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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血燕粥

    </br></br>明沅屋里頭人口簡單,雖是自個兒單開了一個院子,住的卻不是正堂,也沒比著棲月院落月閣那樣正經(jīng)的院落配置起人手來。
    采薇采茵是大丫頭,采菽采苓是二等的,九紅是屋里頭三等的,還有看門的婆子灑掃的丫頭松枝兒,這兩個只在院子里頭,從不往屋里來,連著下房的屋子都沒住滿。
    等灃哥兒抱來了,他身邊跟著一個養(yǎng)娘一個茯苓,是明沅給推了,打的旗號是等明湘病好,不過幾日的功夫,她這頭又不是沒人手,對付幾日也就罷了。
    明湘的病好了,灃哥兒卻沒再抱回去,那些個丫頭先時沒進(jìn)院門,這會兒也邁不進(jìn)來了,明沅倒寧愿人少些,一屋子九個人專只侍候她們兩個,還有什么不夠的。
    因著人少,活計也簡單,明沅又不是個小氣的,丫頭們領(lǐng)著月錢不說,尋常還常有東西賞下來,連看門的婆子跟灑掃的小丫頭子都知道六姑娘最寬和,不說打罵訓(xùn)斥,到吃什么應(yīng)時當(dāng)令的東西,不獨(dú)大丫頭們有得分,院子里頭也能得著。
    小香洲里只不添人,松枝兒的妹妹桃枝,便一直想到小香洲里來當(dāng)差,采薇嘴上答應(yīng)著,報給明沅她卻搖頭:“樂姑姑不給添人,咱們也不必先挑起這話來。”
    她叫采薇管著屋子,為的就是采薇是外頭買來的,沒甚個彎彎繞繞的關(guān)系,也不必看了誰的情面辦事兒,她又一向是個爆脾氣,別個來請來托,當(dāng)面就給回了。
    采薇脾氣差著些,卻也自來沒砸過事,還有點(diǎn)子義氣,一院子里頭的,她俱肯相幫,小丫頭想嘗個鮮往廚房要些個點(diǎn)心,不打明沅的名號出去,說是采薇要的,她也自來不生氣。
    明沅聽見九紅回報就皺了眉頭:“這是怎的了?怎么竟跟畫屏起爭執(zhí)?”
    九紅咬了嘴唇:“今兒帳房里頭發(fā)月錢,棲月院里那份不知怎么著就派到咱們房里了,采薇姐姐一氣兒拿了,叫畫屏趕上來嚷了兩聲……”
    明沅聽了九紅的,反而抿了嘴兒,臉上氣的帶出笑來:“趕緊說實(shí)話,還同我遮掩起來了,那可是八兩銀子,銅錢好換滿箱子,她就這樣領(lǐng)了來,帳房里派月錢的能做下這糊涂事兒?”
    九紅不意明沅一句就給拆穿了,她跌跌腿兒:“原也是的,好好個哥兒,又不是沒月銀領(lǐng)的,非叫姑娘養(yǎng)的,姑娘自個兒的月錢才多少,餐餐加菜,也得虧得姑娘往日里積攢的多,若不然,哥兒也沒酪吃了。”
    單加個點(diǎn)心果子不過三五十文錢,卻架不住積少成多,一兩銀子如今倒?jié)q了些,好換上一千二百文,點(diǎn)心盡吃且夠了,可乳子卻價貴,進(jìn)春天這東西存放不易,就更貴了,這些個還不曾算上大菜。
    灃哥兒除了衣裳旁的俱叫安姨娘拿了去,加餐的錢可不是明沅摸出來的,明沅的錢匣子就在床底下,除開每月破些銅錢使,余下的都成塊成塊的鎖在箱子里,灃哥來了不過三四個月,都已經(jīng)往帳房里換過兩回銀子了。
    這事兒明洛也說過,灃哥兒除了月例還有份例,那些個綢緞綾羅可是拿出去就能換鈔的,如今一畝下等的才多少銀子,這些個拿出去,安家只怕也置起了院子,買下奴仆來了。
    明沅是想著花錢買安心,錢照給,只別來鬧騰就是,她這里也盡夠用了,原來還要補(bǔ)貼蘇姨娘,如今她緩過氣來,生了個女兒,再小也是主子,生下來就拿起了份例,紀(jì)氏還賞了銀兩,倒比明沅這里要寬裕了。
    蘇姨娘知道灃哥兒沒錢得的,一意想幫補(bǔ)女兒,說灃哥兒一個哥兒往后破鈔的地方更多,幾回拿了錢來,還是明沅給推了。
    如今還挨得,等灃哥兒大些,身邊再添小廝,又要在外頭打點(diǎn),用錢的地方只有更多的,所幸他還小,往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畫屏為著這八兩銀可不得跟采薇爭起來,想必嘴里也沒什么好話,這后頭的事兒也不必問了,采薇哪里忍得下這樣的氣,兩個在帳房里就爭,畫屏仗著自個兒年紀(jì)大些,又是家生子腰桿硬,一把扯了采薇的頭發(fā)。
    采薇哪里肯吃這個虧,兩個又是抓又是找,撒了一地的銅錢,不獨(dú)明沅這里知道了,連著紀(jì)氏的上房也知道了。
    明沅額角一跳一跳的頭痛,才剛平靜下來,偏又鬧這個,她吸一口氣,九紅見她臉色難看,幫著采薇求情:“采薇姐姐是有錯兒,卻是一片心都為著姑娘,姑娘好歹幫她求兩句罷。”
    自然要求的,可想不傷皮毛就回來,卻得花些力氣:“你可瞧清楚了,確是畫屏先動的手?”
