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沈止安開車,安瑤坐在副駕駛,沈錦鴻坐在后面。
不知怎么,沈止安好像有心事的樣子,沈錦鴻好幾次和他說話,他都沒反應。
安瑤好奇看他一眼,就見他面無表情,眉頭輕輕蹙起,思索著什么一樣。
“哥?”安瑤試探著。
沈止安倏然回頭,盯著她。
眼里不同于往時強勢的侵略感讓安瑤嚇懵住,紅唇微張。
沈止安見狀立馬收回視線,金絲鏡框壓著鼻梁勾出慣常妥帖柔和的斯文,“怎么?”
安瑤還沒緩過神,吶吶:“沈爺爺叫你。”
“恩。”沈止安從車內后視鏡看沈錦鴻,“您說什么?”
沈錦鴻面色不悅,“想什么呢?”
“沒想什么。”沈止安一手轉動方向盤,一手勾下眼鏡。
“去公司的事,我聽您安排。”
沈錦鴻面色和緩了一些,“就這兩天吧,越早越好。”
“這兩天你在家熟悉熟悉公司情況,讓張順送小丫頭去醫院。”
“好。”沈止安答應。
見沈止安這么聽話,沈錦鴻也沒多說什么。
不一會兒車就開到了別墅,沈錦鴻被管家扶了進去。
安瑤和沈止安落在后面。
安瑤還在想著那個讓她膽戰心驚的眼神。
像隱忍了許久,終于等到時機克制不住的野獸。
狂放,野蠻。
“想什么呢?”沈止安像平時一樣問她。
“沒什么。”安瑤搖頭。
“今天在宴會上聽到什么不好的話了么?”
“沒有。”
“撒謊?”沈止安輕佻眉尖。
“本來就沒有。”
安瑤盯著腳尖。
她一心虛,就愛低頭。
“沒有為什么去樓頂?”
“不是說了,悶。”
“沒有為什么悶?”
“……”
被他這么胡攪蠻纏一打岔,剛剛什么眼神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安瑤氣憤,“你怎么什么都管?”
沈止安哼哼兩聲,覷眼看她。
“不管聽到什么,當做耳旁風就行了。”
“知道了,啰嗦鬼。”小姑娘噔噔噔幾步跑上樓。
啰嗦鬼?
沈止安愣了一瞬,站在樓梯口望著的身影完全消失,還一無所覺地佇立在那里。
過了許久,才回到房間。
他一直在等小姑娘長大,她也終于,長大了。
像周懷之說的,他等了很久了。
他記憶里的濃墨重彩,都是她,也只有她。
他永遠忘不了那個高三的傍晚,太陽還沒落山,夕陽的余韻把山頂的云彩渲染的五光十色。
空氣燥熱悶滯,窗外的吵鬧聲,蟬鳴聲,和電風扇吱吱呀呀的轉動聲伴隨著他筆下的沙沙聲。
像一卷矛盾,又和諧的樂章。
安父躺在搖椅上假憩,收音機里播放著已經過時的新聞聯播。
突然,“嘭”的一聲,一盆什么東西被小姑娘放在桌子上。
沒等他反應過來,涼絲絲的冷氣撲在臉上。
抬眼,原來是盆里放著滿滿的冒著涼氣的冰塊。
視線上移,小姑娘坐在他對面,嬌軟可愛的小臉上笑盈盈瞅著他,手里一下一下地扇著扇子。
見他看過來,眼睛亮晶晶的,邀功似的問:“怎么樣?涼快嘛?”
他怔住,依稀記得自己前兩天好像隨口說了句,南城的夏天,風扇里滾出來的風都是熱的。
“……”
所以,她記住了是么?
