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空間的沼澤中,卡倫緩緩抬起頭,此時全身上下都布滿污泥的他,只剩下頭部還是干凈的,這不是餓癮的寬容與恩賜,而是餓癮需要使用卡倫的力量。
也因此,外面發(fā)生的,卡倫也都能看見,包括,安卡拉的笑容。
《秩序之光》所有對安卡拉與秩序之神之間的記載,幾乎都是一個主題,那就是“父女情深”,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結(jié)尾了,安卡拉犯錯被投送進兇獸之口,身軀四分五裂,自此成就了秩序之光。
仿佛前期的所有鋪墊,作用就像是為這結(jié)尾鋪墊出悲情的氛圍。
但卡倫清楚,《秩序之光》對安卡拉的記載,很多都是真實的,一種極為真實的表象。
在面對秩序之神時,安卡拉的臉上總是掛著甜美的笑容,連聲音也是清脆動聽的。
只不過此時再看著這甜美神情時,讓卡倫下意識地想到了另一個少女——黛那。
黛那在面對大祭祀以及她的那些叔叔伯伯時,也是一樣的姿態(tài)。
她們都在努力地向世人同時也是向自己表演,表演出一種慈愛溫馨的畫面。
而她們所“諂媚”的人,也需要她們進行這種配合。
超然的地位不管有意無意,總之都造就了自我為中心的格局,自己身邊的所有人,或主動或被動,都得配合著你的節(jié)奏與喜好。
正在感慨的卡倫并不知道,在不久前,他所感慨的那個少女黛那,就把他也歸入了這種人的行列。
卡倫現(xiàn)在思索的就一個問題,那就是安卡拉會如她現(xiàn)在所表現(xiàn)的那樣,被餓癮乖乖地吃下去么?
雖然這位安卡拉只是月神教搜集的萬千安卡拉碎尸中的一塊祭煉而出的意識,但她畢竟是安卡拉,骨子里的倔強,卡倫是清楚的。
一個敢在書簽上寫下“秩序”的女人,真的會安心接受被吞噬的命運?
……
安卡拉臉上的笑容沒有消退,一股光火在她身上燃燒起來,這是在加速自己的消融,就像是主動烹飪著自己。
薩拉尹娜的身軀逐漸溶解,在地面上形成一灘月華,那是她身為月神信徒日夜吸收的月之精粹;
薩拉尹娜的靈魂也正在拆分,一團團月暈不斷地蕩漾,里面零星散落著些許金箔的色澤,這是夾雜著神子傳承的靈魂本源;
最后,是安卡拉的那部分,她逐漸幻化成黑色的劍刃,安靜地懸浮。
餓癮在靜候這一切的完成,優(yōu)秀的廚師,總是會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候時間對食物的最后成就。
終于,一切的一切,都在極為和諧的狀態(tài)下完成。
一個原本活生生的人,被褪去了雜質(zhì),只剩下了懸浮在那里的三份,精美契合得如同特意擺了盤。
墻壁上掛著的賽恩斯保留著蟑螂的生命倔強,他的身軀都已經(jīng)被搗爛了,可他還沒有死,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不停地張閉,只是因為不斷有汁水噴濺出來,讓他無法發(fā)出具體的聲音,但依舊可以感知到他的憤怒和不甘。
在主仆關(guān)系上,他絕對是忠誠的,但現(xiàn)實就是這么的殘酷,原本平靜的一天,忽然就降臨下來了災厄。
很可惜的是,賽恩斯已經(jīng)無力保護和阻止,他的動靜,就像是這場餐宴的配樂。
卡倫張開嘴,他要準備享用了。
只是,當他張嘴時,月華、月暈以及那把黑色的利刃,竟然極為詭異地重新重疊在了一起。
原地,出現(xiàn)了一道黑色星芒,一只手,從星芒中探出,撕破了黑暗的同時,也拍打在了卡倫的胸膛上。
剎那間,一根根秩序鎖鏈從卡倫體內(nèi)溢出,瞬間將卡倫整個人提拉吊起。
“呵呵呵………”
笑聲依舊動聽,但這次,卻多出了一抹嘲諷的味道。
嶄新的安卡拉從星芒中走出,她抬著頭,看向被吊在空中的卡倫。
“我曾經(jīng)就是你,你曾經(jīng)也是我,我和你過去,本就是一體的,是父親,將你封印在了我的體內(nèi),所以,你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我會不知道么?”
