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順元年二月,洛陽城。</br> 北鎮撫司探查司司丞崔千伍一身皮裘走在街上,身旁還有兩名部下,三人在寒風中轉了許久,來到了一處米店門口。</br> “你們在這里等。”</br> “喏!”</br> 崔千伍推開店門走了進去,兩名部下站在門口把守著。此時大街上人煙稀少,寒風凜冽之下,整條街也沒有幾個行人,兩名部下卻站得如同松柏一般挺拔。</br> 米店內,崔千伍和看店的伙計點了點頭,便直奔二樓,來到二樓里側的一間屋子里。只見一個老者坐在屋內,正在挨著炭盆烤火。</br> 崔千伍也坐在炭盆旁邊,摘下手套,搓了搓凍得有些發麻的手,問道:“有消息了?”</br> 老者點了點頭,拿出一份情報,說道:“看看吧,現在朝中大事都是朱宏昭和馮赟做主,他們二人可是安重誨在世啊。”</br> 崔千伍仔細看了起來,冷笑著說道:“他們效法安重誨爭權奪利,可是他們沒想一想,安重誨是什么下場?”</br> “呵呵,這就是權柄的滋味,真正到手的時候,沒有幾個人可以保持清醒!”</br> 崔千伍深以為是,然后又問道:“馮道那邊的消息有了嗎?”</br> 老者點了點頭,說道:“昨天晚上剛到的消息,馮道已經被朱弘昭、馮赟徹底架空了,雖然人稱馮相,但是也只是出力不討好,干些維持局面的事情而已。”</br> 崔千伍笑了笑,說道:“如此最好,現在馮道肯定想找個人幫襯一下,如此我今晚便去一趟馮府。”</br> “呵呵,那就是崔司丞的事情了,我只管買賣消息,別的一概不知!”</br> 崔千伍收起兩份情報,然后將隨身攜帶的一個小箱子放下,叉手說道:“打攪了!”</br> “慢走,不送。”</br> 崔千伍下了樓出門來到街上,招呼起兩名部下離開了米店。而樓上的老者則是打開那個小箱子,只見里面是一套精美的琉璃杯、琉璃瓶,還有五貫錢,臉上頓時露出了興奮的笑意。</br> 大街上,崔千伍走在前面,一名部下問道:“司丞,咱們去哪?”</br> 崔千伍看了看天色,只見夕陽西下,天色很快就要黑了,便說道:“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去取東西,去馮道府上!”</br> 崔千伍等人在城內一處民宅內取了一個大一些的箱子,由一名部下背著,然后三人便趁著昏暗的天色前往馮道府上。</br> 馮道的府邸在洛陽城的西南方向,雖然占地不大,也不奢華,但是裝潢得很雅致,在朝中也算是別具一格了。</br> 崔千伍等人直接來到馮道府邸的側門,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再加上氣溫非常寒冷,大街上一個人影都沒有,仿佛整座洛陽城已經變成了一座空城。</br> “咚!咚!咚!”</br> 崔千伍敲著門,過了一會兒一名小廝將側門打開了一條縫,探出頭問道:“你們是什么人?”</br> 崔千伍拿出了李從燕的名刺,并且給那小廝塞了一小塊銀子,笑著說道:“我等是登州鎮來的,有事想求見馮相,煩請通報一聲。”</br> 那小廝開始滿臉的不樂意,可是看到名刺,特別是看到手中雪白的銀子塊的時候,頓時喜笑顏開,將崔千伍三人讓了進來,請到側門的門房內,說道:“三位稍后,我這就去通報!”</br> 沒過多久,那小廝便一路小跑回來,叉手說道:“馮相有請,三位隨我來!”</br> “有勞。”</br> 崔千伍三人跟著小廝左轉右轉,穿過一個又一個院落,沿著長廊徑直來到了后院。</br> “馮相就在里面,請這位郎君進去,另外兩位請隨我到旁邊休息。”</br> 崔千伍點了點頭,接過部下遞過來的木箱,便推門走了進去。</br> 屋內,馮道跪坐在左側,正在喝茶,看到崔千伍進來,笑著說道:“郎君如何稱呼?不知在登州節度使麾下是何職務?”</br> 崔千伍關好門,放下木箱叉手說道:“在下崔千伍,在登州幫著主上料理一些雜事而已,不足掛齒。”</br> 馮道笑了笑,一伸手,說道:“請坐!”</br> 崔千伍跪坐在馮道的對面,雙手接過馮道遞過來的一杯熱茶。</br> 此時的茶水與后世有著極大的不同,乃是用各種香料研磨成粉,混合了茶葉碎,做成如同后世抹茶一般的濃稠茶水。至于味道,肯定沒有后世茶水那般清冽醇厚,但是也別有一番風味。</br> 崔千伍喝了一口,贊嘆道:“馮相府上的茶真是不錯,在下領教了。”</br> “呵呵,喝了茶,說說深夜來訪,所謂何事吧。”</br> 崔千伍說道:“我家主上一直對馮相非常推崇,當年離開洛陽前往登州,便是得了馮相的大力相助,對此我家主上一直銘記在心。”</br> “順手之事而已,李帥自是不必掛念在心。”</br> “如今朝中局勢大變,新皇初登大寶,各方親王、節度使虎視眈眈,我家主上心中甚憂,不知道何時便會受到局勢影響。所以……”</br> 馮道說道:“所以李帥便想要與我親近一番,也好在朝中有個照應?”