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多大了？”</br> 風秉文立身生于污穢血漬之中，纖塵不染，錦衣玉帶，宛若神人。</br> 他此時的神情一時間難以靜說，因為眼前的這一幕給他帶來的沖擊實在是太大了。</br>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饑荒年間的慘象，他的神識掃過這一遍孤寂無人的村落，白骨露于野，滿村無雞鳴。</br> 而就在這處茅草屋簡陋的后院中，風秉文的神識還發(fā)現(xiàn)了一具胸口插著一把菜刀的腐尸，根據(jù)其骨架，不難判斷，其生前應(yīng)當是一位頗為健壯的男性。</br> 在屋中木板床上，那名離世沒有多久，還未腐爛的女尸，其身上也有多處骨裂，內(nèi)臟受損嚴重，導致她死亡的原因不是饑餓。</br> 具體是什么原因，風秉文也不愿多想，在生存都成問題的末世，人性已經(jīng)成為了極為罕見之物。</br> “你在問我嗎？我娘說我今年六歲了！”</br> 孩童抱著頭顱，一邊努力拼湊，一邊抬起頭，回應(yīng)風秉文的問題，雖然風秉文的口音有些怪異，但是他還能夠聽懂。</br> 風秉文則運用著剛剛以神識掃蕩這些凡俗的念頭，臨時學會的小界語言，繼續(xù)詢問，</br> “六歲，你餓了多久的肚子？”</br> “餓了很久很久，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br> 孩童抬起頭，皺著眉頭苦苦思索了一會兒，隨后便回答道。</br> “那你吃飽過嗎？”</br> “吃飽過，在我很小的時候，那時候我爹跟我娘還沒有吵架，村子里到處都是人，大家都很開心，后來天上落下來了紅色的雨，地里的糧食就越來越少……”</br> 孩童努力回憶著眼前的一切，他本能的覺得眼前這位很好看的大哥哥沒有危險，甚至讓他忍不住想要親近。</br> “好了，你不用這樣。”</br> 風秉文看著眼前仍舊在努力為流匪拼接尸體的孩子，終于忍不住了。</br> “啊？”</br> 滿身血腥的孩童抱著腦袋，抬起頭，呆呆的望著風秉文，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br> “他們的頭，你是接不回去的，就算接回去了，他們也不會活過來，他們已經(jīng)死了。”</br> “死是什么？”</br> 孩童一臉茫然地問道。</br> “你可以理解成一直睡覺，不會再醒過來。”</br> 風秉文的眉頭微微皺起，盡量以平緩的語氣解釋死亡的概念。</br> “一直睡下去？”</br> 孩童呆呆的重復了一遍，隨后拋下手中的頭顱，跌跌撞撞的奔向木板床，拉著母親的手掌，隨后扭頭看向風秉文，</br> “那我的娘親，她是死了嗎？”</br> “她不會再醒過來了！”</br> 風秉文如此回答道，這名孩童的肚子里塞滿了雜物，棉絮，樹皮，草根，鮮肉，還有泥土，但唯獨沒有同類的血肉。</br> “……”</br> 聽到風秉文的話，孩童呆呆地望著自己的母親微微干癟，變成青紫的面龐，一時間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靜靜的看著，似乎依舊沒有明白死亡的韻律，過了片刻，他才抬起頭，小聲地問道。</br> “我的娘親，真的不會醒來了嗎？”</br> “不會。”</br> 風秉文很無情的回應(yīng)道。</br> “可是我小時候要是一直睡覺的話，我娘親會罵我，我要是再不起來的話，我娘就會用竹條抽，很疼……”</br> 孩童絮絮叨叨地說著，這臉上沒有什么悲傷的情緒，可是他的眼眶中卻是有淚水流下，滑過干澀的面龐，在臉上留下兩道污濁的淚痕。</br> “把你娘親葬下去吧！”</br> 風秉文耐心地聽完孩童說的話，隨后便施展法術(shù)，挖掘出土坑，帶著他，將他的母親埋到土地中。</br> 當一切都做好之后，孩童仍舊呆呆地站在他母親的新墳面前，似乎還是沒有反應(yīng)過來，或者說他無法接受，那一直呵護他的母親，以后再也不能醒來。</br> “你叫什么名字？”</br> 風秉文在周圍巡視一圈之后，重新回到孩童身邊，往他身體中注入了一縷仙靈氣之后，便開口問道。</br> “名字?我娘叫我幺兒！”</br> “這不是名字，這是昵稱！”</br> “我爹好像給我取個名字，叫寧什么，但我不記得了。”</br> “寧這也不記得，那也不記得，那你從今日起，便叫寧不忘吧。”</br> “好。”</br> “跟我走吧！”</br> “嗯！”