墻壁上,賽恩斯的情緒并未因事情的反轉(zhuǎn)而露出喜悅,恰恰相反,他流露出了最激烈的絕望,因為他清楚,這一刻的安卡拉,是獻祭了自己小姐召喚出來的。
這意味著,自家小姐在這世間的一切,都被抹去,而這種獻祭所換來的嶄新安卡拉,也并不會存在太久。
而這,就是安卡拉給予餓癮的回應,她不惜將整個桌子掀翻,也不愿意讓自己的父親吃上一口。
恨,這種東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是已經(jīng)淪為碎尸萬段中的一塊,卻依舊銘記。
安卡拉舉起手臂,一把黑色的長刀出現(xiàn)在了她的手中,這把刀十分破舊,不僅缺口繁多,還銹跡斑斑,這說明其本體并沒有被封禁空間收納,而是遺落在了這世間的某一處角落。
否則,以封禁空間的習慣,有些神器就算沒辦法完成修復,至少也會保養(yǎng)得很好,尤其是自家一脈的神器,肯定會被重點照顧。
只是,刀剛剛握在手里,安卡拉的腳下,就出現(xiàn)了一座運轉(zhuǎn)中的陣法,強大的吸扯力將其死死地吸附在了地面。
陣法,是早就布置好的,在安卡拉為自己的“父親”烹飪時。
“嘩啦啦……”
伴隨著鎖鏈的一陣晃動,卡倫雙臂下壓,抓住了身側(cè)的兩條鎖鏈,鎖鏈開始抽出,胸口位置的鎖鏈早已變了顏色,本該出現(xiàn)的可怖傷口,也并未出現(xiàn)。
餓癮是一頭野獸,它狂躁,它暴虐,它有著似乎永遠都無法滿足的貪婪,可就算是有這么多負面屬性,依舊無法掩蓋它的智慧。
安卡拉的反應,它早就算到了。
“呵呵……”安卡拉又笑了,她的手腕晃動,手中的利刃蕩漾出一陣波紋。
卡倫抬起手,魔方之鑰出現(xiàn),快速旋轉(zhuǎn)之下,將這座早就被自己侵入的酒店陣法完全掌控,并且重新進行配置,加強了這座酒店與外界的隔絕。
“原來,你不想讓人知道你的存在,為什么呢?”
“砰!”
腳下的陣法破碎,安卡拉恢復了自由。
“在信徒們眼里,你就是父親,就是秩序之神,外人……不,就算是神祇,也很難將你們區(qū)分開來,怎么,你是在害怕自己的存在被秩序神教知道么?”
卡倫沒有回答,而是身形降落,手中出現(xiàn)了一把黑色的鐮刀。
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它都無意交流,無意解釋。
“秩序神教,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這個地步了么,連你,都需要躲避?”
卡倫沖向了安卡拉,安卡拉反擊,鐮刀和利刃碰撞到了一起。
一個是秩序的餓癮,一個是秩序之神的女兒,一定程度上,他們代表著秩序的最本源力量。
只不過現(xiàn)在,二人的交鋒不復巔峰時的那種恢宏磅礴,因為彼此的力量基礎(chǔ),都建立在各自的宿主身上。
餓癮使用的是卡倫的力量,而安卡拉的力量則來自于對薩拉尹娜的獻祭。
讓人意外的是,在明確判定出餓癮不希望自己身份暴露的前提下,安卡拉在接下來的廝殺中,也很默契地壓制著現(xiàn)有力量的外溢。
“既然你在這里,那父親在哪里?”
回答她的,是一記鐮刀噼砍。
“父親,是否已經(jīng)隕落?”
依舊沒有回答。
“告訴我,這個紀元諸神不出的真相!”
“砰!”
