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趙典濕著一身衣服走到保衛(wèi)室的時候,任時安正打算打電話給他,看到他淋著雨回來,問:“我的傘呢?”
“沒了。”
他抹了把淋濕的碎發(fā)回答。
任時安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說:“哦,人家小姑娘也不見心疼?”
趙典不理他,手正欲拉開玻璃門,頓了一下,又說:“你車上還有一把,是我的,你用,我先回去了。”
沒等任時安說話,他把衛(wèi)衣的帽子扣到頭上,拉門再次踏進了雨里。
回到家洗完澡,再把自己扔到床上,頭埋進枕頭里,然后一動不動。
心臟很不舒服。
他想。
昨天物理競賽落幕,走出考場,幾個月緊繃的情緒才慢慢松懈下來。
然后思緒晃悠著,想起將近兩個月沒有見到錢柚,于是什么都沒想就跟著任老大提前一天趕回y城。
但今晚遇見了卻讓他很不開心。
那么晚一個人跑到北街,還進到“沉云”里,讓他不開心。
進去“沉云”是為了找一個男生,讓他不開心。
聽到男生喊她小柚子讓他不開心。
與男生熟稔的樣子讓他不開心。
不小心弄傷她自己也讓他不開心。
還有那聲“七七”……
他手指微微攥著床單的布料,心臟酸酸澀澀的感覺,尤其讓他不開心。
“嗡嗡——嗡——”
手機發(fā)出震動,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很久趙典還是一動不動。等第二次響起,他才從床上起來,不緊不慢地拿過手機,坐在床沿邊上點了接聽。
“老趙?你回到家沒?”電話那邊是范何的聲音。
“到了。”
“噢噢,那就好,小陳告訴我,說你離開的時候臉色不太對,你到了就行。今晚值班多謝了,下次請你吃飯!”
“嗯。沒事。”
……
掛掉電話,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了。
墻上的指針板著臉,嗒,嗒,嗒——
良久。
“小柚子。”
他輕聲呢喃這個從不久前就一直徘徊在他腦海里的稱呼。
反復(fù)在唇間輾轉(zhuǎn)琢磨,末了——
“呵哼。”
眼睛里不帶一絲笑意地輕嘲。
十八
第一次知道那個男生的存在,大概是在兩個月前的春季運動會上,范何開玩笑指給他看的。
每年,七中初高中部都會聯(lián)合舉辦一次運動會,要么是在春季,要么在國慶節(jié)放假前。
運動會的第二天下午,他剛從五千米的賽場上下來,整個人汗涔涔,呼吸都是滾燙的熱度。
范何跑過來給他遞毛巾和飲料,督促他劇烈運動后的慢走和拉伸。
“誒,老趙,看那邊,高一在進行團體趣味賽!”范何興奮地把趙典往足球場方向轉(zhuǎn)。
“咳、咳咳——!”趙典此時剛緩解下來在那喝水,被他這么一推,肺都差點咳出來個好歹。
“你是要謀殺嗎?”他無奈地說。
范何趕緊道歉:“抱歉抱歉,沒事吧老趙?主要是我看到錢柚小學(xué)妹也在里面,幫你激動了一下。看那,中間那一組——”
趙典順著他視線的方向看去,就看到錢柚和一個高她很多的男生緊挨著站在草坪上,身上穿著統(tǒng)一的白色短袖和黑色長褲,腳腕被紅色的繩子綁在一起。
“兩人三足,七中的項目真是百年不變啊!連著今年得有五六年了吧?”
“獎品不會還是那些吧?一季度的奶茶優(yōu)惠卷,或者什么出校特批劵,絕了!”
“我記得初中的時候季林則和他同桌連續(xù)得了三年優(yōu)勝獎,獎品湊滿一整套鍋碗瓢盆哈哈哈哈哈!”
