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澤州城西側門。</br> 這處側門是澤州西面主城門旁的一個小門,大門通體是用鐵木制成,并且鑲嵌有鐵釘和鐵條,外面沒有甕城保護,但是有一條一仗寬、一仗深的壕溝防護。</br> 夜已至深,城門附近除了些許蟲鳴之外,就再無別的聲音。此時晉軍已經將澤州城外面的大小道路徹底切斷,即便城中守軍出城,也逃不過晉軍斥候的眼睛,所以在城門附近并沒有晉軍兵卒巡視。</br> 忽然,一個身影出現在城外的壕溝內,一身黑色衣服很好的融入了夜色之中,不仔細觀察的話,根本發現不了。</br> 這個身影悄然無聲的來到西小門外,謹慎的探出頭來觀察了四周的情況,眼見四周并沒有晉軍兵馬的蹤跡,這個黑影便拿起一把手~弩,對準了城頭,將弩箭射了出去。</br> 過了很久,城墻上出現了許多人影,緊接著西小門便緩緩的打開了一條縫隙。</br> “何人?”</br> 一名守門校尉低聲喝問著。</br> 那黑影慢慢的從壕溝內爬了出來,然后舉起雙手示意自己并沒有兵器,便朝著西小門走了過去。</br> 待到那黑影走了進去,西小門便重新關上了,城頭上的守軍也重新恢復了安靜。</br> 城中府衙內,高行周臉色凝重的看著一封書信,然后對眼前一個身穿黑衣的漢子問道:“這么說來,天策上將已經撤軍了?”</br> 此時高行周所部已經被封鎖在澤州一帶,自然不知道天策軍的動向。只見那黑衣漢子叉手說道:“高將軍明鑒,我家主上也是迫于無奈,如今黃河決口,鄆州被淹,十幾萬百姓流離失所,天策府各地已經是流民遍地,對于我天策府來說,這場大戰已經打不下去了。”</br> 高行周嘆息一聲,說道:“看來是天意了!”</br> “我家主上書信在此,還請高將軍三思,如果高將軍愿意集中大軍從澤州突圍,在下立即將消息送回去,我家主上自然會不惜一切代價,派出一支鐵騎策應高將軍向東撤退。”</br> 高行周聞言大笑起來,說道:“天策上將的好意我心領了!只不過……”</br> “只不過此番起兵,我為的就是掃平賣國之賊,可是如今楊光遠臨陣倒戈,天策上將又撤兵回去救災,如果我再率部突圍撤走,那這天下還有誰去抗擊石敬瑭?”</br> “高將軍明鑒,掃平國賊也要審時度勢,如今局勢有利于石敬瑭,高將軍大可暫時退避,待到局面扭轉之后,高將軍再與我家主上重新出兵即可。”</br> “重新出兵?”</br> 高行周猛然站了起來,大聲說道:“我看天策上將也不過如此,此番出兵掃平國賊也不過是說辭而已,其心本意也還是想要趁機擴張地盤罷了。如今天策上將既然已經撤軍,又何必再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br> 黑衣漢子微微皺眉,沒想到高行周竟然如此固執,叉手大聲說道:“高將軍此言差矣!我家主上之所以撤軍,乃是心懷百姓,不愿為看著鄆州百姓遭受洪災而不救,此乃以民為本,有何過錯?此番撤軍,也是被天時所迫而已!”</br> “其次,我天策府的所作所為難道高將軍看不到嗎?我家主上向來與石敬瑭不和,曾經數次出兵與石敬瑭開戰,更不用提我天策軍與遼軍曾大戰過,耶律李胡所部一萬鐵騎都被我軍重創,這等戰果試問天下藩鎮有誰能比!”</br> 此時高行周已經聽不進去,只是冷著臉說道:“哼!不必多說了,此番大戰本就是天策上將倡議的,我既然起兵響應,就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怎會因為一時困頓而率部逃命?”</br> “更何況,如果我率部棄城而走,又能去哪里?難道天策上將還要我率部前去投奔,自此聽從天策府的調配嗎?”</br> 黑衣漢子聞言長嘆一聲,心知高行周這邊是說不通的,于是叉手說道:“既然高將軍心意已決,那在下回去之后就如實向我家主上稟報好了。”</br> 高行周也不多說,揮了揮手,說道:“那就有勞了,不送!”</br> 當晚,黑衣漢子趁著夜色從西側門出了城,然后快步沖進了不遠處的壕溝內,轉眼就不見了蹤跡。</br> 與此同時,高行周也沒了睡意,此番李繼業專門派人過來相勸,高行周心中也的確是有些感動。只不過高行周想不明白,李繼業為何要撤軍,十余萬天策軍猛攻衛州,高行周敢肯定,劉知遠是堅持不了多久的,哪怕劉知遠是石敬瑭麾下第一大將,也絕不是李繼業的對手。</br> 只要天策軍拿下了衛州,那十余萬天策軍就能在澤州城下與高行周的兵馬成功會師,以李繼業和高行周的本事,不說一戰滅掉石敬瑭,至少兵逼洛陽,甚至是拿下洛陽城也絕不是什么難事!</br> 可是在如此前景之下,李繼業竟然撤軍了,竟然因為鄆州的洪災就撤軍了,難道一州之地百姓的生死比天下蒼生還重要嗎?為什么要撤軍!