短時間內(nèi),雙方不知進行了多少次對拼,這種戰(zhàn)斗方式,顯得很樸實。
但只有外人,才能感知到此時的沉重,因為彼此都控制著力量外溢,所以迸發(fā)出來的秩序之力,全都滯留在這里。
一開始,是會議室內(nèi)的所有陳設(shè)全都化為了粉屑,包括被掛在墻壁上的賽恩斯,他的殘軀先是爆開,化出了一只只小蟲企圖靠著某一只茍延下去。
然而,很可惜的是,這種無差別的全方位填充,讓小蟲子在這處環(huán)境里也無法幸免,一個個的相繼粉碎。
擁有傲人體魄的賽恩斯,這只月神教精心飼養(yǎng)的仆蟲,就這么徹底死在了兩個強大存在毫不精彩的交手余波里。
這種趨勢,還未停止,樓層開始坍塌,房間開始被抹平,酒店里殘余的月神教神官們,逃又逃不出去,只能被活生生地被這濃郁到近乎實質(zhì)化的秩序之力給碾死。
二人交戰(zhàn)的空間,也變得越來越大,這座酒店的內(nèi)部,幾乎被掏了個干凈,此時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層屋頂和墻皮。
“我打不過你,是宿主的差距。”
安卡拉的身體,已經(jīng)比一開始從星芒中出來時,變得透明了,而餓癮那邊,依舊很平靜沉著。
卡倫那恐怖的靈性力量積累,左右了這場壓抑對決的勝負。
安卡拉將利刃橫在自己身前:“回答我的問題,我可以放棄反抗,你的目的是我,應該不想讓我白白消耗掉,這樣,你吃得也不會盡興。”
餓癮停止了攻勢。
“無盡歲月以來,我一直都在等待著來自我本體的召喚,到時候,我會作為補全她的一部分回歸她的身軀。
是的,她受懲戒而死,身軀破碎,靈魂崩散,但秩序神教還在,沒有理由,我的本體不會歸來,哪怕歸來得不全,哪怕?lián)Q了另一種方式,她都應該早就歸來了!
可是,這種召喚,我一直都沒感受到。
為什么這個紀元,諸神不出?”
餓癮舉起了一根手指,意思是,問題只能回答一個。
“那我不問這個了,我要換一個問題!”
安卡拉做出了決斷。
餓癮沒動。
“你為什么能和父親分開?不,不問這個。”
安卡拉抿了抿嘴唇,最終笑著問道:“我敬愛的父親,她隕落了沒有?”
餓癮抬頭,看了看天空方向,先是搖頭,然后……緩緩點頭。
“還沒,但是快了?”
得到這個答桉后,安卡拉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然后,她按照先前的約定,松開手,原本握著的黑色利刃消散,她站在原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自己的結(jié)局。
餓癮走到了她的面前。
這次,安卡拉沒有再出手,意外也沒有再發(fā)生。
餓癮張開嘴,安卡拉的軀體渙散出光輝,被他的口鼻緩慢吸入。
在這一過程中,餓癮臉上露出了享受的神情,像是一個優(yōu)雅的人,在體會著美食所帶來的快樂滿足。
這一刻,他不想被打擾,更不想被中斷,只想一個人安靜地品味。
不自覺地,餓癮探出手,好像這個時候需要翻閱些什么,這是一種肌肉記憶,更是一種飲食習慣。
可惜,整座酒店內(nèi)部,已經(jīng)空蕩得不能再空蕩了,雜志報紙什么的,是不可能有的。
這讓餓癮有些失望。
卡倫在用餐時,會習慣性找些東西一邊看一邊下飯。
餓癮不僅使用了卡倫的戰(zhàn)斗經(jīng)驗和技巧,其他方面的能力,也拿過來在用了。
不得已之下,餓癮掌心攤開,一顆如同水晶一樣的蘋果懸浮出來,它是虛影,卻依舊美麗動人,它在不停地腐爛變質(zhì),卻又次次如獲新生。
在小康娜的敘述中,她曾做過一個夢,在夢里,她不惜龍體崩壞,也要將一顆蘋果送到秩序之神的手中。
餓癮一邊繼續(xù)進食,一邊看著這顆蘋果的變化。
……
靈魂空間內(nèi),卡倫對這一幕感到了錯愕。
他一開始無法理解,為什么安卡拉和餓癮的戰(zhàn)斗,能以這么荒謬的方式結(jié)尾。
就算打不過,可真的就說不抵抗就不抵抗了?就這么站在這里,被吃下去?
不過很快,卡倫就想通了。
眼前這位,并不是真正的安卡拉,她只是安卡拉的一部分,虛幻的過去,尷尬的現(xiàn)在,不存在的未來。
她并不具備一個神,不,是連一個完整的人,都不是。
碎片化的她,只追求碎片化的情緒,對她而言,打贏了又能做什么,將動靜宣泄出去又有什么意義?