</br> 孩童，或者說寧不忘，在懵懂無知中，跟著風秉文離開了荒寂無人的村落，他從頭至尾都沒有意識到風秉文的特殊，他只是覺得風秉文長得好看。</br> 而風秉文拉著寧不忘的手，行走在這一方天地的山川大澤中，探查這方小界的變化與現(xiàn)狀。</br> 綜合來看的話，情況比他降臨時所看到的，稍微好上一些，名山大川之中，仍就有地脈靈氣殘留，周邊的土地依舊肥沃，可以種出糧食。</br> 但是衰敗滅絕之勢已經(jīng)凸顯，只不過距離最終毀滅的時間，對于凡俗而言，稍微有些漫長，但是在些本就貧瘠的地方，土地則是開始荒漠化，無論費多大的力氣，也沒辦法種出糧食，只能挨餓。</br> “妖魔！？”</br> 一處草木青翠的青山之上，風秉文拉著一名孩童，俯看山腳下，一座氣息格外怪異的城郭，城墻之外，青苗隨風起伏，那連綿的翠色，僅僅只是看著，就讓人心生歡喜。</br> 以凡人的視角來看，這處城池，人聲鼎沸，生機勃勃，希望無限，令人歡欣鼓舞，可在風秉文的眼中，那彌漫全城的妖氣，根本就是赤裸裸的，毫不遮掩。</br> 啪！</br> 在風秉文以法眼巡視城郭時，寧不忘嘴角掛著口水，興奮的采摘一堆樹莓，隨后獻寶似的，捧到風秉文面前。</br> “師傅，你吃！”</br> 色澤紅潤的樹莓看上去鮮嫩多汁，甜美可口，令人食欲大開，不過，風秉文捻起一顆樹莓后，原本賣相極佳的野果頓時大變模樣，細若牛毫的蟲豸在鮮嫩的果肉中游動，一縷灰白之氣縈繞果肉。</br> “啊！”</br> 寧不忘發(fā)出一聲驚叫，懷中的樹莓灑落一地，他跟著風秉文，只是幾天的時間，便學會了許多，知道了這世界的廣大。</br> “不用怕，只要你不吃下去，這些蟲豸便傷不了你。”</br> 風秉文伸手一揮，神光掃過，滿地樹莓被泯滅，若有若無的哀嚎之時響起，下方的城郭中，一道充滿了怨毒之意的目光投了過來。</br> “這是什么？”</br> “寄生蟲！”</br> “真惡心，那些妖魔為什么要糟蹋食物？”</br> 年幼的孩童臉龐上，滿是厭惡之色，眼中更是流露出了憎恨之色。</br> “走，隨我去城中看一看。”</br> 風秉文拉著寧不忘的手，順著山間的小徑，向那一處人聲鼎沸的城郭走去。</br> 只是還未入城，剛剛走到阡陌田野之間，得了風秉文幾日教導的寧不忘便察覺到了不對，他拉了拉風秉文的袖子，指著田野青苗間裸露的白骨問道，</br> “老師，那是不是人骨？”</br> 風秉文瞥了一眼，壓住心中翻涌的劍意，那是玄陰七殺劍。</br> “是。”</br> 不知為何，此小界之中的人族與他所誕生的天地中人族別無二致，可以說是沒有任何差別，所以風秉文所攜帶的玄陰七殺劍生出了感應(yīng)，劍靈震怒。</br> “仔細看看泥塵！”</br> 風秉文指點了一聲，青苗之下，俱是人族的肉與骨。</br> “人皮爛肉？”</br> 小小年紀的寧不忘也被震撼到了，這本不是他這年齡應(yīng)當接受的一切，但奈何，他生在了這末法寂滅的小界。</br> “嗯！”</br> 風秉文拉著他走到了城門口處，還未進城，便覺一股腥氣撲面而來，令人聞之欲嘔，不過那腥氣之中，卻摻雜著一股膩人的甜香，令人不自覺的忽略掉那股腥氣。</br> “咯咯，好俊俏的少年郎了，好水靈的小娃娃！”</br> 剛一進城，便聽到揉捏造作的媚笑，舉目望去，便看到一名濃妝艷抹，滿身絨毛卻是穿衣帶衩的大山豬，人立而起，手足俱是人樣，可唯有一顆頭顱，卻是徹頭徹尾的山豬腦袋，獠牙畢露，連一絲人樣也無。</br> “吳八妹，你少在這里惡心人了，你看看把這兩個新人嚇成什么模樣了？”</br> 一頭猢猻從一旁躍出，同樣是穿衣戴帽，沐猴而冠，它的手中拎著一串骨牌，湊到風秉文的近前。</br> “這位公子，看您的面孔，面生得很啊，是初來我南若縣吧！這里可是這天下間，不可多得的好去處啊。</br> 瞧您細皮嫩肉的模樣，小的也不貪多，只要您讓我在您的胳膊或者是腿上咬一口，小的這手中的房契，便任您挑選。”</br> 阿諛奉承的語氣，吐露出的卻是讓人不寒而栗的話語，那妖氣淡薄的猢猻一雙青睛在風秉文身上各處打轉(zhuǎn)，似乎在思索從何處下口，能夠咬下一塊好肉。</br> “這位公子，您可別聽他胡言，他手中能有什么好住處?不過就是些下等的荒宅罷了，我的手中可是有南若縣中上好的庭院，只要您折我一條胳膊，我手中的庭院便任您挑選。”</br> 又是一頭妖物，擠到風秉文面前，卻是已經(jīng)有了人形，尖嘴細腮，身形佝僂，面容猥瑣，手中拎著一串被打磨的極為圓潤的人骨骷髏，鬼火幽幽。</br> “哼，一群不開眼的雜碎，這道士也是你們也能覬覦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