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從來不抽煙的劉愛國居然接過辦公室主任遞過來的黃金葉,點了起來。
劉愛國知道自己這個親生兒子這些年受了很多苦,但那都是聽說而已,這次他親眼見到彥俊被打的渾身是傷,這才知道鉆心的疼。
劉愛國心想,自己在南州為官幾十年,一直兢兢業業從不謀私。為了南州經濟社會的發展,自己把大半生都奉獻了出來。可是現在,自己的親生兒子和兒媳婦都快被人整死了,自己這官當的還有什么意思?上面知道自己想保彥俊,但他們一個個都打太極拳明哲保身。這官場的冷漠,即使對于劉愛國這種看透世事的人來講,依然覺得渾身寒冷。
劉愛國深深的吸了一口香煙,平復一下自己一直壓抑的情緒,沉聲說道:“同志們,你們省廳也是我的老根據地了。這次回來,我很開心,但也很痛心。”
眾人一看劉愛國開口了,趕緊拿起筆,在筆記本上記錄著劉愛國的指示。
劉愛國說:“為什么開心呢?那是因為通過這次調研,我發現,我們省廳在新任廳長的帶領下,將南州的治安形勢又提升到了一個新高度。我們省廳的辛苦努力,對社會經濟發展的保駕護航功能更加凸顯,讓老百姓的幸福度、滿意度得到了進一步提高,這是可喜可賀的事情。”
官場上的人都知道,領導的表揚也只能聽聽,千萬不能當真,當真了,你就完了。在場的人都在等著“但是。”
“但是!”劉愛國把手中的香煙掐滅,接著說道:“法學界有一句至理名言,警察權的一面是天使,另一面是魔鬼!我們所有的法律從業者都不想看到警察權魔鬼的那一面。很可惜,我今天……看到了。”
現場的三十幾名領導力,有些是辦案組成員,他們知道,劉愛國說的是彥俊被打一事。
而不知內情的領導則是心中一稟,心想,大領導說話一般都很委婉,這個劉省@長的用詞,未免過于鋒芒直露了吧。
劉愛國接著說道:“剛才,我在審訊室里看到了被打傷的犯罪嫌疑人彥俊。現場有位警官告訴我,說這名嫌疑人是自傷自殘的。呵呵,我們南州是發達省份,這發達的兩個字,很多人總以為是經濟發達就行,可我們要的是生態文明、法治建設、政治體制的全方位發達,而不僅僅是GDP。”
與會人員不管內心是否贊同,均是滿臉虔誠的點頭稱是。
“如果我們的執法理念還是停留在二三十年以前的水平,我想我們的執法者是不能勝任現有崗位的。”
省廳廳@長說道:“劉省@長批評的對,我們回頭就做一個專項排查。”
劉愛國并不理會省廳廳長,說道:“你們都是學法律的,你們告訴我,學法律最重要的是學什么?刑法?民法?訴訟法?都不是!我們學的是法治精神。就以這個彥俊為例,你們現在查出什么了?什么都沒查出來吧?既然查不出來,為什么不改成監視居住?這么多專家陪他在審訊室待著,這本身就是浪費司法資源嘛。”
劉愛國說到這里,以專案組組長為首的辦案人員心里都清楚了,原來這個劉省@長今天是為彥俊的事來的啊。
專案組的人心里都輕松了,心想,這彥俊就是個燙手山芋,扣在專案組早晚要出問題,劉省@長自己挑擔子要求放人,那真是求之不得。
專案組組長立馬說道:“是啊,我們辦案應該嚴格依據法律依據事實,對于沒有確鑿證據的嫌疑人,就應該疑罪從無,該放就放,堅決避免冤假錯案。”
劉愛國點了點頭,說:“現在社會上很多人對我們警察形象評價很低,我們很多干警覺得很委屈。不可否認,在重大安保活動、惡性刑事案件偵查以及社會綜合整頓等方面,我們警察是最辛苦的,每年光是緝毒警察就犧牲了很多人。但為什么很多人罵我們干警?就是因為一次刑訊逼供,或者一次收黑錢,就徹底抹殺了你們的功績,老百姓的眼里揉不得沙子,法治化的進程也揉不得沙子!你們做一百件好事的功勞,很可能就被一件壞事全部覆蓋了!”
正在這時,劉愛國秘書從門外進來,神色顯得有點緊張,走到劉愛國身邊,悄聲道:“陳老給您打電話。”
劉愛國眉頭一皺,心想,陳寅為什么這個時候給自己打電話?難道他知道自己是為彥俊來的?