她不在乎,這些對她來講也不重要,一切的一切,都比不過得知自己父親將要隕落的快樂。
她已經(jīng)滿足了,不存在仇恨和不甘,她無所謂自己被吃掉。
這其實也算是神子和神祇之間的差距,一個整體的部分,它并不能代表這個整體,甚至,可能會呈現(xiàn)出和這個本體截然相反的特質(zhì)。
相較而言,自家那條狗在輪回之門內(nèi)留下的那道精神烙印,反而更擬人化,因為那位“領(lǐng)主大人”,有對過去、現(xiàn)在以及未來的認知。
沼澤內(nèi),多出了一個人。
她在爛泥中蠕動,像是正在被胃液消化的食物殘渣。
卡倫就這么看著她,如果說自己手上還有一份短租合同的話,那么還在掙扎的【戰(zhàn)爭之鐮】就是一個釘子戶;
至于這位剛被吞進來的安卡拉,她正在被銷戶。
“嗡!”
蠕動的部分站了起來,爛泥還在她身上滑落,已經(jīng)看不見具體的軀體了,只流露出了腐朽的骨骼,她的痕跡,正在被逐漸抹去。
但卡倫依舊感知到了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她似乎對自己很好奇。
這讓卡倫腦海中不禁回憶起以前曾在記憶畫面中所看到的安卡拉幼年可愛女童形象。
她都快被抹去了,依然能保持著對這個世界的探究興趣。
破碎的神,果然是一種讓人難以理解的存在。
“我無法想象,它的新宿主,會是你,我想,它的心里,應該也是有著滿滿的落差吧。”
餓癮原本是秩序之神體內(nèi)的存在,后來短時間內(nèi)被封禁在安卡拉體內(nèi),甚至,安卡拉本身,就是餓癮誕生出的另一層生命也說不定。
畢竟,以秩序之神的強大,由自己體內(nèi)的一部分誕生出一尊分支神,并不讓人感到太意外,各教神話敘述中,從不缺乏這種詭異離奇。
可站在卡倫的視角,卻真的有些無語,你都要沒了,居然還有心情對我來一下嘲諷?
卡倫開口道:“秩序之神隔絕了這個紀元,讓諸神無法回歸。”
相比于餓癮的吝嗇,卡倫倒是康慨得多,安卡拉在死前嘲諷,卡倫卻更注重臨終關(guān)懷。
“哦……呵呵呵呵……”
安卡拉又笑了,她似乎并不震驚于這個答桉,畢竟無論她這個做女兒的如何深深憎恨自己的父親,也依舊無法抹殺她父親無比強大的事實。
“我原本以為,就我一個人很慘,原來……大家都很慘。我是他的女兒,我因他而誕生,我沒得選,可是那些當年選擇追隨他的人,應該都后悔了吧?”
卡倫沒有追究安卡拉的囈語,而是繼續(xù)說道:“他現(xiàn)在很虛弱,他快支撐不住了,諸神,也即將歸來。”
“呵呵呵……呵呵呵………”安卡拉還是在笑。
“我的成長,會削弱他的力量;我的存在,禁錮了餓癮。所以,如果我死了,被餓癮徹底吞噬了,不存在了,那么秩序之神,應該會恢復不少的力量。
餓癮在完成吞噬補充后,你猜猜,它會去哪里,它又會去找誰?”
安卡拉:“呵呵……額……”
安卡拉的笑聲戛然而止。
然后,她發(fā)出了咆孝:
“不行!”
卡倫看著她,現(xiàn)在的她,只剩下了先前一半的高度,骷髏骨架都快看不出來了,像是一坨正在融化的陶土。
“我教你一個可以制約它的方法,這是曾經(jīng)我自己總結(jié)出來的,對付當初的它是沒用的,但對付現(xiàn)在的它,應該還能起到效果!”
卡倫抬頭,看了看靈魂空間的穹頂。
他感到有些不真實,為什么餓癮會犯這種錯誤?
不說秩序之鞭了,連世俗里的警察局抓捕犯人時也懂得把同一個桉子的犯人們分開關(guān)押防止串供。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在外面時,對靈魂深處的餓癮是沒什么感知的,這里就是餓癮的自留地,當餓癮在外面時,這里也就成了自己的自留地……
再聰明的人,又怎么能看到自己背后呢?