    九紅趕緊點(diǎn)頭:“是是是,是她先動的手,采薇姐姐一句話把她堵上了,她氣忿不過,伸手就是一記耳刮子呢,打得好響,一屋子人都聽見了的。”
    明沅沉吟一會,立起來往鏡臺前照一照,她這兒是沒有在穿衣鏡子的,這東西價貴,連姨娘們屋里都無,只有紀(jì)氏的上房才有一抬,站遠(yuǎn)了細(xì)照,見無不妥,指了九紅:“叫采菽去尋喜姑姑,太太那兒過不多時也要知道的。”
    明沅穿戴一向平常,既不似明湘過份素了,也不似明洛十分花銷,身上這件衣裳還是去歲春天做的,扣在身上顯得有些小了,花色倒還相宜,披上一條撒花披帛,再除掉一根寶石頂?shù)幕ㄢO,簪上明蓁分送的那枝紅花,一路往帳房去了。
    主子們不該理會得這些事,未出閣的姑娘們是嬌客,便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連銅錢都不摸的,明沅扶著九紅一路到得帳房,見著一地兒是東西,撞倒了的交椅,摔爛的匣子,一眾丫頭原都在看熱鬧的,見著主子來了,趕緊都躲了。
    采薇畫屏兩個誰也沒吃虧,誰也沒占著便宜,這會兒已經(jīng)叫高升家的拿住了,見著明沅來只當(dāng)是要求情的,卻見她滿面寒霜,先罵了采薇一句:“往日里縱著你,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她一句一罵,采薇先自一陣委屈,再去看高平家的,她原坐著,這會兒立起來,便是再得臉的媳婦子,也還是下人。
    明沅也不往上首去坐,只往右邊第一張椅子坐下,拿眼兒睨睨采薇,見她頭發(fā)叫抓松了一把,額上叫刮出一條紅痕來,裙上紅撲撲的沾了灰,面上還一付氣憤不過的模樣,明沅心里一定看向高平家的:“這事兒,依著嬤嬤看,可要報給太太知道?”
    高平家的拿眼一打量她,掖著手笑了:“對不住姑娘了,這可不是尋常事,太太治家一向嚴(yán)的,鬧得這樣,可瞞不住呢。”
    “這個點(diǎn)兒,太太午睡才起,這些個糟心事往跟前去,心緒也好,可嬤嬤說的在理,我自家?guī)е@個丫頭,去跟太太請罪,是我疏忽了管教她了。”高平家的不意她這般好說話,今兒這月錢總歸發(fā)不得了,也就跟著一處往上房去。
    紀(jì)氏果然才剛起身,臉上還帶了睡意,松松挽了個家常髻,小廚房里才剛熱得的糖水燕窩送到跟前,正拿了玻璃碗盛血燕,才吃得一口,就聽瓊珠說了這事。
    紀(jì)氏眉頭微動,心中一動,六丫頭遞了枕頭過來,教了灃哥兒裝病躲過繼,這便算是投了誠,也算的沒白養(yǎng)她一場,如今可是假借這事兒,想把灃哥兒的月錢也領(lǐng)了?
    簾子一響,明沅疊著手走了進(jìn)來,見著紀(jì)氏便先蹲了個禮,斯斯艾艾張不開口,紀(jì)氏笑一笑:“這是怎么著了?可是有甚事要說?”
