看起來有點乖順。
可憐巴巴。
錢柚的腦子里不合時宜地冒出這個詞。
一陣風刮過,周圍靜悄悄的,兩個人濕著一身衣服站在風里,你看我,我看你。
無言以對。
初秋的風還不算很涼,但是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的,感覺就不太美好。
在一片安靜里,錢柚垂下眼皮,唇角微啟:“.......cao。”
聲音低得只有她自己能聽見。
就這樣吧。
她說了句“抱歉”,然后提著空桶轉身,一刻不停往寢室的方向走。
“錢柚——”
身后傳來男生的聲音,下一秒,一件黑白色的秋季校服外套落在她身上,帶著她意外熟悉的檸檬味。
“對不起。”男生往后退拉開彼此的距離,禮貌又拘謹,“衣服可以放在保衛室。”
錢柚的手指抓了一下外套的袖子,腦子難得有些亂,于是無意識忽略了男生一開始脫口而出喊出的“錢柚“二字,只是悶頭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