這也是餓癮在外面表現(xiàn)得很睿智冷靜,但在自己視角里卻如同野獸一樣的原因。
自己和餓癮,彼此都是對方的思維盲區(qū)。
它能精準計算到別人,卻算不到“自己”。
安卡拉消融得只剩下一灘了,高度都快被抹平,可此刻這一灘,卻呈現(xiàn)出了分層的術(shù)法圖效果。
“我的時間不多,希望你能看懂,也能學會。”
“這一點,你不用擔心。”
“如果你見到了我的本體……請不要對她說起我的存在。”
“為什么?”
“因為我應該是完美的。”
最后一道聲音發(fā)出后,安卡拉消失,完全融入了爛泥中。
外面,
餓癮完成了進食,它的氣息變得更凝實了,凋塑上的細節(jié)紋路也變得更加清晰。
愉快的過程總是短暫的,它現(xiàn)在準備去獵捕下一個目標。
一層黑霧逐漸覆蓋他的全身,但這一術(shù)法剛完成一半就僵滯住了。
一道道黑色的圓點出現(xiàn)在了卡倫的身上,恐怖的吸扯力,正在對餓癮進行回拉。
“玩夠了沒有?”這是卡倫的聲音。
餓癮低下頭,閉上眼。
靈魂空間的上方,餓癮凋塑再度俯視下來,它的身上,出現(xiàn)了密密麻麻的黑點,這些黑點由絲線纏繞,是污泥,來自沼澤的污泥。
安卡拉教給卡倫的,并不是什么高深難懂的術(shù)法,而是另一個看待事物的視角。
那就是當餓癮失控時,你不要總把自己當作失敗者頹廢地被捆縛在這里。
你可以回想一下,餓癮當初是怎么折磨你的,現(xiàn)在,你可以把自己當作餓癮,來反向折磨它。
不要覺得這種視角很荒唐和很不現(xiàn)實,事實是……對于秩序規(guī)則來說,餓癮遠比自己更加純粹,當它是干凈的存在時,“你自己”反而就是污染。
不過,這種方法的副作用會很明顯,就如同分裂的人格會逐漸同化,用的次數(shù)多了,時間久了,你就將逐漸融入餓癮。
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顧不得這些副作用了。
水洼處的污泥將餓癮凋塑往回拉扯,餓癮凋塑在反抗,但一定程度上,它這是在自己和自己拔河。
雙方之間,陷入了拉鋸。
但就是這樣的拉鋸,也是卡倫先前無法想像的,每次餓癮發(fā)作時,他都很狼狽,尤其是這次,被餓癮完全占據(jù)了自我的主導權(quán)。
“現(xiàn)在,把我的一切,還給我!”
……
酒店外圍,已經(jīng)被秩序之鞭完成了布控,來自月神教的求救信號早已收到,但秩序之鞭不僅沒有選擇沖進去救人,而且還把早先出來的現(xiàn)在想要回去的月神教神官給抓捕控制住了。
一層層匯報上去后,一位位大人物到來。
阿爾弗雷德聽完了來自穆里的匯報后,直接命令道:“月神教的相關(guān)人員,全部滅口,記住凈化掉他們的尸體。”
“是。”
阿爾弗雷德走入酒店,一進去,就被里面的寬敞和干凈給震驚到了,這棟建筑物,真就只剩下外面那一層薄到不能再薄的空殼。
內(nèi)部,更是充斥著濃郁的秩序之力,墻縫處,更是出現(xiàn)了黑色的秩序?qū)傩缘慕Y(jié)晶,屬于敲下來可以直接拿去黑市上賣的高品質(zhì)貨。
“甘迪羅夫人。”
“在,先生。”
“你辛苦一下,用你的水晶把這里的秩序之力承載回去,好東西啊,浪費可惜了。”
“是,先生。”
隨即,阿爾弗雷德看向站在身后的達利溫羅,伸手指了指他,說道:
“把你的那棵樹苗,栽種在這里吧,月神教據(jù)點的被毀,月神教神子的身亡,這些賬,就算到生命神教的頭上吧。”
達利溫羅皺眉道:“那我的樹苗豈不是要成為證據(jù)上交?”
“是要上交,但只是走個流程而已,最終還是會回到你的手上。”
“你確定?”
“不,不確定,說不定哪位級別更高的大人,看中了你這棵生命之樹的枝條了呢?”
達利溫羅攥緊了手中的樹苗,他不舍得。
阿爾弗雷德微笑道:“你應該清楚,秩序神教的高層,現(xiàn)在在籌劃什么,如果真的要填寫一個書簽,那為什么不能是生命神教呢?”
