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么說說笑笑進了酒店,初冬季節,天不太冷,中央空調暖風開得挺高,進屋我就冒了一頭汗。整個大廳一百多張桌子,賓客們坐了大半,嗑著瓜子喝著茶,還有兩桌拿著扇子扇風,等著婚禮開始。
更尷尬的是,我這精挑細選的一身行頭,居然和司儀撞了衫。
我臊了個滿臉通紅,故意岔開話題:“月餅,看不出博文家挺有錢,大場面啊。”
大夯聽見了,撇撇嘴滿臉羨慕:“解放前,博文家世代鹽商,這點事兒那都不叫事兒。”
我眼前一黑,上學時我還以為博文家境困難,平時多少幫些忙,真是“郭靖遇到小叫花,不知黃蓉有座桃花島”。
月餅忽然頓住腳,四處打量著:“南瓜,陪我上個廁所。”
“這事兒還要倆人一起去?”大夯指著門廳右邊,“右轉到頭。”
我心說“你丫啥事兒都找個伴”,老大不情愿跟了上去。
月餅壓低嗓音:“南瓜,我覺得不對勁。”
我不由覺得好笑:“你丫別疑神疑鬼,同學結婚而已。”
“今年是盲年,日子是單數,博文正犯太歲,周、蘇姓不通婚,”月餅揚揚眉毛,“還有兩桌人扇扇子,結婚禁忌犯了不少。”
這些禁忌說起來還有個講究。
民間以無“立春”為“盲年”,指的是立春之后才過農歷新年的年份。之所以有“盲年不結婚”的說法,是因為民間有“婚年無春,鰥寡離分”的說法。至于日子選單數,原因是單數日結婚會“孤一人”。
犯太歲也就是本命年,與喜事犯沖,結婚會有血煞之災,不過這也要配合生肖。屬相的相刑有三刑,分為子鼠、卯兔相刑,為無禮之刑;寅虎、己蛇、申猴相刑,為恃勢之刑;丑牛、未羊、戌狗相刑,為無恩之刑。
具體到婚配,簡單來說就是這幾種屬相的人,不適合在一起,否則會禍起蕭墻。只要避開這幾種屬相,太歲年結婚倒也沒什么大礙。
至于周、蘇不通婚,源自于民間“許與柯、陳與胡、徐與涂、葉與蕭、周與蘇”不得聯姻的禁忌。若觸犯了這一禁忌,會“生歹子”。這和古人在婚配觀念中畏懼“不藩”、“災亂”、“不殖”、“不倫”是一個意思。具體原因千說百論,最值得信服的說法是這幾個姓同宗同族,觸了“同宗族不婚配”的大忌。鄂倫春族也有“關魏葛”、“吳孟”不通婚的禁忌。
在婚禮現場扇扇子,是民俗里“扇為散”的說法,不是個好彩頭。
我琢磨了一下,覺得事情雖然巧合,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些禁忌雖然值得注意,不過只要“人正氣全”,哪里來的那么多霉頭?
“月餅,回頭咱們去博文家鬧洞房,在枕頭底下壓點兒小玩意去去晦氣。”我看出來月餅沒心思上什么廁所,“改改風水也就是幾秒鐘的事。”
月餅瞇眼看著進酒店的賓客:“我還是覺得哪里出了問題,一會兒你看看桌子擺設。”
我點頭答應,正要回大廳,酒店門口傳來吵鬧聲。
“格老子,紅包都給咯!堂客肚里有娃,就不能進去嗦?”
轉頭一看,一個二十六七的男子扶著大肚子孕婦嚷嚷著為什么不讓進去。大夯滿頭大汗解釋,孕婦參加婚禮是忌諱,不但妨了新人,對肚子里的娃也不太好。
大廳里走出一人,遠看和周博文神貌相似,跟大夯低聲幾句,讓夫婦進了婚宴。
我和月餅看到那人手腕的一樣東西,對視一眼,心里有數了。
進了大廳,月餅直接去了同學席。同學們拿著手機正互相掃描微信二維碼,招呼月餅加個好友。月餅摸出手機擱桌上讓他們掃著,遠遠沖我使了個眼色。
我點了點頭,裝作四處看景兒,繞著大廳走了一圈,演算著四相、五行、八卦方位。
通常來說,懂點門道講究老規矩的家庭,會在婚禮現場根據風水走向布置酒桌,討個好彩頭。最常見的是“雙魚合攏”(新人雙方父母分居宴會最前方左右相鄰,取意“和睦相處”)、“百鳥朝鳳”(新人席居于中央,象征“八方來賀”)、“木秀于林”(新人席突兀于宴席最前方,寓意“尊貴顯著”)三種布置方法。
大廳人聲嘈雜,空調暖風開得猛,溫度極高。我一圈走了下來,尤其是路過那兩桌扇扇子的賓客,腦子亂哄哄有些暈眩,胸口憋得喘不過氣,心里卻越來越糊涂:婚宴怎么會這樣布置?