冰塊上冒出的涼氣氤氳了小姑娘的眉眼,夕陽光輝的余韻照得小姑娘身上金燦燦的。
窗外綺麗而絢爛的晚霞好像斗轉星移,全裝進了小姑娘清澈靈動的眸子里。
他的心跳突然劇烈,瘋狂,像是要撞出胸腔一樣。
那一刻,有些模糊的東西也在他腦子里清晰起來。
小姑娘顫抖卻堅定擋在他身前的背影。
小姑娘舉著牛奶期待雀躍的眼睛。
小姑娘忙活在廚房里翩然快活的身形。
他一直知道,安父接他來安家是為了保護這個嬌軟柔弱的小姑娘,可是原來——
他才是被她保護的那個。
他隨意的一句抱怨,她卻像聽到圣旨一樣。
特意凍上冰塊,再把冰塊上的涼氣都送到他跟前。
簡單的在意,簡單的關心。
他以為自己從沒得到過,卻原來一直都在被他忽略。
心跳失控地撞擊著胸腔,從沒那么強烈的想要得到什么,這種感覺陌生又突然。
眼神逐漸熾熱難耐,無波無瀾了十八年的心,好像找到了瘋狂跳動的理由。
他也好像在這個平平無奇的傍晚提前收到了十八歲的成人禮。
沈止安猛地沖向衛生間。
浴室嘩啦啦的水聲掩蓋了男人心底的侵占的聲音,也喚回了男人短暫失去的理智。
再見呀,安瑤。
你好呀,安瑤。
從此,他克制,隱忍。
在她面前依然是那個寵著她的哥哥,卻在她轉過身后露出藏在心里陰暗處近乎偏執的占有。
他從不是好人。
他不在乎手段。
這是某一方面,他和周懷之是一類人。
他說的對。
他一直在等她長大。
一直。
沈止安隨意擦了擦頭發,穿上浴袍從浴室出來。
長腿窄腰。
浴袍帶子松松散散系著,緊實有力的腹肌暴露在空氣中,讓這片空間都充滿了性感的張力。
他沒戴眼鏡,碎發一縷縷垂在額前,俊美精致的臉上慵懶閑適。
有了些他身上少見的少年氣。
他隨意靠在門框上,拿起手機發消息。
d:【想要什么禮物?】
安瑤收到消息的時候,也剛從浴室出來。
身上套了件寬大舒適的睡衣。
邊擦頭發邊往床邊走,另一手給沈止安回消息。
安安:【不知道。】
那邊很快回過來——
d:【有想要的么?】
安瑤想了想。
安安:【沒有。】
d:【書怎么樣?】
安安:【什么書?】
d:【練習冊?】
安瑤:“……”
手下飛快打字——
安安:【謝謝,不過生日了。】
這條發過去,那邊半天沒動靜,緊接著三條幾乎一起發過來。
d:【逗你的。】
d:【再想想。】
d:【沒有我就自由發揮了。】
自由發揮?
安瑤把手巾搭在衣架上。
以前的生日好像都是她提前想好生日禮物讓沈止安送給她。
也沒什么新意。
小學是安父給他們安排,往往買個小小的蛋糕就行了。
初中他們會攢下一些零花錢。
沈止安就送她一些小頭飾。
等到高中,除了她提前想好的生日禮物,年年必送練習冊。
安安:【那你自由發揮吧。】
安瑤坐在床上,晃蕩著一雙細膩瑩白的小腿,補充一句。
安安:【好好發揮。】
發了消息把手機放到一邊,倒頭躺倒床上。
半干頭發黑黝黝的散開,映襯得小臉白皙細膩,脖頸瑩潤修長。
眼尾淚痣生動撩人。
她翻了個身,想起沈止安十八歲的生日。
是他高三的那年夏天。
也是南城最熱的一個夏天。
太陽炙烤著整座城市,像巨大的蒸籠一樣。
往年在小區門口賣沙冰的小商販直到夏末了才出攤。
因中暑進醫院的人比平時多了幾倍。
他生日就是這個時候。
她提前幾個月問了他想要什么禮物,平時總是敷衍沒什么喜歡的東西的他,突然很正經地告訴她,他想要一副眼鏡。
于是她攢了幾個月零花錢,想在他十八歲這年,給他買一副最好的眼鏡。
為了躲避毒辣的太陽,他們早早出發,逛了好幾個眼鏡店。
事實證明,她兜里的五百塊根本買不來最好的眼鏡。
于是兩個人找到一個看起來像模像樣的眼鏡店,買了那里最便宜的一款。
她當時有點沮喪。
可當她走出眼鏡店,沈止安打開帶在身上的遮陽傘,陽光下她們的影子像情侶一樣躲在一個傘下面的時候。
又感到,隱晦的欣喜開心。
他們一路走回了筒子樓。
都沒怎么說話。
她一路看著那對影子,想,這可能是她離他最近的時候了吧。
他從小就優秀,耀眼。
她一直仰望著,像望著天上那顆最亮的星星。
不知不覺的,就生出了想獨占那顆星星的想法。
是初中的時候?