趙典沒怎么聽進去范何的吐槽,他的注意力全部被足球場上的人吸引走了。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錢柚難得冷著臉,渾身上下寫滿不情愿。旁邊男生彎著腰,眉眼帶笑,好似在好聲好氣跟她說話。
趙典一頓,就在這時,身邊幾個高三負責(zé)檢錄的女生也注意到了。
“快看快看,中間那組像不像小情侶?哈哈哈哈哈,特別是男生,跟瞞著女生偷偷報名,結(jié)果惹人家女生生氣一樣哈哈哈哈哈!”
“你別說,越說越像了。”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了!有點可愛啊現(xiàn)在的小朋友。”
“看著挺配。”
“哈哈哈哈!”
……
聽完他嘴角微抿。
兩人三足比賽開始了。
錢柚盡管賽前不情愿,但真正開始比賽,還是明顯看得出在拼盡全力,兩個人都嚴肅著臉。但畢竟身高差的太多,一開始她還能勉勉強強跟著男生“走”,到后半段,眼看著他們落后其他隊伍一大截,男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提著她就“跑”。
周圍的起哄聲更大了。
趙典心里不舒服的感覺也更加強烈。
最后錢柚一組只拿了第三名,但男生看著高興極了,一興奮,正想抱住身邊的錢柚,被錢柚滿臉嫌棄地用手擋住了。
這時候,兩個女生從場外跑過去,帶著她離開了草坪。
回過神,趙典發(fā)現(xiàn)自己抓著毛巾的手有些僵硬。
“我去一下便利店。”他拍了一下看得正起勁的范何,轉(zhuǎn)身走了。
范何在背后沖他喊:“別去太久,待會我800米接力,記得回來給我加油!”
他抬起手揮了揮,頭也不回。
繞過站臺,他選擇了一條去便利店的遠路。等路過高一的“方陣”,他明顯刻意地放慢速度,然后淡然自若在目標人群里鎖定錢柚的位置。
站臺最上面和籃球場隔著一層護欄,護欄里面長著一排高大的梧桐樹,枝繁葉茂。枝干伸出護欄,葉片給站臺上的人提供了一片陰涼。
他倚靠著護欄,視線穿過歇涼的人群落在不遠處的錢柚身上,她這會正靠著身邊的人坐下。
可能是因為剛剛運動完,她臉上帶著潤色的紅,幾輟額發(fā)浸著一點輕快的濕意。
她打開瓶蓋,仰著頭就要喝,旁邊的女生速度極快地制止了她的動作,湊近她不知說了什么,就見她笑了一下,下一秒,抬頭輕輕親了一下女生的側(cè)臉。
他呼吸一窒。
那個女生則跟貓炸毛似的從地上蹦起來,捂著臉,眼神帶著嫌棄和譴責(zé)。錢柚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恢復(fù)了安靜的模樣,一雙肉嘟嘟的手捧著瓶身,小口小口地嘬著喝。
滿臉無辜。
一會兒,廣播里傳來播報聲。
“高一組兩人三足趣味賽結(jié)果如下,第一名,高一(8)班江擇,衛(wèi)年年,高一(2)班范霖,西子晨,第二名……”
“第三名,高一(7)班錢柚,單七,高一(11)班韋勻,孫甜甜。請聽到名字的同學(xué)馬上到主席臺領(lǐng)取獎狀和獎品!”
“重復(fù)一遍,請高一組兩人三足獲獎同學(xué)馬上到主席臺領(lǐng)取獎狀和獎品!”
聽完,趙典看到女生抓著錢柚的手臂,忍不住的歡呼雀躍。
十九
單七,七七。
等周一坐到高二教室里上了一天課,趙典的心里還在想著。
普通朋友吧。
但又馬上被理性駁倒。喊的那么親密,說是普通朋友他自己都不信。
煩躁。
草稿紙上的字跡潦草又凌亂。
戀,人。
他不可抑制地冒出這個想法。
然后更煩了。
不過他表情控制地滴水不漏,旁人只以為他在認真做題。
“老趙!”耳邊響起范何的聲音,他停下筆,眼睛看向前面轉(zhuǎn)過身跟他說話的范何。
“跟你說話呢,咋了,做題做的魔怔了?”
