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好緊張呢。”秀一搓著手，遠(yuǎn)眺著山的那邊，送親的隊伍還沒有來。
    “孩子不要著急。哪里像個新郎。”媽媽微笑著，歲月沒有在她的容顏上留下一點點痕跡，她依然是二十出頭的模樣。
    這也是狐妖的一種能力吧。
    “如果你爸爸能看到今天該有多好。”媽媽瞇著眼睛，在她的視線里，是茂盛的樹林中，一只小紅狐絕望地蜷縮著，山熊的巨掌正要豁開它的肚子。
    “嗖……嗖……”連續(xù)兩箭，準(zhǔn)確地射進(jìn)山熊的眼睛。山熊咆哮著揮舞著巨大的熊掌，把碗口粗的櫻樹生生拍斷。強(qiáng)壯的獵戶端著劈刀，悄悄靠近，對著山熊柔軟的肚子捅進(jìn)去。
    小紅狐癡癡地看著山神般的獵戶：我要嫁給他。
    喜樂聲由遠(yuǎn)及近，把母子倆帶回現(xiàn)實。親家公帶著好多人，穿著喜慶的衣服，抬著大壇的美酒，喜氣洋洋地來了。
    “昭子呢？”送親隊伍里并沒有花轎，秀一有些奇怪。
    媽媽拍著他的腦袋：“傻孩子，親家先送酒祝賀，新娘要到午時才能來啊！”
    “嘿嘿。”秀一不好意思地?fù)现X袋，火紅的長發(fā)閃耀著期待的幸福。
    喜慶的日子自然少不了痛飲，媽媽早已準(zhǔn)備了幾桌好菜，觥籌交錯中，烈酒碗碗入喉，連從不喝酒的媽媽，也經(jīng)不住親家勸酒，喝了好多碗。
    秀一的視線漸漸模糊，說話也不利索了，搖晃著身體，酒勁上涌，大腦遲鈍起來。
    忽然，他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昭子的兩個哥哥，拿著繩套，圈住了他的脖子，把他綁在椅子上。也許這是醉酒后的錯覺，可是當(dāng)他看到昭子的父親和叔叔，對著媽媽撒出網(wǎng)，把喝醉的媽媽罩在網(wǎng)里，拖到樹旁，繞著樹枝掛起來的時候，他才清醒過來！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哈哈！就算她是狐妖，也逃不過僧人下了符咒的雄黃酒啊！”昭子父親臉上的刀疤因為酒精的作用，紅得發(fā)紫。原本慈祥的臉此時分外猙獰！
    媽媽！狐妖？南野秀一憤怒地吼著：“你們干什么！”
    “嘭！”一拳擊中他的臉，鼻梁酸痛，頭暈?zāi)垦！?br/>     昭子的哥哥揉了揉手背：“哼！妖怪的兒子居然想娶我妹妹！”
    秀一拼命掙扎，但是獵戶的繩套，是越掙扎越緊的。
    “我不是妖怪的兒子！我不是！昭子呢？”秀一眼中流出了血。
    “你不是？”昭子父親眼中色光大熾，“那我就讓你看看！”
    中了符咒烈酒的媽媽依然沉睡在懸掛在空中的網(wǎng)子里，柔軟的身體勾勒著曼妙的曲線。昭子的父親伸手抓著媽媽的胸，狠狠地捏攥著，許久才松手拿出一枚木制的鈴鐺，系在媽媽的手腕上。
    一陣耀眼的紅光，媽媽全身長出了紅毛，變成了人狐。
    “僧人說只要把四肢都系上桃木鈴，她就任我擺布了。”昭子父親“嘿嘿”蕩笑著，“果然是一只狐貍啊！世間的女人怎么可能一生容顏不老。”
    第二枚木鈴系上時，人狐忽然醒了。當(dāng)它看到自己變回原形時，驚叫著想要掙脫網(wǎng)子的束縛，卻被昭子父親一棍子擊中腦袋，昏了過去……
    “你們……你們……”秀一怒吼道，“我要殺了你們！”