但是劉愛國既然親自到省廳來了,就沒準備讓步,說道:“就說我遲點回給他。”
秘書走后,劉愛國又和省廳的領導聊了一會下半年省廳的工作計劃,然后就坐著專車回到了省府大院。
一回到辦公室,陳寅的電話就打到了劉愛國的座機上。
劉愛國接了電話,正色道:“不好意思啊首@長,剛才在開會,這正準備給您回過去呢。”
“標準的先斬后奏。”陳寅不客氣道。
“首@長,我不太懂您的意思。”劉愛國揣著明白裝糊涂。
陳寅似乎并不想和劉愛國繞彎子,說道:“愛國啊,我親自督辦的案子,你也要放人,這彥俊到底跟你有多少利益關系?”
劉愛國說:“首長您誤會了,我并沒有要求放人,只是這個彥俊太倔強,審了這么久沒個頭緒,前天已經被打傷了,他們省廳提出監視居住,我看也是可以的,案子還是要繼續辦的。”
“案子當然不能停。監視居住就監視居住吧,我希望你們南州不要讓我失望。”
“一定!請您放心!”
剛才,劉愛國從省廳回省府大院的路上,心情還陣陣輕松,畢竟自己出面,專案組那邊肯定會把彥俊的羈押措施變更為監視居住的。
可是,當他和陳寅通完電話后,劉愛國的心情再次沉重起來。很顯然,在南州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這倒不是自己最擔心的,畢竟自己既然邁出這一步了,就沒準備瞞著燕京那邊。讓劉愛國感到真正害怕的是,燕京那邊盯彥俊盯的太緊了!簡直就是不把彥俊搞死誓不罷休的姿態。
怎么辦呢?劉愛國擱下電話后,深深的沉思了起來。
……
劉愛國的指示,省廳幾乎是當作圣旨來辦。
劉愛國前腳離開省廳,省廳、省紀委以及彥俊專案組的辦案人員后腳趕緊開會,研究彥俊的監視居住方案。
按照法律規定,監視居住的地點可以在賓館里,可以在紀委的辦案點,也可以在犯罪嫌疑人的家里。
對于地點的選擇,與會人員意見大多比較一致,他們傾向于把彥俊放在他的駿山莊監視居住。理由很簡單,劉愛國這位大領導這次已經動了雷霆之怒,如果專案組再使小動作的話,那就沒意思了,甚至可能引火燒身。
唯一比較有爭議的就是,監控的力度應該如何拿捏?按照監視居住的要求,被監視人必須24小時內都受到監控。
如果不監視,那這個案子等于是撤案了,彥俊有充足的空間串供、毀滅證據。
如果采取24小時監視,那看的這么緊,劉愛國那邊會不會有想法?
這個案子辦到這個程度,大家心里都清楚,這根本就不是什么法律問題了,而是選邊站隊的問題。是選擇站在劉愛國這一邊,還是站在燕京和余南山這一邊?這是個令人不敢輕易下結論的問題。
因此,對于監控力度的問題,大家始終不肯表態。
最后沒辦法,省廳領導紀委領導聯合表態,說道,剛才劉省長給我做指示的時候明確講,我們南州是發達省份,這個發達不僅僅體現在經濟發達,也要體現在法治發達上。既然彥俊的案子沒有撤案,改成了監視居住,那么我們就要按照法律規定,履行監視居住的監視職責,24小時監視,至于監視的力度,大家自己拿捏好。
領導這么一講,與會人員心中均是暗暗鄙視,大家心想,這太極拳打的,讓我們自己拿捏?力度緊了,得罪劉愛國,力度松了,得罪燕京,這不還是讓自己選擇站隊么?
這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有一兩個刺頭挑釁地問道:“這個力度怎么把握,還請領導明示。”
“散會,你們專案組趕緊制定監視方案吧。”領導根本不理會刺頭的提問,直接起身離開了會場。
剩下的十幾名專案組滿臉怒色。
“我兒子馬上高考,別把我排進去。”
“清苑縣最近發生了一起連環殺人案,我得過去指導偵查,我也不能排進去。”
“我這腰間盤突出太嚴重了,夜里都睡不著覺,把我排進去的話,我只能請病假去高干病房呆著了。”
“我老娘中風,我得去醫院陪護。”
“別把我排進去啊,反正我不去,誰愛去誰去!”
……
幾乎所有人都不想趟這趟渾水。
專案組長沒辦法,對那個年輕博士說道:“小葉,你還沒結婚,家里也沒什么事,你去執行監視居住吧。”
這個葉博士在省廳里資歷最淺,也不好反駁。
組長又轉頭對王金山說道:“金山啊,你是小葉的帶教師傅,這次你也過去,好好教教小葉,經偵領域的梯隊健身,可就指望你了啊。”
王金山是一個耿直的人,不喜歡兩面三刀左右逢源,他心想,既然自己都給彥俊通風報信了,那自己就是劉愛國線上的人,去就去吧,哪怕是得罪了燕京和余南山,自己也不后悔,畢竟自己因為這事,得到了一個柔情似水的嬌妻。
王金山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