    紀(jì)氏手里端著的燕窩還是她給挑的毛,眼晴一溜,瞧出明沅這一身兒還是去歲的衣裳,只這條披帛是新裁的,再想想灃哥兒身上多出多少東西,粗略算個數(shù)兒也知道是她那兒的月例不夠使了,平姑姑來報支出,一筆筆記得清楚,除開上房正院,也只小香洲里花銷最多。
    能忍得這些時候,想是真?zhèn)€不湊手了,安姨娘抱了灃哥兒去養(yǎng)是她給的,才剛抱過去時確也是勞心勞力,可這人便是架不日久見人心的,但凡聰明些個,常送些衣裳吃食,都是小物,能花幾個錢,卻不是把大頭給留住了,偏連面子功夫都做不得,也無怪底下丫頭都要鬧了。
    明沅開口就是先請罪:“原是我沒管教好下邊人,竟這樣鬧起來,太太別氣動了身子,該怎么罰怎么罰了就是。”
    紀(jì)氏心里不論這回是誰錯,都預(yù)備輕輕放過了,不獨(dú)放過,還得給六丫頭體面,伸手過去把她拉到身邊:“怎么是你的過錯,底下人淘氣也是有的,我管著偌大一個家,下邊哪一天不磨磨牙,也全是我的過錯不成?”說著拍拍她的手,又把高平媳婦叫了來。
    采薇想著作弄人,又怕給明沅惹事兒,火性雖大,也不是全無腦子,領(lǐng)月錢的時候便說是捎手給拿著,順路送過去,高平媳婦自然回報上去。
    上一回還傘是采薇去的,話里話外刺了兩句,兩邊原就不對付,如今采薇不占理了,畫屏自然要鬧,當(dāng)時吵嚷嚷的,許多話也不好回報上來,高平媳婦看著明沅挨著紀(jì)氏坐著,立時把經(jīng)過減了又減又道:“原也是我不該,竟記差了,把三少爺那一份也算到了六姑娘這里。”
    明沅才剛幫著紀(jì)氏做了這樣一件大事,紀(jì)氏怎么著也看在這上頭恕上一恕,也不必自個兒去問,廊下站著的丫頭根本沒能進(jìn)屋,揮手叫來了喜姑姑,不獨(dú)罰了月錢,一揮手叫明沅領(lǐng)了灃哥兒的月例:“你也不必推,既住在小香洲了,吃用等物也一應(yīng)你這頭出的,沒的叫你苛克了自個兒。”
    兩個丫頭挑事兒,一并罰了三個月的月錢,把畫屏發(fā)回安姨娘院子里,安姨娘知道那八兩銀子飛了去,抖著嘴唇白了臉兒,還不敢高聲罵,在喉嚨口咽聲咽氣:“說起來是骨肉至親了,斷送了弟弟的前程倒給自己臉上貼金,怪不得敢這么鬧,原是太太慣著她呢。”
    一面說又一面哭起來:“你好容易得著一個兄弟,我還想著往后能捎手幫你一把,結(jié)親也好,嫁妝也好,總能比旁個好上些,哪里知道六丫頭這狼性,喝自己親弟弟的血呢。”
    明湘坐在窗前描花,聽得她一徑兒哭,手一抖,畫了半日的富貴牡丹圖一筆污了去,抬起臉來,遠(yuǎn)遠(yuǎn)看著安姨娘,她上回說了那話,安姨娘一句都不曾聽進(jìn)去,這時也不再說,曉得跟明沅的情份也算到了頭,扔了筆道:“咱們胳膊擰不過大腿,便是三個院子一條心,想把灃哥兒送過去,太太不許,就能成了?”
    她這話越發(fā)清冷,安姨娘叫她一噎,雖知道她說的是正理,可也止不住的把錯處都推到明沅身上:“不論成不成,總歸要推一把,可你看看她做了甚,往常我說她慣會討人歡心,你且不信,同我硬頂著來,如今看看,你跟五丫頭,哪一個還能比得她去!”
    明湘看著那張污了的牡丹圖,垂著頭不抬起來,安姨娘還有啜泣:“這回子可好,臉面都叫她丟盡了!”
    明湘便這么聽著她哭,一句話都不再說了,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深深吸一口氣,安姨娘還止不住話頭,她原來并不多話的,灃哥兒來便說的多,也做的多,才多少日子,怎么就全變了一番模樣呢?
    “要不,你去同沅丫頭說說,叫她饒一半銀子出來?”安姨娘心疼灃哥兒,更心疼的卻是銀子,家里弟弟不成器,幫補(bǔ)多少都沒個夠,頭先那個媳婦沒了,這許多年耽誤下來都不曾再成親,前兒才說瞧中了一家閨女,張口就要一百兩銀子的聘錢,還要辦喜事,置東西,她這兒還真沒這多了。
    明湘不聽倒罷了,一聽之下,轉(zhuǎn)頭冷笑:“去說什么,求她把灃哥兒那八兩銀子分一半,只當(dāng)是可憐我了?”
    安姨娘叫這句一噎,抬起臉來怔怔的看著女兒,明湘又是一抹冷笑:“姨娘要臉,我就不要臉了?為著一月八兩銀子,可要我去下跪求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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