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佛頭后面的觀景臺上,月餅扳著欄桿很利索地跳了上去。我在一棵老樹上捆好保護繩,也跟著跳了上去。沒曾想晚上露水重,腳底一滑,我急忙抱著石髻,總算是沒有“跳崖未捷身先死,常使月餅淚滿襟”。
月餅站在佛頭上就像沒看見。我卡在兩個石髻中間心里有氣,說道:“你丫就不能搭把手,拉我一把?”
“敢不敢快點!磨磨唧唧干嗎呢?”
“我卡這兒了你丫看不見?”
“綁個繩子這么費勁,”月餅對著觀景臺說道,“把繩子扔給我,拽你上來。”
我突然覺得不對勁,月餅好像在和觀景臺上的“我”說話。難道上山的時候遇到了能模仿人形的“傀”?
有個老說法,“孤墳不入山,槐樹不入墳”。指的是孤墳不要建在深山和長槐樹的地方。尸體沾到不干凈的東西,會產生“僵”“血”“干”“濕”四種尸變。槐樹為“木中之鬼”,本身就是陰物。如果附近有棺材或者動物尸體,樹根會順著尸體殘存的一絲陽氣尋到,根須扎進尸體吸取陽氣和尸液,長出的槐花也格外雪白,特別清涼爽口。這種尸液槐花釀的蜜,格外黏稠糯口,是“祛虛火,降陽旺”的好藥材。
至于“傀”,則是常年吃尸液槐花的動物所變。人尸的陰怨兩氣在動物體內聚結不散,遇到登山之人,會以為是同類,化成人形跟隨其后,模仿其聲音舉止形態。
有些登山愛好者在山林中聽到自己的聲音,或者看到身后有人影出現,以為是幻覺,其實是“傀”在作祟。
我望著觀景臺,什么都沒有。
“你要不敢跳過來就在這兒等著我。”月餅動了怒氣。
我喊著“月餅”,他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我意識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剛才滴了牛眼淚。
民間有“貓耳狗鼻牛眼淚”的說法,這三種東西能感應到奇怪東西的存在,牛眼淚的感應能力最強。有句俗語“做牛做馬勞累命”,凡是在六道輪回投畜生道來世做牛的,都是前世犯了極大的罪孽,一生勞苦贖罪的。牛死之前,贖盡罪孽,會看到前生往事,輪回原因。在那一剎那,牛悟透因果報應生命輪回,流下眼淚。
這種眼淚滴在眼睛上,會看見不干凈的東西。
我和月餅都滴了牛眼淚,我看不到觀景臺上有東西,月餅卻能看見我,那只能說明一件事。
我死了,觀景臺上的“我”是一股怨氣。
橫死之人體內一股怨氣不散,不斷重復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告訴陽世的人它是如何死的。
獨身人士夜間回家,開了燈被竊賊殺死,再有人住進這間屋子后,明明記得出門關了燈,晚歸卻發現燈自動亮了;都市生活壓力大,經常會出現“白領跳樓自殺”事件,很多人早晨來到公司,總感覺杯子被人動過,許多小東西并不是放在原來的位置。
這些現象都是怨氣所致。
出現這種情況,可在室內擺放桃木飾品,三天后放到窗臺上暴曬就可破解。
想到這里,我覺得雙腿發飄,身子陰冷。難道我沒有抓住石髻,墜崖摔死了?月餅看到的是我的怨氣在重復生前的事情?
我向觀景臺望去,大佛腳下,江水潺潺流動,水霧上升,透過樹林彌漫山崖,緩慢地籠罩了佛像。
月餅消失在水霧之中,重復著一句話:“你要不敢跳過來,就在這兒等著我。”
我用力咬著舌尖,腦子稍微清醒,啞著嗓子說不出話。月餅在不斷重復那句話,難道是我活著,月餅死了?!
“咚!”
山崖內部傳來悶響,石佛微微晃動,碎石斷木墜落不止。我抱著石髻控制平衡,身體卻像驚濤駭浪中的小船,被風暴甩來甩去。
石髻根部裂出一道縫隙,“迅速斷裂,我沒來得及抓別的東西,急速墜落。
氣壓堵住耳膜,只聽見“嗡嗡”風聲,我雙手胡亂揮舞,砸在石佛肩膀上,脊椎斷了,骨茬穿透內臟,血液如同沸水在體內竄動。短暫的劇痛過后,身體沒了知覺,順著略微傾斜的石面滑落,再次墜入空中。
意識漸漸模糊,水霧被山體晃動的氣流震散,視線里一切景物都在飛速上升,眼皮沉重得再也睜不開。
那一剎那,我看到石佛半瞇的眼睛緩慢閉合,眼角淌出兩行淚水……
大佛,流淚了!
我腦子一暈,清醒過來,發現自己仍在觀景臺上,月餅撐著欄桿正要跳過去。
剛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
“月餅,別著急!”我抓著月餅的肩膀向后拖,一把沒拽動,我這才覺得不對勁。月餅像被點了穴,一動不動,額頭上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瞳孔忽大忽小,緊抿的嘴唇泛著青白色。
突然,他向后退兩步喘了口氣,下意識摸摸胳膊,茫然地看著四周。
“我出現了幻覺,咱們倆掉下懸崖摔死了。”月餅吸了口氣,看到我的表情,他立刻明白了,“死得太慘了,都不敢回想。大佛好像阻止咱們進去。”
我們說著各自的幻覺,大體差不多,死的時候都看到了大佛流淚。我順著觀景臺轉了一圈,古亭、草木、山石、道路并沒有根據風水布下陣法。月餅搬開幾塊松動的山石,沒發現埋著惑魂的東西,就連幾棵老樹都爬上去看了,也沒有反八卦牌、鬼臉銅鏡之類能迷惑心智的玩意兒。
我擰開水壺灌了口糯米湯,在觀景臺的“震”、“艮”位用石子擺出梅花形狀,折兩根樹枝南北方向放在梅花中間,布了個簡陋的“聚神陣”。
月餅揚揚眉毛:“這次你先上,我殿后。”
一個小時過去了,我們倆盤腿坐著悶頭抽煙,望著大佛的后腦勺發呆。
為跳上佛頭,試了十五次,用盡各種辦法。每次都會出現各種幻覺,摔死的過程更是五花八門。最慘的一次倆人疊在一塊兒,被懸崖橫突的樹干貫穿。
“月餅,再這么稀里糊涂地出現幾次幻覺,我就崩潰了。”我狠吸一口煙。月餅在地上畫著大佛素描,居然有模有樣,連一排排螺旋狀的石髻都惟妙惟肖。
石髻密密麻麻,我有輕微的密集恐懼癥,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換誰能想到這一千多個石髻是單獨的石頭雕刻嵌進去的?古人是真不嫌麻煩。”
月餅愣了一下,仰頭望著大佛:“南瓜,這些石髻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