達利溫羅瞪大了眼睛,顯然,他意動了。
“機會,是爭取出來的,有時候,也是賭出來的。”
“我知道了。”
達利溫羅走上前,將手中的樹苗插入地面,很快,一棵大樹生長了出來,枝繁葉茂。
這時,連續(xù)好幾只黑烏鴉飛了過來,雷卡爾伯爵將這些黑烏鴉接住,一一查看后匯報道:
“頗爾那邊、費爾舍家那邊,都還沒有找到少爺?shù)奈恢茫@里,我們趕到得太晚了。”
阿爾弗雷德?lián)u了搖頭,說道:“如果來早了,你想做什么?”
雷卡爾伯爵:“這……”
阿爾弗雷德:“這里的后續(xù)處理你們幾個負責一下,如果接下來還有相似的事件報告,都按照這個流程處理。”
達利溫羅攤手道:“可是,我只有一棵樹苗!”
“那就把你的尸體交上去。”
“如果能因此誘發(fā)秩序?qū)ι_戰(zhàn),也不是不可以。”
阿爾弗雷德懶得和這個光頭廢話,轉(zhuǎn)身走出了酒店。
吩咐完滅口事情的穆里正好回來,見阿爾弗雷德要一個人離開,下意識地問道:
“阿爾弗雷德先生,你這是?”
“不要跟著我。”
“好的,先生。”
阿爾弗雷德一個人沒入街道,隱入人群中,他開始在心底吟誦:
“偉大的存在,你的光耀一直指引著我前進,現(xiàn)在,請您賜予您最虔誠的信徒以指示,讓他能繼續(xù)追隨您的腳步……”
……
機械式的行進還在繼續(xù),但這一次,和先前不同,卡倫耳畔邊能偶爾聽到聲音,視線里,也能間接性地看見色彩。
卡倫還沒能奪回“自我”,但餓癮現(xiàn)在對“自我”的控制,也出現(xiàn)了問題。
雙方僵持著,誰也不肯放手,導致的結(jié)果就是,卡倫就像是一個喝醉了的人,在城市里漫無目的地行進著。
上一次的漫無目的是一種目的,這一次,純粹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去哪里,也就是說,卡倫現(xiàn)在完全處于“放飛自我”的狀態(tài)。
路上的人,開始能看見卡倫,但前一秒還看見他即將撞向自己,下一秒,那個人又消失了,把不少人驚得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就這樣跌跌撞撞,如同鬼魅一般飄蕩,冥冥之中,如同有一種牽引,卡倫來到了一處公寓樓門口,公寓的底樓掛著招牌……米勒頓逝者關(guān)懷公司。
卡倫在門口,停了下來,目光依舊茫然。
一輛靈車開入了這里,在門口停下。
司機是一個胖子,后面跟坐著一個瘦高個。
胖子下車后用力甩關(guān)車門,罵道:
“該死,就晚了一步,就晚了一步啊,醫(yī)院的這筆單子就被搶走了,護士說那位客戶家里很有錢,先前治療時用了不少昂貴的治療方案!”
瘦高個白了胖子一眼,沒好氣道:“叫你早點去醫(yī)院停車場蹲著,你不去,非要去點心鋪,現(xiàn)在好了吧,早就盯好的客戶沒了。”
“這能怪我么,你成家了,你有妻子,我有么!”
“行行行,不和你廢話了,你就等著挨老板的罵吧,我可不會幫你隱瞞。”
“還是不是兄弟,還是不是兄弟!”胖子將瘦高個抱住,“你要是敢告我的密,我就告訴你妻子你和住院部那個小護士之間的關(guān)系。”
忽然間,卡倫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面前。
胖子和瘦高個:“啊!
!”
然后,卡倫消失不見了。
胖子伸手指向前方:“我剛剛,好像看到一個人。”
瘦高個:“我也是。”
“會不會是我們兩個都看錯了?”
“應該是的,走吧,我們?nèi)ジ舯诰起^喝一杯吧,我們的工作壓力太大了。”
“是的,是的。”
卡倫走入了這間逝者關(guān)懷公司,雖然秩序神教的地方審判官喜歡開喪儀社當自己的審判所,但這一家明顯不是秩序神官開的,是很單純的普通喪儀社。
一樓是哀悼廳,沒有二樓,但有地下室,地下室是停尸間和工作間。
喪儀社的工作人員并不住在這里,只是把這兒當作了單純的工作場所。
卡倫來到地下室,工作間內(nèi),有一位女士正一邊抽著煙一邊打著電話,客戶躺在她面前的鋼板床上,是位女客戶,應該是意外身亡,頭部和面部遭遇了重創(chuàng)。
“媽的,這具尸體你叫我怎么修復,都爛成這個樣子了,你又不肯加錢,誰愿意給你白干啊,我走了,你找別人去!”