</br> 高行周想不明白,心中很是氣惱,明明可以大獲全勝的一戰,幾乎是一夜之間就徹底逆轉,再無勝算了,天底下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情?</br> 這一夜,高行周就坐在屋內紋絲不動,靜靜的坐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清晨,高行周才緩緩站了起來,仿佛一夜之間就老去了許多,聲音沙啞的說道:“來人,將各部將領召集過來,我有話說。”</br> “喏!”</br> 很快,高行周所部將領紛紛趕了過來,高行周看著屋內十幾名將領,神色淡然的說道:“昨天晚上天策府的使者來過,天策上將建議我率部向東~突圍,天策軍會有人接應我軍。”</br> 眾人聞言大吃一驚,大部分將領都緊張的看著高行周等待下文,還有幾人比較沖動,直接詢問高行周是否準備突圍撤走。</br> 高行周說道:“昨天夜里,我拒絕了天策府使者,我要繼續堅守澤州城!”</br> 眾將聞言都愣住了,隨后眾人的神色都變得有些暗淡,同時也都解脫了不少。</br> “諸位都是跟隨我征戰十幾年的老部下,我也不瞞著諸位。此番大戰我之所以決定起兵,就是要討伐賣國之賊石敬瑭,如今我軍已經陷入絕境,要么全軍繼續奮戰,最后敗亡澤州城,要么全軍向東~突圍,撤到天策府境內淪為李繼業的傀儡,諸位如何選擇?”</br> 屋內的十幾名將領都是高行周的老部下,眾人十幾年來一同出生入死,如今到了生死關頭,眾將心中并沒有太多的波瀾,反而逐漸平靜了下來。</br> “末將愿隨將軍死守澤州城!”</br> 十幾名將領一同叉手大聲吼道,高行周緩緩站了起來,肅穆行禮,說道:“既然如此,我高行周在這里就謝過諸位了!傳我命令。”</br> “請將軍示下!”</br> “各部將士整軍備戰,準備與晉軍決一死戰。”</br> “將城中府庫和武庫四周部署干柴和硫磺,一旦城破,便將府庫和武庫點燃,我絕不給晉軍留下任何物資!”</br> “喏!”</br> 僅僅一天之內,澤州城內的三萬多守軍開始了最后的動員,高行周親自披掛登城,一整天都在城頭上巡視防務,各部將領也緊張的備戰著,各式各樣的守城器械和物資被民夫運到了城頭上,一隊隊人群在城頭上來來回回,一派忙碌的景象。</br> 隨后高行周下令從城中強征一萬民壯,不管是十五歲的少年,還是五十歲的老漢,只要是身體健全之人,幾乎都被守軍強行整編了起來,分批集中在城中校場內,由守軍將領帶人分發兵器,以便增加城中守軍兵力。</br> 高行周策馬在城中巡視著,一路上看到許多婦人和老者大聲哭喊著,還有不少人一面拉著自家的男丁,一面向前來強征民壯的守軍士兵求饒,可是隨即便迎來了一頓暴打。</br> 高行周甚至還看到了一名瘦弱的男孩,細小的胳膊和大腿如同枯樹枝一般,讓人懷疑一陣風都能將其吹倒。那名男孩肯定不滿十五歲,高行周估算也就是十二、三歲罷了。可是即便如此,前來強征民壯的守軍士兵也將男孩帶走了,只留下一名婦人攤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著。</br> 看到這一幕,高行周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即便心中不忍,也沒有出手阻止,只是留下一聲長嘆,便策馬離開了這里。</br> 五天之后,劉知遠率領四萬三千大軍抵達了澤州城下,與楊光遠等各部將領成功匯合。</br> 此時澤州城下的晉軍兵力已經達到了將近三十萬之巨,石敬瑭幾乎動用了偽晉全部能夠調動的兵力,與高行周所部兵力達到了十比一的驚人比例,可見石敬瑭拿下高行周所部的決心之大!</br> “劉帥,大軍何時攻城?”</br> 楊光遠拉著一張臉帶頭詢問著,在楊光遠看來,雖然殺掉自己次子的是天策軍,但是高行周也算是天策軍的盟友,現在自己沒有能力向李繼業復仇,但是可以拿高行周泄憤,所以楊光遠此番很是積極,憋著勁要率軍殺進澤州城去。</br> 劉知遠先是詢問了各部準備的情況,眼見各部物資充足、士氣高漲,而且各部將士也已經經過了充分的休整,攻城大戰已經可以開始了,于是便說道:“諸位求戰心切,這很好!如今我軍占據了絕對優勢,高賊的末日也要到了!”</br> 隨后劉知遠便說了一下自己的方略,將近三十萬大軍被劉知遠部署得明明白白,各部兵馬都有自己的任務,或是攻打某一處城墻、防御工事,或是防御某一個方向的道路,或是作為支援兵力等等。</br> 這一番部署說完之后,包括楊光遠在內,一眾將領對于劉知遠心服口服,紛紛領命。</br> 最后,劉知遠站起身來大聲說道:“諸將聽令!”</br> 楊光遠和一眾將領一同叉手聽調。</br> “兩日后,各部大軍出營圍城,攻打澤州城!”</br> “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