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兗州城,節度使衙門。</br> 節度使薛明山愁眉苦臉的坐在房間內,眼前是一份詔令,房間內除了薛明山之外,就只有折沖都尉武啟一人而已。</br> “薛帥,圣人的這份詔令怎么辦?”</br> 桌子上的詔令在薛明山的眼里,仿佛是一條毒蛇,隨時都會撲過來咬自己一口。</br> “圣人要我盡快整頓軍備,遏制登州鎮向西發展……”</br> 說到這里薛明山不禁苦笑出來,對武啟說道:“登州鎮有兵馬十萬之眾,幾乎人人披甲裝備精良,再加上新府兵制帶來的種種福利,使得登州鎮的兵卒戰意高昂悍不畏死。有如此強鄰在側,我自保尚且不足,圣人竟然還讓我伺機而動,盡快整頓軍備試著奪回鄆州、齊州、棣州,以便朝廷重建天平鎮?你說,這是圣人太過重視我,還是圣人想要借李從燕之手除掉我?”</br> 武啟也是一嘆,然后說道:“即便如此,咱們也要做做樣子,否則圣人那邊不好交代啊!”</br> “唉!我能交代什么?”</br> 薛明山搖了搖頭,問道:“兵卒招募得如何了?”</br> 武啟這邊也是苦笑起來,說道:“薛帥你是知道的,雖然兗州和沂州都在招募兵丁,可是收效甚微。李從燕撤軍的時候,將兗州和沂州不少百姓都遷走了,甚至寧陽縣和費縣幾乎變成了空城。各地青州匱乏,招募兵卒之事進展甚微,這段時間下來,也才招募到了兩千多人而已,別說遏制登州鎮了,就連駐守各地城池都不夠用!”</br> “而且現在兗州、沂州的府庫都被李從燕搬空了,兩州已經拖欠各地官吏一個月的俸祿,不少官吏都棄官而走。至于招兵的費用更是不足,這兩千多新兵的軍餉屬下還沒有著落,估計下個月肯定會有逃兵出現,現在屬下已經沒有辦法……”</br> 說到這里,武啟有些尷尬的說道:“今日屬下還想順便向薛帥討要部分錢糧,以便穩定軍心,請薛帥批準!”</br> 薛明山頓時啞然,沒想到還沒商量出應對李從珂詔令的辦法,自己就要先花一筆錢糧出去,臉上的表情非常精彩,幾乎要哭出來一般。</br> 武啟見狀也是心中一震,急忙說道:“要、要是薛帥為難,屬下再等幾天也是可以的。”</br> 薛明山搖了搖頭,悲憤的說道:“我為官十幾年兢兢業業,好不容易升遷為一鎮節度使,誰能想到竟然攤上了泰寧鎮這個苦難之地!”</br> 此時薛明山萬分后悔,早知道泰寧鎮如此兇險,自己就不該奉詔前來,還不如帶著自己的積蓄回家鄉去做個富家翁!</br> 就在這時,武啟猶豫了一下,叉手說道:“薛帥,屬下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br> “說吧!事到如今,還有什么話不能說的。”</br> “喏!”</br> 武啟說道:“以屬下之見,薛帥不如派人與李從燕聯絡一下。薛帥可以向李從燕許以利益,然后從李從燕處借款來發展泰寧鎮!”</br> 薛明山猛然站了起來,銳利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武啟,冷聲問道:“是李從燕讓你來的?”</br> 武啟頓時嚇了一跳,急忙說道:“薛帥不要誤會,屬下并不認識李從燕,只是突發奇想而已!”</br> “哼!突發奇想?”</br> 薛明山瞪了武啟一眼,然后說道:“也罷!為今之計也沒有別的好辦法了,就按你說的辦,此事你親自去,不要讓太多人知道。”</br> 武啟領命。</br> 數日之后,登州城節度使府邸。</br> 李從燕看著眼前的武啟,笑著說道:“武折沖是哪里人?曾在哪里領兵?”</br> 武啟叉手說道:“啟稟李帥,卑職是幽州人,之前在匡國鎮充任果毅都尉一職。”</br> “哦?”</br> 李從燕說道:“如今匡國鎮遭了大災,各州百姓流離失所,就連我這登州鎮都有不少流民,武折沖可知道此事?”</br> 武啟聞言微微一愣,心中也有些不好受,說道:“卑職知道。卑職在匡國鎮領兵數年,如今聽到這個消息,心中甚是不安。”</br> “一切都會好的,我前不久接收了十萬流民,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匡國鎮那邊過來的百姓。今日咱們談完之后,武折沖可以在登州各地走一走、看一看,也許還能碰到幾個舊相識。”</br> 武啟聞言感慨的說道:“李帥宅心仁厚,卑職佩服!”</br> 接著李從燕拿起武啟送來的書信,說道:“咱們言歸正傳!登州鎮向泰寧鎮借款十萬貫應急,泰寧鎮以田稅作為抵押等等,薛帥提出的這些條件我不同意。”</br> “啊!”</br> 武啟沒想到李從燕直接當面拒絕了自己,詫異之下有些不知所措,想要爭取一下,卻不知道如何措辭。</br> 李從燕隨即笑著說道:“武折沖別著急,我是同意與泰寧鎮友好相處,并且幫助薛帥渡過眼下難關的。我之所以不同意這些條件,是因為我開出了更好的條件,武折沖不妨看一下。”