反正有了這個想法之后,她高中就像拼了命一樣。
她記性好,卻偏偏和他一樣選擇了理科。
生物和化學還好,物理和數學的各種公式應用變換簡直要了她的老命。
以至于上了高二,她經常在語文和英語課上做數學物理的習題。
屢教不改,被老師叫了家長。
她第一次被叫家長,這種丟人的事情自然不想讓他知道,誰知道安父當天晚上就把她給賣了。
第二天,她放了學在家里刷題,他的電話就來了。
他應該是在宿舍,身后還有舍友啃書的背影。
穿著一件簡單的白t恤,沒戴眼鏡,在屏幕那邊笑得輕松肆意,又讓她心跳加速的好看。
“聽說某個小孩兒被請家長了?”
安瑤撇他一眼,沒說話。
如果不是這張臉笑起來太惹眼,又許久沒回家,她簡直想直接掛電話。
偏偏不會說話的人沒有覺悟。
“語文課刷數學題,英語課刷物理題,你安排的還挺明白。”
安瑤埋頭,繼續無視。
他繼續:“是語文老師找家長,還是英語老師找家長?”
“或者是兩個老師一起找家長?”
安瑤:“……”
安瑤終于抬頭,黑黝黝的眸子有盯著他莫名的認真。
沈止安收斂笑意摸了摸鼻子。
“你明天回來么?”安瑤問他。
沈止安愣了一瞬,“怎么突然問這個?”
安瑤低頭,狀似無意地寫卷子。
“沒什么,明天周日。”
她說完,坐在他身后眉清目秀的小哥哥轉過身來,“他回不去的小妹妹。”
“明天我們幾個老師一起實操考核,得忙活一天。”
“哦。”安瑤又看了眼沈止安,低頭做作業。
“知道了。”
掛了電話,看著卷子上密密麻麻的練習題,安瑤突然煩躁。
扔下筆去廚房倒了杯涼水,喝了好幾口才覺得好了一點,回到書桌上強迫自己繼續。
晚上也破天荒地沒讓安父催,自己早早洗漱上床。
第二天一早,情緒都散的差不多了,走出房間,發現桌子上多了一本不屬于她的本子。
她拿起來一起看——
熟悉的筆跡。
安瑤渾身一震,忙跑到廚房:“爸,席止回來了?”
“什么席止席止,那是你哥。”
安父訓她,“回來了,十點多才到家,你睡了,我就沒喊你。”
“你怎么不喊我!”安瑤激動。
他好不容易回來一次!
“喊你干什么?”安父手里拿著鏟子直直盯著她。
安瑤抿唇,不說話了。
安父回身在灶臺邊轉悠,“你哥昨天為了給你弄那什么學習筆記,熬了一個通宵。”
“今天一早坐公交走了。”
安瑤垂眸:“……”
她知道。
大敞四開的房門里,已經沒了那個人的影子。
“趕緊洗臉刷牙去,別在這礙手礙腳。”
安父一看她那個傻樣就眼煩。
心思都寫臉上了——
偏偏,家里還有倆傻子。
安瑤乖乖去洗漱,飯桌上,忍不住道:“爸,我下周去看席止吧?”
安父想也不想拒絕,“不行,你哥讓你好好學習。”
安瑤扒了一口飯,嘟囔,“那你昨天不喊我……”
安父:“你要是天天這么早睡,下次你哥回來我就喊你。”
安瑤扭頭,“才不。”
睡覺多浪費時間。
她看了一眼靜靜躺在學習桌上的筆記本。
陽光正好,微風正好。
所有的一切都剛剛好。
她也剛剛好,找到了拼命努力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