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登州東南二十里外,鹿角村。</br> 鹿角村并不出產鹿的角,而是因為古時候這里有一支大軍駐扎,村子周圍遍布軍隊的鹿角、拒馬,因此而得名。</br> 此時的鹿角村有三百多戶人,在周邊也算得上是大村了。只是由于鹿角村遠離官道,所以平日里沒有多少外人來往。</br> 可是從兩個月之前開始,這種情況便發生了改變。</br> 幕府預算會議結束后,李從燕便下令在鹿角村周邊大興土木,先是修了一條連通官道的道路,接著便在鹿角村的東面和西面各修建了一座工坊。</br> 經過一個月的興建,兩座工坊很快竣工,接下來民政部實業司的官吏帶著錢糧和物資進駐鹿角村,開始在村中大肆招募工匠和人手。鹿角村的村民積極響應,村中大部分的百姓都被這兩座工坊拴住,不但每月可以賺取可觀的工錢,還可以兼顧家中的耕地,一舉兩得。</br> 鹿角村的村民積極性很高,這兩座工坊也迅速投產,只是李從燕這次并沒有大張旗鼓的展開宣傳,從十月到十二月,兩個月的時間里,登州各地大部分的商賈都不知道這兩個工坊的存在。</br> 直到這天夜里,李從燕在吳從漢和李偲升的陪同下,冒著寒風來到了鹿角村。</br> 此時的鹿角村人頭攢動,村正帶著一眾村民已經將周圍的道路打掃干凈,并且在村口點燃了兩堆篝火,照亮了大半個夜空。</br> 除了鹿角村的村民之外,登州各地數十個商賈世家的家主、子弟也趕到這里,此時就在村口迎接李從燕一行。</br> “李刺史到!”</br> 隨著一聲高唱,眾商賈和鹿角村的村民紛紛上前行禮,李從燕翻身下馬,笑著與眾人回禮。</br> “諸位都來了!今晚很冷啊,諸位辛苦了!”</br> “不辛苦,不辛苦!”</br> “李刺史太客氣了。”</br> 一眾商賈紛紛客氣寒暄著,李從燕看了看在場的眾人,便對李偲升說道:“今晚太冷了,現在就開始吧,別讓諸位在寒風中等太久了。”</br> “喏!”</br> 只見李偲升帶著兩名隨從直接策馬離開,就在眾商賈疑惑不解的時候,忽然一陣車軸聲傳來,眾人紛紛循聲望去,只見李偲升親自駕著一架裝飾精美的四輪馬車駛來,穩穩停在了眾人的前方。</br> “李刺史,這是……”</br> 李從燕笑著說道:“今晚將諸位請來,是為了兩件生財的利器!”</br> “生財的利器?”</br> “對!這種新式馬車就是第一件。”</br> 一名商人叉手問道:“請問李刺史,這馬車除了是四輪之外,可還有別的什么特殊之處?”</br> “自然有!”</br> 李從燕笑著說道:“諸位!諸位都是大戶豪門,平日里出行自然少不得馬車代步。只是諸位平日乘坐的馬車都是兩輪,不但車廂狹小、顛簸不穩,而且乘坐也很不舒適。”</br> “可是我實業司出產的新式馬車不同,這種新式馬車乃是我親自設計、改良,馬車的車輪外面是加了杜仲膠,將這種杜仲膠直接硫化在車輞上,做成的實心胎。新式馬車換上這種車胎后,行駛時的震動和噪音都減輕很多,舒適性大大提高。諸位乘坐新式馬車出門,就算路途再長也不會感到疲倦!”</br> “不過如果諸位以為這新式馬車就只有這點特別,那就大錯特錯了。我們的新式馬車最好的地方,便是馬車的車輪結構。”</br> “諸位見多識廣,應該都是知道的,如今的馬車九成九都是雙輪的。這是因為如今的四輪馬車,只是將四個輪子簡單地組裝到了車架上,兩個前輪沒法左右轉動。