    “哈哈！”所有人都指著秀一笑了！
    “殺了我們？你這個妖怪的兒子有這個本事嗎？”
    “你的媽媽不也馬上成了我們的玩偶嗎？”
    “干脆刺瞎他的眼睛，讓他當(dāng)瞎狐貍吧。”
    “如果沒有昭子，事情還不會進(jìn)行得這么順利。”
    什么？昭子？！昭子早就知道這件事情？她是為了讓自己的父親抓住媽媽，才騙我要結(jié)婚的嗎？秀一的眼睛變得血紅，眼中的世界，也變得血紅！
    “蓬！”一團(tuán)烈火從秀一身上騰騰燃起！燒斷了繩索，燒光了塵世間的衣服，美麗的火狐出現(xiàn)在火焰中！
    “我要……”火狐仰天悲鳴，爪子上迸射著耀眼的火光，“殺了你們啊！”
    “秀一，不可以傷害生靈！”媽媽在網(wǎng)中蘇醒，聲嘶力竭地喊著，“你會受到天照大神的詛咒！”
    火狐剛踏出半步，停住了腳步：“可是，媽媽，他們……”
    一把利刃，插進(jìn)了媽媽的腹中。昭子的父親在慌亂中，竟然窮兇極惡地殺死了媽媽！
    “你們受死吧！”火狐豁開了昭子哥哥的脖子，瘋狂地撕咬著！
    南野秀一，成魔！
    妖狐藏馬，誕生！
    兩年后……
    美麗的富士山，多了一只妖怪，時而化作清秀的少年，時而變成燃燒的火狐。遇到上山的人，就會毫不留情地殺掉餐食，再把人骨放回受害人的家門口。
    養(yǎng)育了日本子民的富士山，在這兩年時間里，變成了談及色變的人間地獄！
    全日本最好的陰陽師、僧侶、忍者上山除魔，無一例外，都化作了山谷間的累累白骨。
    但是奇怪的是，這只火狐，從來不傷害山上的任何生靈。仿佛他的仇恨只是針對人類。
    也有人遠(yuǎn)遠(yuǎn)看見過，在月半時，火狐會站在山頂，悲哀地嗥叫著。
    已經(jīng)許久沒吃過東西的藏馬（南野秀一）走在林間，盡管肚子餓得“咕咕”直叫，但他絕不會傷害任何生靈。這是曾經(jīng)作為人的時候，媽媽留下的執(zhí)念。
    可笑的是，為什么人類都傳說他在吃人呢？
    忽然，他聞到了蒼老的人味！順著味道找去，一棵樹旁，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婆，“嗚嗚”地哭著。
    那棵樹，好熟悉。藏馬好像回憶起什么，但是卻想不起來。
    “秀一，你在哪里？”老婆婆的指甲又黑又長，里面滿是泥垢，“我找了你兩年，你為什么一直躲著我？你現(xiàn)在是什么模樣？為了找到你，我變成了丑陋的老人。那些想上山傷害你的人，都被我殺死了。”
    秀一？這個名字似乎在哪里聽過。藏馬歪著腦袋仔細(xì)思索，老婆婆卻發(fā)現(xiàn)了身后有人，猛地轉(zhuǎn)身！
    老婆婆身材高大，滿臉皺紋，眼角上吊，嘴巴開裂到耳邊，長長的白發(fā)如鐵絲般堅硬，在山風(fēng)中紋絲不動。
    “你是誰？”老婆婆兇狠地問道。
    藏馬沉吟著，心中不停地問著自己：我是誰？
    “我讀不懂你的內(nèi)心。”老婆婆探出雙手，“你也是來傷害秀一的吧！”
    山風(fēng)大作，兩人相撞，老婆婆的爪子探進(jìn)藏馬的胸膛，藏馬的利爪割斷了她的喉嚨。
    凝望，直到藏馬變成秀一、老婆婆變成昭子。
    “秀一，是你？”昭子軟軟地癱倒在地上，“你終于來了。我就知道，你在找我。你能原諒我嗎？”
