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江寧府。</br> 一輛華麗的馬車正在江寧府的長街上行進著,紅木制成地車廂很是奪目,馬車前方是兩匹神俊地良駒,行進在長街上頓時引來了周圍無數雙眼睛的注視。</br> 馬車上,朱杰正在翻看一本冊子,然后便對身邊地錢學理說道:“主事,咱們造船商社此番南下,讓那些管事辛苦一趟就行了,主事為何還要千里迢迢地親自趕過來?”</br> 此時地錢學理雖然年紀大了,但是精神很好,完全看不出像是五六十歲的樣子。錢學理透過車窗看向外面,入眼都是江寧城的繁華景象。</br> 朱杰經過幾年的成長,此時已經是登州造船商社的一名管事了,而且還是最年輕有為的管事,深得錢學理的器重。</br> “小杰啊,此番南下采購那些物資和材料只是其次,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難道你忘記了?”</br> “我記得啊,招募江南的造船人才和航海人才啊,只是這些事情我和商社的幾名管事來就行了,主事你年紀大了,經不起如此顛簸的。”</br> 錢學理笑了笑,說道:“你別看我已經兩鬢斑白,但是我覺得自己還能再活二十年!”</br> 說完,錢學理便示意朱杰湊過來,二人透過窗戶看向外面,只見大街兩側除了一些商鋪和行人之外,還有一些衣衫破舊的漢子,這些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像是在等待活計的雇工,這種場景在天策府各地已經非常普遍了,所以朱杰也是見怪不怪的說道:“主事,那些人不是等活的雇工嗎,有什么問題?”</br> 錢學理笑著說道:“你看那邊幾個人,都穿著草鞋,整個腳板都露在外面,臉色和手腳也是曬得紫銅色,這是常年在海上討生活的結果,那幾個人應該都是海上的船夫。”</br> “再看前面的幾個人,看他們的雙手,全都布滿了老繭,肩膀上也能看到不少的傷痕,那是扛木料留下來的印記。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些人應該是船工。”</br> 朱杰對錢學理的觀察力非常佩服,不過也是疑惑,便問道:“這些人聚集在街上干什么?南唐這邊也是臨海的,他們要是找活路應該去海邊的州縣,在這江寧府做什么?”</br> 錢學理說道:“咱們南下之前,我曾托關系找到南鎮撫司的一名隊正,詢問了一些江寧府這邊的情況。”</br> 朱杰聞言大為吃驚,沒想到錢學理還有這般能耐。</br> “南唐這邊雖然還算平穩,但是也僅僅是被偽晉好上幾分罷了。這里的官吏同樣貪墨成風,李昪此人雖然不是太過昏庸殘暴的君主,但是也絕不是明主賢君,所以南唐民間百姓的生活很差。”</br> “我關注的是造船業,所以向南鎮撫司打聽消息的時候,也是關注于此。現在李昪的南唐朝廷將造船業當成肥豬,不但施以重稅,而且還不斷施加各種苛政,以至于南唐的不少造船商社都散了攤子,南唐沿海的州縣基本上已經沒有什么像樣的船廠了,就只有江寧府這邊靠近長江,興許還能找到活計。”</br> 朱杰聞言嘆息一聲,說道:“咱們主上將造船業當成寶貝,不但稅賦減半,而且還要求登州府衙多多關照。現在看著南唐的事情,咱們還真是生在了福地啊!”</br> “這是自然。”</br> 錢學理說道:“江南之地向來人杰地靈,手藝人也是多如牛毛,可是李昪不知道任用罷了。既然李昪不要,那咱們就不用客氣了。”</br> 說完,錢學理便讓車夫靠邊停下,然后與朱杰一起下了馬車,來到路邊。</br> 錢學理和朱杰剛一走過來,附近等待活計的漢子便一窩蜂的圍了過來,錢學理和朱杰也是嚇了一跳,看著眾人一臉期待的神色,二人心中也是有些不好受。</br> “這位郎君行行好,有什么活計雇了我等吧,已經幾天沒開張,家里有老有小還等米下鍋呢!”</br> “行行好吧,我們不要工錢都行,只要給口吃的,拿回去救救急,家里的小孩子都要餓死了,求你了!”</br> 看著一張張滿臉苦澀的漢子,朱杰不自覺的雙眼發紅,自己與兩個兄長曾經就經歷過這樣的苦難日子,現在雖然生活好了,但是看到這些漢子,便想起了當年自己的遭遇,心中一時間百感交集。</br> 錢學理也是一樣不好受,自己原本還想著招募這些人的時候盡力壓壓價格,可是看到現在這個場面,錢學理也開不了壓價的口了,于是嘆息一聲道:“我是天策府登州人士,招募的是造船工匠,以及出海的船夫,你們能干嗎?”