這種四輪馬車在筆直的道路行駛還可以。可一旦轉彎時,必須要用更多的牲口生拉硬拽才能完成轉向,自然不如轉向靈活的兩輪馬車實用。所以此時的四輪貨車極其少見,而四輪載人馬車也只是在禮儀場合才會出現,平日里根本沒人乘坐。”</br> “但我實業司出產的新式四輪馬車的平穩性、舒適性、載重量,都是雙輪馬車無法比擬的。諸位也許會問,這新式四輪馬車是如何轉向的呢?”</br> “其實這個問題一點也不難,只需要將馬車的前兩個輪子裝在一個車架上,后兩個輪子裝在另一個車架上,前后兩個車架由一根立軸連接即可。實際上就是兩個兩輪車的組合。”</br> “原來是這樣!”</br> “如此,這四輪馬車還真是好東西!”</br> “這是李刺史發明、改進的?李刺史真乃大才,佩服、佩服!”</br> 隨著李從燕的一番講解,一眾商賈頓時議論起來,看向新式馬車的眼神都變得不一樣,甚至還有不少商賈此時顧不上寒冷的夜風,直接上前近距離觀察這輛樣品車。</br> 而李從燕的介紹還在繼續:“而且在轉向架之外,我還在馬車上增加了減震器。何為減震器?以往的馬車是在車廂底部安上兩塊木頭,用繩索把車軸綁在上面。木頭的形狀像個爬伏著的兔子,所以叫伏兔。伏兔將車軸與車廂分隔開,起到了一定的減震作用。”</br> “不過我們實業司出產的新式馬車安裝的減震器不同,是由能工巧匠將兩條弓形的薄鐵板對扣打在一起,一個鐵板減震器便完成了,用它來替代伏兔,效果立竿見影!”</br> 李從燕這邊說完,那邊等候的李偲升見機得快,還邀請了幾名商賈坐上馬車,在鹿角村周圍的土路上轉了幾圈,新式馬車果然非常平穩,那幾名商賈連連稱奇。</br> 李從燕看到李偲升拉著幾名商賈實地跑了幾圈,便大聲說道:“諸位請看,這新式馬車的車廂是實業司木器坊打造,可謂是密不透風,再配上琉璃工坊出產的小片琉璃,不但可以透光,而且冬日的寒風根本吹不進去!”</br> 旁邊,吳從漢看著款款而談的李從燕,心中暗道:“就沖主上這架勢、這口才,這些商賈不爭著買才怪呢!不過話說回來,主上還真是能文能武,就算是經商也強過我等甚遠!”</br> 其實吳從漢哪里知道,李從燕見慣了后世的各種營銷手段,今日只是使出了一些小計策而已,還沒用大招。</br> 這時,一名商賈大聲問道:“敢問李刺史,不知這新式馬車售價幾何?”</br> 李從燕大聲說道:“這新式馬車是鹿角村車馬廠的最新產品,今晚開業大酬賓,不要一萬貫,也不要五千貫,只要三千八百貫!因為產量有限,諸位先購先得啊!”</br> 李偲升聽到這里直接笑岔了氣,一連咳嗽了好幾聲,旁邊的吳從漢也是極力憋著不讓自己笑出來。二人想不到,李從燕為了給幕府增加收入,此時活脫像一個招攬生意的商人,而且還是非常在行的那種。</br> “我要兩輛!”</br> “我也要,給我三輛!”</br> “我要一輛!”</br> 眾多商賈紛紛訂購,車輛廠一夜之間便賣出了一百多輛新式馬車,笑得李從燕都合不攏嘴,李偲升也是忍著想要大笑的沖動,與李從燕對視一眼,二人很默契的點了點頭。</br> 這種新式馬車看上去很高大上,但是制造成本只有三百多貫而已,如今售價三千八百貫,漲了十倍還能賣出這么多,李從燕豈能不笑。</br>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有登州刺史、當今皇子在面前招攬,這些商賈哪里會不給面子?