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天空被夕陽涂了金黃色水彩一樣燦爛地亮著。
白日里匆忙炎熱的城市一下安詳起來。
散步的老人,跑跳的孩子,還有親昵挽手說話的情侶。
這樣的氣氛本讓人舒適放松,可安瑤沉默著坐在沈止安的車里,耷拉著腦袋。
沈止安一直沒說話,修長好看的手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
等紅燈的時候,側頭看了眼低頭做錯了事一樣的安瑤,收回視線輕聲開口。
“想什么呢?”
安瑤不吱聲。
她好像,又給他添了麻煩。
她不想的。
她已經盡量不讓自己成為他的負擔。
可還是——
砸了。
她想起那些人說的話。
拖油瓶。
她們說的對吧,她就是個什么都做不好的拖油瓶。
“我是不是,太笨了?”
安瑤抬頭,略帶著嬰兒肥的小臉看起來軟軟的,紅唇抿著。
乖巧極了,又有點可憐,讓人想捧在手心里護著。
沈止安輕輕嘆氣。
“不笨。”
他斟酌著語言安慰她,“你只是還小。”被他們保護的,還小。
“可是——”安瑤一想到自己被秦夢一個隨口亂編的謊話騙了,就覺得挫敗失落極了。
“安安。”紅燈跳成綠燈,沈止安發動車子,在拐角路邊停下,側身認真看著她。
“你愿意么?”
“什么?”安瑤迷茫,仰頭對上他的視線。
沈止安摘下眼鏡盯著她,“她讓你幫忙的時候,你愿意么?”
安瑤咬唇喏喏,“她說她和男朋友很長時間沒見……”
“我知道,但這和你沒關系,我只是問你,你愿不愿意。”沈止安的視線直直望進安瑤眼睛里,仿佛帶著某種魔力。
她回想起秦夢擺脫自己時,她的心情,默默低下頭。
她是不愿意的,雖然不想承認,但她當時,真的很不愿意……
“不愿意,就要學會拒絕。”沈止安沉磁的嗓音在她耳邊循循善誘,“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做出決定之前會考慮別人的想法。”
“大多數人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即使他們看出你的為難也會為了自己方便忽略你的意愿。”
安瑤緊抿著唇,纖長的睫毛顫顫巍巍,像一只翩然若飛卻猶豫不決的蝴蝶。
她當時有那么一瞬間想拒絕的,可話在嘴邊,怎么也說不出來。
沈止安看安瑤的樣子,也不忍心繼續說什么。
沈止安無奈,“笨蛋。”
安瑤:“……”
沈止安:“算了,慢慢來。”
這種事急不得。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小姑娘自小養成的性子,哪那么容易改。
不過,這還是要叮囑一下。
“以后,再遇到這種情況,如果不會拒絕,就找借口離開。”
“或者給我打電話。”
安瑤仍低著頭抿唇,沒說話。
給他打電話,還不是麻煩他。
她不想麻煩他。
總不能等他結婚了,還要因為自己的事操心。
“我會改的。”安瑤像是說給沈止安保證,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車子一路平穩,安瑤突然想起,這幾天他這么忙,怎么——
“你怎么來了?”安瑤問。
“給你打了幾個電話都被掛了,不放心。”沈止安輕描淡寫。
掛了?
安瑤翻出手機,果然看到沈止安被掛斷的好幾個電話。
應該是手機借出去的時候,小男孩給掛的。
他那會挺著急的吧。
怪不得進去火氣那么大,直接把人送警察局了。
“我沒聽到。”
“我知道。”
車子順著別墅幽靜的道路慢慢駛進。
男人的眉眼似乎也幽靜起來。
鼻梁高挺好看,眼睛認真盯著前方,嘴唇紅的瀲滟,看起來很軟,和他冷冷的感覺很不一樣。
安瑤看著,認真的想。
還帶著金絲邊眼鏡,襯衫扣子卻解開了一顆,領帶也松松垮垮地搭在精致好看的脖頸上。
沒那么斯文刻板了,反而有點風流放縱的意味。
安瑤的視線一直在沈止安身上打轉,連什么時候車停了都沒發現。
沈止安似乎心情不錯,挑著眉笑問她,“看什么?”
“啊?”安瑤愣住,反應過來臉唰的紅了。
手忙腳亂地去解安全帶,結果越是著急越是解不開。
沈止安含著笑意的目光還落在她身上。
安瑤覺得自己不僅臉熱,全身都要冒熱氣了。
沈止安卻來了興致似的,身體往后一靠,手搭在方向盤上,如玉的指尖數著拍子側頭看她忙活。
沈止安:“慢慢來。”
安瑤:“……”
手腳并用,過了像是有一個世紀那么長,她好不容易解開安全帶去開門,卻發現門根本開不開。
回頭看過去。
沈止安仍那副悠閑的樣子,見她看過來表情無辜,“怎么了?”
“……”
“你故意的。”安瑤皺眉。
“是啊,”沈止安笑,“我還沒說完話你著急跑什么?”
“趕緊說。”安瑤扭頭不看他。
沈止安見狀悶笑,胸腔震動發出的氣音特別性感。
安瑤悄悄紅了耳尖。
沈止安笑夠了,正經起來。
“小孩子別瞎想。”
“你對我來說從來都不是麻煩和負擔。”
!