</br> 武啟聞言急忙上前接過一份文書,只看了幾眼就傻了眼,這些條件遠比薛明山提出的更好,于是便一臉不可思議的看向李從燕,不知道李從燕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李帥,這、這是何意啊?”</br> 李從燕笑著說道:“武折沖看到了,就是紙面上的意思。”</br> “可是,這、這也……”</br> 武啟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深呼幾口氣之后,才平復了一些,繼續說道:“登州鎮無償負擔泰寧鎮所有兵馬的軍餉、軍糧,以及泰寧鎮所有官吏俸祿的一半,為期三年。同時登州鎮向無償向泰寧鎮支援二十萬貫錢財、三十萬石糧食,用于泰寧鎮恢復之用等等!”</br> “我說話比較直,李帥不要介意。”</br> “好,武折沖有話大可直說。”</br> “李帥此舉相當于把泰寧鎮的軍隊和官吏全部裹挾住了,一旦這三年間登州鎮停止支付軍餉和官員俸祿,那泰寧鎮將會立即土崩瓦解!所以在卑職看來,這些條件看似優惠,其實是一杯毒酒!”</br> “沒錯,這就是一杯毒酒!”</br> 李從燕直接承認,說道:“我知道圣人給薛帥下了一道詔令,具體內容我和薛帥都知道,就是要對我登州鎮不利的。所以在這樣的局勢下,我不得不為自己考慮一下。”</br> “如今薛帥開口向我求援,于情于理我都當仁不讓,可是總不能讓我出錢出糧以后,再等著泰寧鎮緩過來打我吧?所以我提出這些條件就是為了約束薛帥,兩家相好,這些錢財就算我給薛帥的見面禮,不用還了,如果兩家交惡,那我便立即停了這些錢糧,讓泰寧鎮自亂!”</br> 說完之后,李從燕笑著問道:“如何,條件擺在這里,武折沖可以回去向薛帥稟報了。同意,十五日之內第一批錢糧就能運到兗州城,不同意,那就請薛帥另想辦法吧。”</br> 此時武啟才算重新認識李從燕,說道:“看來李帥不光勤政愛民,對于對手也是異常的狠辣,屬下佩服!”</br> “你錯了,現在而言,泰寧鎮還不是我的對手,所以我給了薛帥談的余地。否則的話,現在的局面就不是這樣了,甚至薛帥根本沒有機會進入兗州城,不是嗎?”</br> 武啟有些絕望的點了點頭,然后說道:“只是這些條件我回去無法交差,就算薛帥同意,泰寧鎮的其他人怎么看?這其中肯定有圣人的暗樁,一旦薛帥同意了李帥的條件,圣人肯定會拿薛帥問罪的。薛帥對我有恩,我不能害他!”</br> 李從燕似乎已經料到這點,于是又拿出了一份文書,說道:“這是一份補充條款,其實我本來不想拿出來的,不過看在武折沖為人坦誠、念及恩義的份上,這份補充條款你也帶上吧。”</br> 武啟聞言心中一喜,急忙接過來,看完之后驚呼道:“李帥這是為何?”</br> 李從燕笑著說道:“只要薛帥點頭,登州鎮的商賈可以大批進入泰寧鎮各地經商、開礦,我也會大力推動此事,保證一年之內讓兗州、沂州各地商事大興,我登州鎮收取的商稅將會增長不少。如此,我將從增長的商稅中拿出六成來,作為好處費送給薛帥,有了這些收入,我想薛帥應該有辦法堵住那些暗樁的嘴巴。”</br> 武啟雖然充任泰寧鎮折沖都尉不久,但是對登州鎮的稅賦改革之事也有所耳聞,知道在登州鎮商稅是節度使衙門收入的重頭戲。此番李從燕許諾的所謂“好處費”將會是一筆不小的財富!</br> “難道還會有人跟錢財過不去?”</br> 武啟在心中問了問自己,然后便叉手說道:“喏!卑職這就趕回兗州城,向薛帥稟報此事。”</br> “好!希望我與薛帥的關系能夠越來越好。”</br> 待到武啟離開之后,只見吳從漢、李魏、白濟汛三人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三人都是大笑不止,李從燕見狀也跟著大笑起來。</br> 吳從漢笑著說道:“主上太壞了,不光拿住了泰寧鎮軍政的要害,而且還將商賈推了出去,直接捆綁住了泰寧鎮的經濟命門。此番成功之后,主上在府邸中打一個噴嚏,泰寧鎮上下都要抖三抖了!”</br> 李魏說道:“如此一來,將來泰寧鎮有個風吹草動,軍政部都不用調兵,直接給泰寧軍下令就好,那些兵丁害怕沒了軍餉,肯定會聽令的!”</br> 笑得最大聲的要數白濟汛,說道:“只要薛明山敢同意,我鎮撫司只要十天就能在泰寧鎮建立聯絡網,有了商賈的幫助,可謂是事半功倍了!”</br> 李從燕笑罵道:“我這可是做好事不留名,怎么弄得好像我花了錢糧,卻還不是好人了?”</br> 吳從漢、李魏、白濟汛聞言大笑不止。</br> 數日之后,武啟再次趕到了登州城,在見到李從燕之后,叉手說道:“卑職見過李帥。”</br> “怎么,薛帥考慮好了?”</br> 武啟點了點頭,然后將一份已經簽好字的協議呈給李從燕,說道:“薛帥已經在條件上簽字畫押,還請李帥盡快撥付錢糧!”</br> 李從燕仔細看了看協議,確認無誤之后,便笑著說道:“武折沖不用擔心,第一批錢糧今日就能起運。回去之后替我問薛帥好,將來有機會我請薛帥喝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