我對月餅打了個手勢,回到酒店門口。放行孕婦的那個人,胸口掛著“親友”胸花,正站在門口石獅子旁張羅事情。我又瞥了一眼他的手腕,右眼皮“突突”跳了幾下,不由自主地恐懼起來。
那個人見我站在門口,滿臉堆笑說了句川普:“你是博文同學?有啥子事情哦?”
我不想和他多說,搖搖頭示意沒事兒,站在一邊悶頭抽煙。正好又來了幾個賓客,他忙不迭地招呼客人,對我也沒有太在意。趁著空當,我仔細看了看,除了手腕上那個東西愈發刺眼,他的言談舉止并沒什么異常。
“叔,正找你呢。酒水那邊您去催催,眼看人坐滿了,酒水還沒擺齊全。”大夯滿頭大汗從大廳跑出來,“南曉樓,這是博文的親叔,周一和。”
周一和天生一副笑模樣,笑瞇瞇扔了句“剛才就認識了”,從兜里摸出婚禮流程單,進酒店打電話聯系負責酒水的人。
“里面太熱了。”大夯撲扇著衣服透風,“對了,你還不趕緊進去。幾個女同學可說了,你要再這么擺譜不親民,當心粉轉黑。”
大夯是我和月餅的高中同學,吊兒郎當不怎么學習,沒想到居然和我們考進了同一所大學。遇事極熱心,只要同學有事兒,就少不了他。
胖人多汗,他這么唿扇著風,汗臭味熏得我很不得勁。我捂著鼻子:“大夯,這才畢業小半年,你怎么胖成這樣了?”
“心寬體胖,喝涼水都長肉。”大夯急匆匆又進了酒店,“我先忙著,等客人到齊了再聊。”
我哪還有心思敘舊聊天,隨便應付了幾句。正好月餅從酒店出來,拍著我肩膀直奔停車場:“上車。”
我嘆了口氣暗自琢磨。博文婚禮犯了這么多禁忌原本以為是巧合,可是周一和手腕那個東西露出來,就沒有巧合一說了。真是流年不利,參加同學婚禮都不消停,逮著空兒真該去寺廟燒香拜佛了。
進了車,月餅在休息艙翻著背包,桃木釘、軍刀往腰里別著,又掏出幾張黃表紙塞進口袋,嘴里也沒閑著:“糯米還有么?”
我想了想:“來的路上熬粥了。”
月餅頓了幾秒鐘:“你拿什么熬粥不好?偏要用糯米!這玩意兒關鍵時刻能救命。”
我差點背過氣兒去:“月無華,是誰要喝糯米蛋花湯補補元氣來著?”
月餅把背包往角落一扔:“我也沒讓你全用了!真敗家!”
我雖然明白月餅為什么這么著急,不過被他噎得不想說話,索性坐副駕駛座聽歌散心。
估計月餅也覺得話說重了,故意岔開話題:“那兩桌扇扇子的人,是女方親友。”
“我看到桌上擺的賓牌了。”
“大廳這么熱,他們捂得嚴嚴實實,一點汗沒有出。”
“我眼不瞎。”
“周一和手腕紋著62188的數字刺青。”
“這還用你提醒。”
月餅碰了我的幾個軟釘子,憋了幾秒鐘,又說:“南瓜,這里面一定有什么聯系。酒宴擺設有問題么?你對這方面比較在行,我不太懂。”
月餅都這么說了,我再裝聾作啞就不太合適了:“死門在女方親友席,生門在男方親友席,同學席在白虎位……”
“說人話!”
我從餐桌拿了三個瓶蓋按照位置擺放,解釋著推演結果。
同學席正好布置在右側小型舞臺上,緊挨女方席。白虎位忌高,這有個說法,叫“白虎侵堂”或“白虎抬頭”。這種格局,古法上稱為鰥寡局,緊挨白虎位的住戶,夫妻易離異,單身男女事業出色但感情不利。
酒店里一共一百二十八桌酒席,按照正反兩個八卦擺設,陰陽互抵,女死男生。這應該是家中有已婚女子去世,舉辦白事喪宴時為了消除男子煞氣的“陰聚成陽”才有的格局,出現在喜宴根本不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