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br>這五百畝的水田,往后就是澄哥兒的,不論大房還有沒有嫡子庶子生出來,澄哥兒就是嗣子了。
紀(jì)氏提的這一條,連顏連章都怔住了,先是一驚,再看她,眼神兒都軟了幾分,這卻不是為了他們這一房要的,單單只為著澄哥兒。
“我知道這話說了,怕是沒幾個人信的,可我心里實是拿澄哥兒當(dāng)作親生,小叔子才多少年紀(jì),兩個人這樣胡鬧,往后便真無出了?”紀(jì)氏靠了軟榻,緩緩?fù)鲁鲆豢跉鈨簛恚骸笆谴蟛讣保刹皇撬麄儌z口子急,如今抱了過去,等再生了自家的孩兒,卻把澄哥兒放到哪去?”
顏麗章跟袁氏兩個,連個庶女都當(dāng)眼睛珠子似的疼著,通房妾室再有了孩兒,不論是誰生的,總是顏麗章的血脈,若是個女兒便罷了,是個兒子,哪里還有澄哥兒站的地方。
“我們澄哥兒可不是他想要就要,不想要了再拱手送回來的。”當(dāng)著丈夫不好說他至親的長短,紀(jì)氏心里卻是瞧不上袁氏這番作為的。
顏麗章跟袁氏兩個難道不知明陶絕無可能過繼,還是張口就點(diǎn)了他,一半兒是因為成王,一半兒是私心里還想要自個兒的孩子,哪里知道大伯睜眼兒等著,不到過繼胸口這口暖氣只不肯散。
顏連章也覺得這個小弟過份,聽得紀(jì)氏這樣說默許下回,回頭三兄弟再談過繼事的時候,便把這條拋了出去。
顏連章這話一出口,不獨(dú)顏麗章愣住了,連大哥顏順章也傻了眼兒,早知道還有這個法子,他們不想過繼哪里用這樣鬧,張口要東西便是,但凡三弟皺皺眉頭,這事兒便黃了。
顏麗章跟袁氏兩個倒抽一口冷氣,他不似大哥二哥兩個還當(dāng)著官兒,除開公中分下來每年定額的銀子,便只有大房那點(diǎn)水田絲棉的出息了,冷不丁分薄出去,怎么不肉疼。
袁氏更是張口就想回絕,她還巴望著能從紀(jì)氏那里摳一點(diǎn)來,她的嫁妝體己那樣多,雖不是親生,也養(yǎng)了這些時候,怎么也該給澄哥兒一點(diǎn)傍身,哪里知道她還獅子大開口了。
這事兒當(dāng)場沒談成,顏連章除了帽子擺在擱架上頭:“我看,這事兒還有得磨呢。”紀(jì)氏才要伸手接他的衣裳,就見他閃身避了:“你別沾身,我身上灰著呢。”
自個兒把衣裳往架子上掛了,洗干凈手臉坐到小幾邊:“今兒吃用了甚?沒兩日就是寒食了,你如今吃不得冷的,叫她們支個小爐子。”
紀(jì)氏抿了嘴兒笑:“哪里就嬌貴起來了。”
“可不嬌貴,這可是我兒子。”他搓了手掌喜滋滋的模樣讓紀(jì)氏心頭一喜,跟著又憂起來,想想六榕寺得的那只簽,到底松了嘴角,心里暗暗祈愿,若這胎果然是男,便舍了錢財,給寺里的菩薩重塑金身。
到得寒食這一日,顏府三個院里俱不曾升灶,早膳了用了桃花粥,因著吃了冷食,紀(jì)氏便叫丫頭帶了澄哥兒明沅幾個,往花園子里頭打秋千去,也好松松筋骨,別叫冷食吃寒了胃。
原來府里年年放一日假的,丫頭們或是牽鉤或是拋草扎的彩球,能描會畫的,便在雞蛋上邊畫上吉祥紋樣,主子出彩頭,評哪個畫的最好。
便不出去踏青,就在府里的大花園子里頭也要樂上一日,灶上還要蒸青精飯,拌洋白糖分到各各房頭,不拘是幾等的丫頭婆子都能饒一碗吃。
今歲這些俱不曾辦,只各房門上掛了柳條編的環(huán)兒就算過了寒食節(jié),采苓跟九紅兩個湊在一處,問廚房討了蛋來,拿藍(lán)料紅料畫了花,就擺在明沅窗子邊:“叫姑娘樂一樂,可惜采茵姐姐不在,她回回都討著彩頭的。”
九紅原在穗州并不曾這樣過節(jié),她畫了雞蛋,吃了滿滿一碗青精飯,這還不足,就著厚白糖,再添了一碗,采苓刮了臉皮笑她:“你不去放放褲帶子,可別勒壞了。”
說的九紅一張臉通紅,還是采菽拿了一個小匣子出來:“這個拌糖雖好吃,多用了也積食呢,等會兒你撐著了,來吃個棗泥山楂丸消消食。”