</br> “正是!”</br> 崔千伍叉手行禮,說道:“如今朝中大小事務都被朱弘昭、馮赟二人把持,馮相的日子日益艱難,我家主上聽聞非常憂慮,如此局面對馮相來說也非常不易。如此,我家主上便希望能夠與馮相報團取暖。”</br> “怎樣報團取暖?”</br> 崔千伍說道:“朝中有關登州的事務,有勞馮相費心代為周旋。如馮相有需要,我登州鎮便是馮相的外援,我家主上可以為馮相搖旗吶喊、擂鼓助威。”</br> 馮道聞言微微皺眉,自己不是沒想過尋找一個外援,眼下的局面對自己來說的確很困難,朱弘昭與馮赟幾乎將朝堂權柄瓜分殆盡,自己現在就是為他們二人收拾局面的跑腿,根本沒有權柄和威嚴可言。</br> 思索了一會兒,馮道笑著說道:“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是我怎么覺得此事對于李帥更有益處,而對我來說好處并不是很明顯呢?”</br> 這時崔千伍將木箱放到了馮道的面前,打開之后露出了里面一套精美的琉璃餐具,馮道頓時眼前一亮,臉上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br> “這套琉璃餐具乃是精工制作,在洛陽城內的價值至少在八百貫以上。”</br> 崔千伍將木箱向前推了推,說道:“這只是我家主上的一點心意,還請馮相笑納。”</br> “哈哈!”</br> 馮道笑著說道:“世人都說李帥手中握著琉璃工坊,有著大唐最好的制作琉璃的技術,看來此言不虛,如此價值連城的琉璃餐具說送就送,真是大手筆!”</br> 崔千伍說道:“這套琉璃餐具只是見面禮而已,我家主上準備送給馮相一項大禮,登州琉璃工坊的一成干股。從今以后,每月初十都會有人將這一成干股的分紅送來,還請馮相笑納!”</br> 聽到這里,饒是馮道久經風雨也有些坐不住了,李從燕手中的琉璃工坊有多賺錢,明眼人都清楚,即便只是一成干股,每月的獲利也非常可觀。</br> 馮道臉色潮紅的笑了起來,說道:“李帥真是太客氣了,如此甚好,有了這些錢財,我在朝中也好為李帥上下打點,維持必要的人脈。”</br> 崔千伍自是點頭,說道:“那朝中之事就有勞馮相了,本月的分紅已經在路上,估計這幾天就能送到洛陽城,屆時會有人登門拜訪,此人姓勞,請馮相費心。”</br> “嗯,好說。”</br> “另外馮相如果有了消息,或者需要與我家主上聯絡,也可與老勞交代。”</br> 馮道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我知曉了,今晚有勞崔郎了,稍后我在偏廳設宴,與崔郎把酒言歡。”</br> 崔千伍叉手說道:“馮相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只不過還要趕回登州復命,就不在府上叨擾了。”</br> 當崔千伍離開馮道府邸,便直奔北鎮撫司在洛陽城內的據點。</br> 北鎮撫司的據點對外是一家頗具規模的客棧,臨街是一棟三層樓,迎來送往、美酒佳肴,每日都是熱鬧非凡。三層樓的后面則是一處兩進的跨院,用來當做客房使用。</br> 崔千伍來到客棧,直接進了后院的一間廂房內,房間內是幾個北鎮撫司的官差,正在整理近幾日的一些情報。</br> 崔千伍來到一處書案后面坐下,將今日在馮道處達成的協議情況寫了下來,寫好后便將紙條裝進一個特制的小竹筒內封好。</br> “明日一早派人將這份情況送回登州。”</br> “喏!”</br> 崔千伍稍稍松了一口氣,休息了一下,便問道:“這兩日可有什么重要的情報?”</br> 崔千伍來到洛陽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如果沒有什么特殊的情況,便準備返回登州城,畢竟北鎮撫司探查司府衙也有不少事務要處理,這段時間自己沒在,肯定已經積壓了不少的公務。</br> “啟稟司丞,別的情況沒有什么值得關注的,只是有幾份情報比較奇怪,我們正在核實、分析中。”</br> 崔千伍眉頭一挑,問道:“是什么情報?”</br> 那下屬便將幾份情報拿了過來,崔千伍仔細比對看了一陣,猛然站了起來,驚呼道:“朱弘昭和馮赟竟然要對李從珂動手?他們難道還嫌天下不夠亂嗎,我看他們這是在找死!”</br> 周圍幾個北鎮撫司的官差也是嚇了一跳,眾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照著朱弘昭和馮赟的做法發展下去,朝中必定大亂,甚至會導致李從珂起兵反叛,如此天下勢必越發的動蕩,登州鎮也難以獨善其身,各項生意受到影響不說,百姓也要深受其苦!</br> 崔千伍將這幾份情報整理了一下,隨后便封好交給一名部下,說道:“今晚無論如何也要出城,將這份情報連夜送回登州!”</br> “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