</br> “能干!”</br> “就算是去天邊我們都干。”</br> 這些漢子聽聞竟然是要招募造船人手,頓時來了精神這可是自家吃飯的手藝,如此好事正是求之不得的。</br> “跟著我可是要去登州的,你們拖家帶口的能去嗎?”</br> 眾人稍稍遲疑了一下,然后一個漢子小心的問道:“敢問郎君,工錢怎么算?”</br> “這要看你們到了工坊能干什么,干的不同工錢自然也是不一樣的。不過最低每個月也有一百八十錢……”</br> 話還沒說完,那些漢子便爭搶著答應下來,一個月一百八十錢,而且還是最低的價錢,這放在江寧府也是少見的好價錢啊,南唐別處更是沒有這個價格,眾人生怕自己被落下,爭先恐后的恭維著錢學理。</br> 此時錢學理招呼眾人在朱杰處登記一下,姓名、家眷人數、有何手藝等等都一一記錄下來,然后錢學理便對眾人說道:“我先回去看一看,兩天之后諸位還在這里,被我選中的人便可以收拾行囊北上登州,我會發放足夠的路費。沒被我選中的,我也會發放每人二十錢,可好?”</br> 眾人一聽頓時喜上眉梢,紛紛叉手行禮,對著錢學理一番千恩萬謝。</br> 離開了這些人之后,錢學理和朱杰回到了客棧,此時二人在江寧城內已經轉了幾天,登記的百工和船夫也不下三、五百人了,接下來二人便準備對這些登記的人進行一番篩選。</br> “主事,這幾個我看可以,都是造船工匠,我特意記在表單上,他們幾個都在船廠里做過事情,時間都不短的。”</br> 錢學理看了一下,便點了點頭,然后拿起筆在幾個人的名字上圈了一下。</br> “還有這兩個人,是船工出身,據說二人隨船去過日本等地,我看可以帶回去。”</br> 錢學理也是稍稍查看了一番,便圈起來確定了。</br> 就這樣,錢學理和朱杰在客棧內一待就是兩天,登記好的表單也一一篩選過了,一共選拔了一百四十七人,其中有八十五人是造船工匠,剩下的都是船工。</br> 錢學理對這樣的結果很是滿意,笑著說道:“現在南唐民間百業凋零,各種人才都缺少生計,可不單單是咱們造船業。所以主上才讓實業司號召各地商賈南下拓展,不但要發展生意,也要招攬人才。主上此舉真的是目光長遠,是一步好棋啊。”</br> 朱杰將確定下來的船工和造船工匠全部謄寫到一起,然后小心收好,說道:“主事說得對,我看放眼天下,也只有咱們天策府這一處世外桃源。這些被選中的船工和造船工匠這下子可要時來運轉了,能夠跟著咱們回去,將來的日子就要好過許多了。”</br> 錢學理點了點頭,說道:“明日一早咱們就一處處去帶人,另外準備一些現錢,明天發給那些落選之人。”</br> “喏!”</br> 次日一早,錢學理和朱杰便在江寧城內轉了起來,從清晨時分一直忙碌到傍晚上燈時分,一百四十七名工匠或是船工也都收到了路費,那些落選之人也拿到了二十錢的賞錢,皆大歡喜。</br> “主事,咱們明天就回去?”</br> 錢學理反問道:“事情忙完了還不回去?”</br> 朱杰訕訕的笑了笑,說道:“我是看這幾天主事太累了,想著在江寧府停兩天,主事也好在這里歇一歇。”</br> 錢學理笑著說道:“我看是你這小子不想走,想在這里玩幾天吧?”</br> 朱杰不好意思的大笑起來,隨后錢學理說道:“也好,反正咱們還有兩批物資沒有起運,咱們就再等兩天,等到物資起運之后,咱們一同回去便是。”</br> “喏!”</br> 隨后朱杰便笑著問道:“主上,明天咱們去哪?這江寧城內可是有不少好玩的地方啊。”</br> 錢學理看著躍躍欲試的朱杰,不禁大笑起來。</br> 與此同時,李偲升將這段時間以來,各地商賈和實業司各商社匯集上來的建議整理了一下,然后便來到天策府求見李繼業。</br> 這段時間以來,天策府的商事更加興旺,特備是與南唐的商貿往來,也是越發的頻繁起來。實業司收取的商稅的增幅都大了一些,這種良性的發展狀況讓李繼業非常高興。</br> 不過隨著李偲升的到來,卻給李繼業帶來了一個不小的問題。</br> “主上,各地商賈都在向實業司反應,現在長距離的商貿交易,商賈們攜帶的錢幣非常多,運輸起來費事費力,在天策府之外還要擔心安全問題。此番實業司進行的調查問卷中,這個問題是反饋最多的。”</br> 李繼業聽完李偲升的匯報之后,猛地一拍大腿,然后說道:“既然如此,那就開錢莊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