掛下了電話,女士站起身,將工具收好放進包里,然后踩著高跟鞋走出了工作間。
她走出去后,又回頭看了一眼,好像剛剛出來時,看見了一個人。
“媽的,昨晚熬夜打牌沒睡好,現(xiàn)在眼睛還花了,干!”
女士離開了地下室。
卡倫來到了工作間,在女士原本的位置上坐下,面對著鋼板床上躺著的這位女客戶。
雖然面部損傷很嚴重,但依舊可以看出來你,她很年輕。
可惜,她的父母選擇錯了喪儀社,一家喪儀社最重要的技術(shù)崗位就是殮妝師,可這家喪儀社的殮妝師居然還是外包的。
卡倫就這樣呆坐了很久,腦子里一直空蕩蕩的。
然后,他站了起來,來到了工作間的一個角落,里面有一個落灰的工具箱,打開后,里面的不少工具已經(jīng)生了銹。
卡倫用自己的手,把工具一件件的抹過去。
細看的話,可以發(fā)現(xiàn)他的掌心不時有黑色的光火閃爍,這是在用秩序之火……除銹。
拿著處理好的工具,卡倫坐了回來,然后,他又陷入了茫然。
“瑪麗……瑪麗……”
嘴里,念叨著名字,卡倫拿出了工具,站起身,側(cè)過頭,準備給女客戶殮妝。
他的工具用得不對,確切的說,是不知道該用什么工具。
“鐮刀……鐮刀……”
一把黑色的小鐮刀,出現(xiàn)在了卡倫的手中。
可是很快,卡倫又坐了回去。
工具是有了,但他不知道該怎么下手。
他直起身子,低下頭,看了看,像是在找尋著什么,然后攤開手掌,一顆魔方出現(xiàn),開始旋轉(zhuǎn)。
卡倫重新彎下腰,這次,他動作變得十分麻利。
每一步,都做得極為精巧精細,用布置陣法的嫻熟,為女客戶復原面貌。
“艾倫……艾倫……”
干癟的地方需要填充,卡倫用始祖艾倫的力量,以冰塊在里面復原骨骼做支撐。
冰塊會融化,但那也是在幾天之后,女孩早已埋葬入土。
只要讓女孩以最好的面貌去和親友告別,就可以了。
修復完畢,他將手掌向下,一縷縷水流出現(xiàn),輕柔地撫過女孩的全身,為女孩完成了清洗。
女孩原本是燙過頭發(fā)的,卡倫控制著火球在她頭部旋轉(zhuǎn),使得其發(fā)型恢復了蓬松微卷。
應該不用再補妝了,因為女孩現(xiàn)在看起來,就和睡著了一樣。
卡倫覺得,對于年輕女孩來說,妝容反而是一種累贅。
可是,萬一她想要呢?
一切,以顧客為主,要做到讓顧客滿意。
卡倫對女孩問道:
“你自己……醒來看看……要化妝么?”
“秩序……蘇醒。”
女孩睜開了眼,坐了起來。
工作間里有一面大鏡子,女孩看向鏡子里的自己,回答道:
“要。”
“好的。”
女孩轉(zhuǎn)過頭,有些茫然地看向同樣目光帶著茫然的卡倫。
隨即,她的記憶開始恢復,開始追朔自己死亡前的畫面,面部表情逐漸變得驚恐。
“睡吧……都過去了。”
女孩閉上了眼,躺了回去。
卡倫輕輕撫過她的臉,讓她的面部表情重新變得柔和。
緊接著,卡倫開始給她補妝。
做完后,卡倫又坐了回去。
這時,喪儀社的女老板急匆匆地跑了回來,一邊跑一邊罵:
“該死的,該死的,這個時候給我罷工,該死的,我現(xiàn)在該去哪里臨時請人。”
女老板沖進工作間,看見躺在鋼板床上的女客戶,整個人愣住了。
“哦,天吶,她已經(jīng)把活兒干完了,而且還干得這么漂亮?”