府里雖有這樣事,下邊丫頭的們總不相干,該樂的還是樂,只收斂著些,不敢過份,明沅去搖千秋,紀(jì)氏專挑了明潼的院子,那兒離北府最遠(yuǎn),笑鬧聲傳出不去。
原來只當(dāng)大伯立時便要不好,府里處處都防著要辦大事,時時緊繃著弦兒,可等得一日又一日,云板上頭都落了一層灰,就是不曾響過。
連著永福寺玉皇觀里的小沙彌小道士都來了好幾回,可這事兒哪有定準(zhǔn)的,只好拖著,防著立時要辦道場卻請不到人來,除開僧衣道衣,香蠟油米,又打點(diǎn)了許多銀子出去。
那建了一半的壇,叫拿雨布遮起來,就怕叫清明雨一澆,便不得用了。扎好的紙人車馬牛的,還有大小二十亭紙轎,俱都要收到庫里,喪事的錢付出一半,竟是只等著正主兒下喪了。
府里別個人松散下來,睞姨娘卻在落月閣里急得兜圈兒轉(zhuǎn),恨不得顏家大伯立時就不行了,到時候灃哥兒才能出頭。
她不是不知紀(jì)氏開口要了五百畝水田的事,卻覺得便是這樣澄哥兒才不得過去,好處還該落在灃哥兒身上,抱著兒子直念佛,大字兒不識一個,也學(xué)著念起經(jīng)來,還似模似樣的買了黃紙來,念得一卷經(jīng),就往那黃紙上邊點(diǎn)上個小紅點(diǎn)兒。
明潼聽見小丫頭子來報說睞姨娘在房里念經(jīng),差點(diǎn)兒沒噴出茶來,扯了嘴角“哧”笑一聲,反手把茶盅兒擱在小幾子上:“由著她去,多拜拜菩薩總歸是好的。”
笑完了,她又垂了眼簾,掩去眼底三分譏屑,便是這樣一個女人,她生的兒子竟還襲了這一房!若不是靠著娘的教養(yǎng),憑著她自個兒能養(yǎng)出個什么東西來!
明潼撣撣指甲,抬頭抻了抻衣裳,立起來推開窗扇,往樓下一瞧,澄哥兒明沅兩個正一前一后的打秋千,她看了會子,覺著叫風(fēng)吹得有些涼意,伸手緊緊領(lǐng)口,往北府一望,抿了抿嘴角。
上輩子伯祖父并沒有死在這時候,明潼病入膏肓,手腕子連開口鐲都嫌太空戴不得的時候,親娘紀(jì)氏拋了顏面,跪在伯祖父的面前,求他把那一付壽木舍出來,讓自己的女兒好歹在地下,舒坦些。
她身子支撐不住,人卻是清醒的,為著這事兒,紀(jì)氏頭一回扯了顏連章的袖子哭求“我這輩子只她一個,萬事不求,只此一件,往后便叫我往莊頭上住著,我也再沒有二話。”
爹跟娘一道去求,伯祖父到底舍出了那付桃花洞,一層層的鋪金盤錦的綢緞,全是紀(jì)氏親手鋪的,墊的厚厚實實。
明潼這輩子自進(jìn)宮起,便沒再穿過大紅,紀(jì)氏請了十二個全福繡娘,為她繡一件大紅裝裹衣裳,繡了七彩祥云,葫蘆、扇子、花籃、漁鼓、荷花、寶劍、洞簫、玉板,一溜兒暗八仙福祿八件兒。
繡的時候,還請了人念經(jīng),這些明潼俱都知道,她悠悠然睡去,再昏昏然醒轉(zhuǎn),才剛回來時,還想著,許是紀(jì)氏心誠,菩薩才許她再活一回。
這些事壓得她喘息不得,自睜眼清醒,沒一刻不想著這些過往,紀(jì)氏心寬,她不能寬,紀(jì)氏心軟,她不能軟。
再看一眼外頭兩個玩鬧的小娃,明潼招了小篆過來:“把睞姨娘的用度,提一提,就比著姑娘們的來。”
小篆咬咬唇兒,一個字也不曾說,明潼指了匣子:“下月的下月再說,這個月的先拿我的銀子補(bǔ)上。”
大篆聽見沒能忍住:“姑娘可不能再慣著她了,如今府里可都傳遍了,再提她的月錢,她那眼孔都要頂?shù)侥X門上了。”
明潼挑挑眉頭:“你使個巧,讓安姑姑送去,總歸她這一向,也不曾少跑動。”隔得幾層花園子,也還是傳的闔府皆知,這回不壓著,便把這些不規(guī)矩攤到眼前,扯了面子,里子早已經(jīng)爛到芯了。
明潼辦了這樁事,便下得繡樓往紀(jì)氏那頭去,見澄哥兒一頭一臉汗,吩咐丫頭拿大毛巾給他擦干凈:“可不許再高了。”
澄哥兒一只手把著扶手,一只手騰空了招手,高聲問她:“三姐姐,咱們放風(fēng)箏罷!”