他在心里嘆了一口氣:“沒有,就是走了一下神。你剛剛說什么,我沒聽清。”
范何兩眼發(fā)光:“我們現(xiàn)在去一食堂吃宵夜吧,你不是喜歡喝一食堂的排骨粥嗎?走唄,說好請你吃飯的。”
他驚訝:“現(xiàn)在?”
“就現(xiàn)在!走走走!”
范何說干就干,兩個人從教室后門出去,逃了語文的晚自習(xí)。
一直到坐在一食堂里,隔著豎起的板子聽到錢柚的聲音,他都還有點回不過神。
那邊聽聲音大概有五個人。
他聽到其中一個男生說:“各位想吃啥就吃啥,今天我請客!特別小柚子和老三,這次給你倆添麻煩了,小柚子好好補補!”
“啊。”
——這是錢柚。
另一個男聲:“挺好,錢柚這次為了找你,可是連腿都折了,確實該補補。”
錢柚:“拯救失足·失智·失心瘋少年,人人有責(zé)。”
“哈哈哈哈哈神·失足失智失心瘋!小柚子你簡直高度概括!”這是另一個女聲。
“害哪有這么嚴重,我這不是懸崖勒馬了?”
“你再不勒住就得遭你媽媽和任老混合雙打了!想想還有點遺憾,你的人生又失去了一段輝煌的歷史。”
“別別別,我錯了行吧,我們還是讓它隨風(fēng)逝去吧。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這必須忘不了,沖冠一怒為紅顏,那些苦練游戲的日日夜夜你忘了,我們寢室可忘不了。”
“小單,你真的太強了,還跟人線上線下約戰(zhàn)!雖然你線下真人輸了。”
“要說就請說我線上的偉大成就,謝謝。”
“哈哈哈哈哈,就你平時那操作,我嚴重懷疑他放水。”
“誒誒誒!別編排我偉大的成就啊,這可是赤/裸/裸的事實!”
“哈哈哈哈哈!”
“小柚子,你能吃燒烤嗎?醫(yī)生怎么說。”這是第五個人,相比較另一個比較跳脫的女聲,這個女聲明顯沉穩(wěn)。
錢柚:“他讓我最近吃清淡一點。你們吃,我喝點排骨粥。”
“要慘還是小柚子你慘,小單臉上的傷口都要沒影了,反倒你還光榮負傷。”
“我有罪我有罪,小柚子,你這學(xué)期的葡萄汁都我承包了!”
錢柚:“啊,別了,我怕你偷梁換柱,日常奶茶上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聽著就很熱鬧,趙典靠著椅背,睫毛輕垂,若有所思。
不是戀人。
他們。
那七七——
那邊又傳來新的話題。
“話說期期知道這事嗎?”是剛剛那個比較跳脫的女聲。
“不、不知道吧。”
“哦,期期不知道啊,少年為紅顏沖冠一怒,紅顏本顏卻不知情。悲切!”男生故作嘆息。
“嗯,期期不知道。”連另一個女聲也調(diào)侃。
“你們夠了,別說期、期這個昵稱,羞恥。”
“哈哈哈哈哈!不是你自己興致沖沖提出來的?咳咳!”女生從跳脫換成低沉。“她是期望,我是七萬,我們的cp名不就是七期?那就是期期和七七。”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是這樣。
趙典手指輕捻,眼眸里滋長出笑意。
“你干嘛呢?笑得那么蕩漾!”
范何拿著一大盤燒烤過來。
趙典坐直身體,湯匙舀著桌上的粥往嘴里送。
“沒干嘛。”吃了一口,然后又補充,“我不吃燒烤,你點的自己吃完。”
范何大大的問號:“不是吧老趙,你還真只喝粥啊,養(yǎng)生呢你?”
趙典輕笑:“最近想吃點清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