安瑤抬頭。
他怎么知道——
“你都寫在臉上了,還想問我為什么知道?”
剛才她悶頭糾結的樣子,他就知道她又胡思亂想什么。
“哦。”小姑娘的故作平靜臉掩不住愉悅的語調。
兩人走進別墅,偌大的客廳靜悄悄的,平日里劉姨和管家會陪著沈錦鴻在客廳聊會天,今天卻沒有人。
安瑤側頭去看沈止安,對方神色晦暗,朝她揚了揚頭。
“上去吧。”
“哦。”
安瑤回了房間,沈止安則朝著書房方向走去。
“老劉,你說立兒的事——”
沈錦鴻頓了頓,重重嘆氣。
“你說立兒,真的是意外么。”
沈錦鴻語氣沉重,被時間一刀一刀割得滄桑粗糙的臉上沒了往日的威嚴。
像一下蒼老了許多,露出堅硬外表下的脆弱哀思。
白發人送黑發人。
這對所有老人來說都是最沉痛的打擊。
如果可以,他寧愿用自己的命換沈立的命。
可惜沒有這種如果。
他只能收拾好心情,把沈立唯一的血脈接回來。
不能把沈家,拱手讓給沈進。
有時候他也會想,他當初的決定是對的還是錯的?
是對的吧?
他承受不起錯誤的結果。
管家看沈錦鴻硬朗挺拔的身子骨逐漸佝僂,只能嘆氣。
能是錯的么?
那不意味著他親手,促成了自己兒子的意外。
親手,毀了這個家本該美滿的天倫之樂。
沒辦法的。
沈止安媽媽那種出身,是進不了沈家的。
或者說,進不了這個圈子的任何一個家庭。
沈止安靜靜站在門口聽完他們的對話,閉了閉眼睛。
他對他父親沒什么感情,對沈錦鴻也沒什么感情,對什么沈家的產業、沈家的公司更沒有感情。
他回來沈家,說白了只是一種利益交換。
沈錦鴻幫安父治病,他幫沈錦鴻奪權。
管家從書房出來,看到門邊站著的沈止安嚇了一跳。
他輕輕關上門,皺眉,“怎么沒進去?”
沈止安沉默幾秒,隨手扯下領帶搭在小臂上。
男人卸下了平日里優雅斯文的假面,從兜里拿出煙盒,走到窗邊點燃了一根。
指尖淡淡的煙霧模糊了凌厲冷峻的眉眼。
他這個人,記仇,護短。
心胸狹隘,有仇必報。
沈立的車禍是意外還好,他沒什么說的。
如果不是意外——
畢竟繼承了他一半的基因,他就得算到底。
“唉……”
管家看著沈止安的表情,嘆了口氣。
他也算看著沈止安長大的?
當年沈錦鴻把懷孕的沈止安媽媽逼走后,當機立斷給沈立安排了聯姻,他想著沈立還年輕,總有一天能想通,放下他們母子。
可沒想到,這么多年,沈立不僅和聯姻對象一無所出,連公司的權利都在潛移默化中到了沈進手里,等沈錦鴻發現時已經晚了。
沈立出了車禍,沈立的妻子邱媛也在車禍中重傷,現在成了植物人躺在醫院。
幸好沈錦鴻雖然做了那個決定,卻也了解自己兒子的性格。
讓管家派人暗地保護沈止安。
一方面是不想沈立找到他們,好斷了念想好好過日子,另一方面也是考慮到沈進。
笑面虎隱藏的獠牙,誰都不知道會在什么時候亮出來。
沈家風光外表下的泥濘沼澤一直比外人想象的,還深很多……
這一夜,無眠的不止他們。
與此同時,安瑤洗漱后靠在床上和凌霜聊天。
“怎么樣?考慮清楚沒有?”
凌霜應該是在劇組,電話里的聲音很嘈雜。
“考慮清楚了,但是,我還下不了決心。”安瑤猶豫。
喜歡了十幾年的人,說放棄就放棄,她真的做不到。
“我知道。”凌霜嘆了口氣。
“瑤瑤,我不是逼著你一定做什么選擇,只是,沈家——”
凌霜從初中開始,一直是安瑤身邊唯一的,最好的閨蜜。
她和安父,沈止安一樣了解她的性子。
敏感,怯弱,自卑。
卻在一些事情上有近乎偏執的倔強。
她能因為沈止安被別人嘲笑個子矮,堅持兩年不吃一口零食每天給沈止安買一盒牛奶。
她能為了讓沈止安安心備考在廚房里忙活一整個春秋冬夏,學會各種復雜的餐食。
她也能在沈止安被別人找麻煩的時候拿著一把美工刀,單薄卻堅定的沖出教室。
她就像一個矛盾體。
那種對目的的堅定執著,比一般人強烈很多,感情也比一般人純粹很多。
她無法想象對一個人傾注了那么多,如果得不到回應怎么辦……
“瑤瑤,無論你做什么決定我都在你身邊。”凌霜也不勸了。
她就是擔心,但是——
順其自然吧。
凌霜一想通,覺得渾身輕松。
她這幾天一直擔心安瑤會不會倔下去。現在想想,即使她真倔下去了,她還不是要支持她。
“對了。”凌霜給安瑤發過來一段視頻。
“最近超火,拎著l家幾萬塊的包包在街上要飯的女人。”
“還是京都那的,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