明潼趕緊住了步子:“你扶好了!”后頭的小丫頭不敢再用力,秋千慢下來,明潼上去就捏他的鼻子:“你膽兒肥了,就不怕摔下來?”
澄哥兒吐舌頭,拿了細(xì)竹糊的小風(fēng)箏才要放上天,瓊玉尋過來告訴明潼,西邊府里有喜事,明潼抬抬眉毛,知道這一向梅氏因著紀(jì)氏開口說那話,覺得她不曾真心給自家出過主意,很有些不來往的意思,只怕是紀(jì)氏叫自個往西邊去探一探的,披上短斗蓬,叫丫頭拿了繡花籮兒,一路往明蓁的揖秀樓去。
喜事原來是說成王身邊的長隨,送了禮盒子來。
無非是桃花粥青精飯這些,可宮里頭送東西不會分兩回,才送了飛燕餅來,隔了兩日就又送粥飯,細(xì)一問才知道是成王叫人送來的,明潼回來給紀(jì)氏捶著肩:“倒是稀奇事。”
民間才有定了親的男家女家互送節(jié)禮,在皇家還真沒這個例,一并是分賜下來的,也沒哪個再送一回,成王卻特特吩咐了人送來,梅氏這些天好容易現(xiàn)了笑影兒。
“這是怎么說的。”連紀(jì)氏都覺得奇怪,顏家三男,兩個當(dāng)官,不過五品,便是顏連章在鹽道里頭,一個親王還能用得著一個運(yùn)判?
哪兒也不必著親王親自給這個體面,那些個王妃人家里頭,還沒有當(dāng)官的,更沒誰有這份殊榮了。
明潼拿了白玉小錘兒,她倒是知道上輩子成王還是親王的時候,就跟大堂姐兩個夫妻情深,坐上后位,別說六宮粉黛,宮里壓根就沒有旁的妃子,若不是顏明蓁身子骨實在差,根本就不必接了妹妹進(jìn)去。
“除開寒食節(jié)禮,里頭還有一只風(fēng)箏。”顏明蓁只打開看了一眼就收了起來,還是明芃吵吵著要看,她也沒拿出來,反是明芃,因著姐姐沒依她,生了一場悶氣。
紀(jì)氏一奇,成王怎么著也不該見過明蓁,心里轉(zhuǎn)了一回念頭,又笑起來:“倒是知禮的。”也沒旁的好想了,都沒相過面,只憑著訂親便送了禮盒來,在皇家人里怕是最講“禮”字的一個了。
連太子妃的娘家,也沒有這樣的體面,太子妃家里頭是平民,祖上三代只出過一個秀才,年紀(jì)倒是跟太子相配,宮里頭還賜了錢糧下去,給太子妃家蓋房子。
一溜兒親王里頭,便只有成王得了個在朝為官的妻家,怕是為著這一條才送了禮來,余下那些個只怕全沒讓這些天皇貴胄們瞧在眼里。
明潼聽得母親這一句,立時明白過來,不由失笑,她是按著自己知道的來揣摩,不免就想到了那上頭去,便是往后再恩愛,如今也還是一面都不曾見過,哪里就有那許多的情情愛愛了。
“既那頭送了來,咱們也不好失禮。”這是當(dāng)親戚走動呢,只當(dāng)尋常民家,女方再添上兩樣送還回去。
“早還了禮了,大姐姐羞的不開門,大伯母回的禮。”明潼見紀(jì)氏擰眉,趕緊寬慰她:“是幾個嬤嬤辦的,娘趕緊松松心,這些個事兒再不許管了。”
紀(jì)氏反手握了明潼的手:“我省得,你才多大點(diǎn)子,老氣橫秋的。”這么一說顏家的女兒還真是都能當(dāng)事,伸手摸了明潼的鬢發(fā):“你太曾祖母念著你呢,隔兩日,你去一回,也見見你表妹們。”
“我心里也掛著太曾祖母呢。”還有一樁事兒明潼沒說,睞姨娘的娘家,在外頭嚷嚷著就要當(dāng)北邊府里的家了,紀(jì)氏闔了眼簾,蓋著毯子養(yǎng)精神,明潼手上使力給她松肩膀。
這事兒若是告訴了紀(jì)氏,她定然立時就要出手彈壓,自家這個娘,行事還是太過方正,可這事兒還真不能就這么壓下去,明潼想到上輩子,骨頭都在發(fā)冷,澄哥兒是依仗,灃哥兒又是什么?
這一房的產(chǎn)業(yè)卻不是那么容易肖想的,她看看紀(jì)氏白玉般無暇的臉,這一個弟弟,這輩子再別想中舉。睞姨娘真能老實便罷,但凡有一點(diǎn)兒不規(guī)矩,顏家雖自來不曾有過,可一個紈绔哥兒,顏家也不是養(yǎng)活不起。
她還不曾開口,紀(jì)氏就先問道:“是你叫給睞姨娘提份例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