更何況這馬車的確是好東西,自然不愁賣。</br> 一眾商賈與實業司的官吏辦好了手續,李偲升許諾從明日開始,實業司會派人陸續將新式馬車送到眾人府邸,并留下了各家的住址。</br> 接下來,李從燕又拿出了一個形狀很奇怪的東西,站在馬車上高高舉起,而后大聲說道:“滅篝火!”</br> 早就等候在兩堆篝火旁的鹿角村村民紛紛用沙土滅掉了火焰,現場頓時漆黑一片。</br> 一眾商賈嚇了一跳,要不是周圍有眾多的新軍將士守護,眾人還以為是賊寇搶劫呢,不顧此時還是嗡嗡的叫嚷不止。</br> “點燈!”</br> 話音剛落,一個接一個的燈光亮起,很快便將現場重新照亮。一眾商賈定睛看去,原來就是李從燕手中舉起的怪異東西。</br> “那個東西,是燈?”</br> “那是什么燈?竟然如此明亮!”</br> “快看!那燈竟然不懼寒風,在大風吹拂之下還不會滅!”</br> 一眾商賈頓時來了興趣,也都看出這種怪燈的價值,紛紛七嘴八舌的詢問了起來。</br> 李從燕大聲說道:“諸位請看,這種燈乃是實業司燈具廠出產的馬燈,是一種可以手提的、能防風雨的新型燈,騎馬夜行時能掛在馬身上,因此而得名馬燈。”</br> “既然叫馬燈,那就必有馬鞍。那馬鞍就是鐵的筒架,下端有一油皿,用來固定蠟燭不倒,這薄鐵蓋是全密封的,可保蠟燭不滴漏。上端有兩個鐵蓋,分層有空隙,便于出氣。中間是一塊玻璃罩,還有一根鐵絲提手,不但防風防雨,還提拿方便……”</br> 李從燕一番講解還沒說完,一眾商賈便等不及了,紛紛拉著實業司的官吏開始搶購,轉眼間實業司準備的兩千盞馬燈便一售而空。定價六十貫高價的馬燈如此受歡迎,甚至大部分的商賈連價都沒問,就直接開賣。</br> 一些沒買到馬燈的商賈將李偲升圍住,紛紛詢問可否提前預定一批馬燈。</br> 李偲升笑著連連答應下來,并命人一一記錄下來。</br> 過了一會兒,待到眾商賈稍稍安靜了一會兒,李從燕大聲說道:“今晚有勞諸位了,我在這鹿角村內設下宴席,有酒有肉,諸位隨我一同歡度一晚。待到明日,還請諸位多多宣傳實業司的新式馬車和防風馬燈!”</br> 眾商賈紛紛應承下來,與鹿角村的村正、村民一同,簇擁著李從燕、吳從漢、李偲升入村。沒過多久,村中的酒宴便開始,不斷有酒菜送入各房各院,觥籌交錯的聲音不斷傳來,好不熱鬧。</br> 席間,李偲升和吳從漢一左一右坐在李從燕的兩旁,三人在村正家中吃酒,其余商賈則是被安排在別的房間內。</br> 吳從漢笑著說道:“我真是對主上佩服之至,主上竟然還精通墨家之術,這新式馬車構造精巧,難怪會一夜售空!”</br> 李偲升說道:“確實、確實!主上,僅僅這一夜,車輛廠和燈具廠便收入將近六十萬貫!當初主上要將幕府僅有的十萬貫投入建造這兩個工坊,我們還紛紛反對,看來是我等目光短淺了。有了這兩樣利器,咱們幕府將不用再為錢糧發愁。”</br> 李從燕卻是笑著擺了擺手,說道:“今晚之事只是形式使然,日后車輛廠和燈具廠雖說肯定會賺大錢,但是絕不會再出現今夜的銷量,這一點你們要做到心中有數。”</br> “喏!”</br> “還有,實業司各工坊的主事人選空缺太多了,陳主事他們幾個兼顧太多,是忙不過來的!”</br> 吳從漢和李偲升面露難色,說道:“主上,沒人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