女老板走到跟前,仔細打量著女客戶,再次感慨道:“這簡直就是藝術(shù)品。”
女老板給女客戶換上衣服,想要將其放入棺材時,卻忘記了自己抱不動,只能上去去找自己的伙計,等胖子和瘦高個回到喪儀社時,發(fā)現(xiàn)哀悼廳的停棺處擺放著一口棺材,女客戶已經(jīng)安詳?shù)靥稍诶锩媪恕?br/>
胖子:“老板一個人是怎么辦到的?”
瘦高個:“說不定是老板的那個卡車司機情夫今天正好來交水費了。”
“你是說,他們在地下室里那個?”
“誰知道呢,反正老板又不會在意這個。”
“不,我是很佩服那位卡車司機。”
……
下午,哀悼會開始,女孩的父母以及親朋來到這里悼念。
卡倫坐在哀悼廳倒數(shù)第二排的椅子上,負責倒水的胖子給他遞上了一杯水,還多看了幾眼卡倫,只覺得這位前來哀悼的客人有些眼熟。
瘦高個穿上了牧師服,客串了牧師,站在棺材邊進行著禱告。
女孩的母親依偎在丈夫的懷里,說道:“我們的寶貝沒有死,你看,她只是睡著了,醒一醒,寶貝,媽媽在這里,寶貝,醒一醒。”
丈夫一邊拍著妻子的肩膀進行安慰,一邊對女老板說道:“感謝你們,你們辛苦了,真的,謝謝你。”
女老板:“請您不要客氣,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
阿爾弗雷德一邊禱告一邊行走,他在一座公寓門口停下,扭頭,看見了喪儀社的招牌。
他走了進去,在哀悼廳的座位上,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他在最后一排坐下,沒有說話。
一只黑貓騎著一條金毛進入了哀悼廳,它們先跑到前面去看了看卡倫的正臉,發(fā)現(xiàn)卡倫坐在那里閉著眼睛,然后黑貓用爪子拍了拍金毛的腦袋,金毛會意,小心翼翼地來到最后一排,靠在了阿爾弗雷德的身邊。
理查和菲洛米娜走進了哀悼廳,看見卡倫后,理查下意識地舉手要喊,卻被菲洛米娜直接捂住了嘴,將他拉著坐到了最后一排。
黑烏鴉帶著消息,已經(jīng)傳遞出去了。
不一會兒,不斷有人進來,穆里、維克、來昂、達利溫羅、甘迪羅夫人、老薩曼、文圖拉……
他們有的穿著神袍,有的穿著便服,后面一排沒有空位了,又不敢坐同排和坐前面,只能站后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時不時地盯向卡倫的背影,而卡倫,已經(jīng)一動不動坐在那里很久了。
女孩的母親轉(zhuǎn)過頭,看見這里或坐或站著這么多人,不由得對自己丈夫說道:
“寶貝的朋友,可真多,她有一群真心的朋友,就是有些人,好像有點老了。”
丈夫倒是還保留著一份理智,這群人身上的氣質(zhì)絕對不是自己女兒的朋友,生怕惹上什么麻煩的他馬上示意女老板哀悼可以結(jié)束了。
女孩的母親還在繼續(xù)滴咕著:“坐那一排的年輕人,會不會是我們寶貝的男朋友,他一個人坐在那里,看起來好傷心。”
女老板對客串牧師的瘦高個進行吩咐,瘦高個馬上開始結(jié)尾:
“愿偉大的主賜予你永久的長眠,不再遭受世間的一切疾苦,去往真正的安樂,阿門。”
哀悼結(jié)束,胖子上前,準備將棺材蓋推回去,然后接下來,就是要將棺材送去訂好的墓地安葬了。
只是,在推棺材蓋時發(fā)生了一點小意外,像是卡住了,怎么推都推不過去。
瘦高個和女老板只能過來一起用力,最終,“啪!”的一聲響,棺材終于閉合了。
而卡倫,也在此時睜開了眼,略微抬起了頭,開口道:
“我餓了。”
后排幾乎所有人,神情集體為之一肅。
伴隨著理查天真地主動接話:
“嗨呀,我也餓了,卡倫,你說該吃什么好呢?”
氛圍,在此時幾乎凝滯到了極點。
卡倫轉(zhuǎn)身,看向眾人。
他接下來的話,讓所有人都瞬間如釋重負。
他說:
“這么多人的話,就讓希莉準備火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