    秀一抱著昭子漸漸冷卻的身體，點了點頭：“我從未責(zé)怪過你，又何來原諒？”
    “那就好。”昭子緩緩合上眼睛。
    自此，日本多了一位面容清秀的陰陽師，游走于山間，善良地救助著受難的生靈。每到一個風(fēng)景秀美的地方，他都會拿出隨身攜帶的竹筒，倒出一小撮灰白色的灰，隨風(fēng)飄散。
    “昭子，你看這里風(fēng)景美嗎？”
    月野講完這個傳說，屋子里久久沒有聲響。
    “我來告訴你們吧。”黑羽打破了沉重的氣氛，“昭子在出嫁前就懷上了秀一的孩子。她后來因為相思之苦，在山間變成了山姥，據(jù)說能讀懂人心、生吃人肉。而孩子卻早在她上山尋找南野秀一的時候，就被托付給民間農(nóng)家撫養(yǎng)。但是南野家族也因為南野秀一違背了永遠(yuǎn)保護(hù)昭子的誓言，受到了永遠(yuǎn)得不到真愛的詛咒。就像剛才發(fā)生的事情一樣。在極度的刺激下，妖狐之血燃燒，南野浩變成了原本的模樣。”
    “那他傷害狐貍是為了什么？”月餅問出了我想問的話，“而且他還說，蘿拉喜歡狐貍皮。這不矛盾嗎？”
    “既然南野秀一的媽媽以狐貍的身份報答獵戶，蘿拉為什么不可以呢？你們中國不也有很多這樣的傳說嗎？”黑羽自從和我們共同經(jīng)歷了慘烈戰(zhàn)斗后，話多了不少，態(tài)度也不像從前那么冷冰冰的了，“不過狐貍變成人之后，需要大量的狐貍皮來維持人形，等于是為愛背叛了自己的族類。這也是個詛咒，如果沒有按時換皮，就會變回原形死去。所以那只巨狐要抓南野浩，也要尋找回她的女兒。”
    一切似乎很明了，我還想問幾件事，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而大家似乎也心照不宣地忽略了這些問題。
    為什么唯獨我能看到那些狐貍皮？
    我和月餅在山間遇到的老婆婆到底是山姥還是巨狐？
    抬頭看向窗外，遠(yuǎn)山黝黑，山頂似乎有一只巨大的狐貍在對著山哀號。
    這些問題，或許有答案，或許沒有答案，就像南野家族的詛咒，總會在不知不覺中悄悄地出現(xiàn)。
    （作為日本人心中最神圣的富士山，數(shù)量最多的動物居然是狐貍。因此，狐貍也作為極富神秘色彩的靈獸出現(xiàn)在日本的傳說中。更傳奇的說法是，富士山本就是一只巨大的狐貍演化而成的。遠(yuǎn)遠(yuǎn)看去，富士山像極了倒置的狐貍頭。流傳于日本民間最著名的志怪小說《東瀛妖怪物語》的《狐之女》一文中，更是把狐貍描繪成富士山守護(hù)神。至于山姥的傳說更是眾說紛紜，其一認(rèn)為是山神沒落所化成，其二則認(rèn)為是山中女鬼所化，使得山姥身份撲朔迷離。即有記載認(rèn)為山姥掌管著富士山的四季平衡，也有傳說山姥能讀懂人心，專門迷惑人，并將落單的登山客吃掉。
    2008年，曾經(jīng)有登山愛好者在世界旅游攝影網(wǎng)站發(fā)表過幾張非常模糊的圖片，據(jù)說是用手機(jī)遠(yuǎn)距離拍攝的：富士山劍峰半山腰橫突的“秋名石”上，隱約能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老婆婆，迎風(fēng)坐立，她的身邊，趴著一只火狐，遙望著霧氣靄靄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