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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終南山下(3)

    “數字隱藏著開啟密碼。”月餅舉著照明棒給我借著光亮。
    我摸著刻在巖壁的九宮格,很想試試“62188”這串貫穿整段經歷的神秘數字,又有些猶豫。一旦密碼輸入錯誤,開啟石門的機關會從內部毀壞,永久封閉。
    是的,這個時候,我們沒有時間琢磨留下石刻的人與我們有什么關聯,是否和石室骷髏是同一人。
    如果這扇門后面就藏著真相,那么我們為什么要絞盡腦汁憑空推測,而不去尋找打開真相之門的方法呢?
    況且,盡管隔著厚厚的石門,依然能聽到,那幾個人像是在承受某種殘酷的刑罰,哀號聲越來越凄厲,時不時夾雜著有些熟悉的笑聲。
    “打不開咱們就返回山洞爬上去。”月餅抽出數根桃木釘別在腰間。
    我心說也是啊,這么糾結干嘛?摁著“陸”的格子往里一推,輕微的“咯噔”聲響起,格子陷進石壁半寸類似于齒輪咬合的震感傳至指尖。
    我心里有了底,依次摁下“貳”“壹”“捌”三個格子。
    每摁進一個格子,越能清晰感受到石壁暗藏的機關對上了扣。尤其是刻著“捌”的格子,陷進石壁“咯噔”幾聲,又頂了出來。我再次摁進,只見九宮格的四條邊框,閃爍著一圈紅如火的光芒,順著字框匯聚到“叁”、“肆”“伍”“柒”四個字。
    隨著光芒灼亮至刺目,刻著這四個數字的巖塊像燒紅的烙鐵,極其緩慢地從巖壁頂出,“撲通”掉落,早已燒酥的石皮受到沖力碎裂,四塊拳頭大小的巖石分別露出紅、黃、藍、白的原色。
    拾起石塊,手感溫潤,飽含油脂感。用燈光照著,晶瑩剔透,光彩奪目,這哪里還是什么普通石塊?分明是四塊價值連城的各色寶石。
    月餅隨便瞥了一眼就專注于石門能否打開。我也只好壓下把寶石偷偷帶回去,賣個好價錢,從此登上人生巔峰的念頭……
    石門并沒有如意料中“吱吱嘎嘎”開啟,沉穩地就像蹲在墻根曬太陽的八旬老漢,一動不動。
    門外的叫聲越發凄慘,我稍有煩躁,狠狠踹了石門一腳:“芝麻,開門!”
    “咚”,有個什么東西落下,砸到腦殼,頓感暈眩。我捂著腦袋抬頭一看,頭頂上方大約二十厘米的位置,露出和寶石形狀大小完全相同的石洞,一塊巖石骨碌碌滾落在地。
    “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我嘟囔著撿起巖石,沒發現什么端倪。月餅伸手探入石洞,搖了搖頭:“沒有暗環、拉扣……”
    “古人就是不嫌麻煩,”我焦躁地轉著圈子,“就不能安個門鎖藏把鑰匙?整這么多機關,就算沒困死人,也能活活氣死人!”
    “鑰匙?”月餅摸了摸鼻子想到什么,撿起四色寶石,準備往石洞里塞。
    我一拍腦門,心說這滿腦子裝的都是糨糊么?設計如此精密復雜的機關,憑空冒出四塊寶石,絕不是設計者吃飽了撐的,把探險節目換成尋寶欄目。
    四塊寶石其中之一,或許就是開啟機關的鑰匙。
    月餅略有挑選,塞進了白色寶石。片刻,灼目的強光從寶石里迸射而出,幾乎將整間石室照得通透。
    “有戲!月公公,大學掌握的‘選擇題全靠運氣’的技能還沒丟下啊。”
    話音剛落,腳下劇震,通往石室的隧道,傳來驚雷巨響。落石如同暴雨,“噼里啪啦”砸下,瞬間封住隧道。
    石室的巖石地表,像是初起風浪的海面,顛簸震蕩,龜裂出閃電狀的裂紋,發出讓人牙酸耳鳴的崩裂聲,把整個巖石地面分割成一塊塊圍棋盤大小的石片。
    又是一陣山搖地動的晃動,石片由隧道位置向著我們依次落下。匆匆一瞥,塌落的地方,露出豎著無數根尖銳石筍的深坑,幾具早已成骷髏的尸體,被石筍亂七八糟貫穿。密密麻麻的蝎子、毒蛇擠簇坑底,翹著滿是毒液的尾巴,呲著足可致命的毒牙,滿懷期待地等著我們落下。
    就這么一眨眼的工夫,石洞地表已經塌落了三分之一,很快就無我們的立足之地。
    “趕緊試試別的顏色,”我的聲調都變了,“學渣就是學渣,一輩子整不明白abcd。”
    向來心大的月餅,總算有了緊張的狀態,手忙腳亂塞進了“紅”、“黃”、“藍”三塊寶石,不但沒有開啟石門,反而加快了石片掉落的速度,如同海浪席卷而來。
    我緊貼著巖壁,雙手死死摳著巖縫,做好了“一旦石片全都脫落,好歹還能多撐幾分鐘”的準備。
    “月餅,快想想辦法!”
    “下落時注意躲避石筍,毒蛇、蝎子拿咱們沒辦法。”月餅這句話算是表明了“他也沒招了”的鮮明態度。
    “誰能保證就那么巧,躲過所有石筍?”石片崩塌距離我們還有兩三米,整個石坑惡臭無比,寒氣森森,更多串糖葫蘆似的骷髏露了出來。
    我徹底絕望了,嚎了一嗓子:“設計機關的人太狠了,不把人命當命么?”
    “命?人命?”月餅一瞬間陷入游離狀態,掂量著手里的四塊寶石,“紅黃白藍……顏色……生命……”
    “先給我吃顆能躲毒蟲的蠱藥。”我瞅準了一處石筍稀疏的位置,心一橫,準備吃了藥跳下去。
    “南瓜!綠色!怎么調配綠色?”
    崩塌聲像無數道驚雷在耳邊炸響,我根本聽不見月餅說的話。
    “你說什么?”我扯著嗓子吼著。
    “綠色,生命的顏色,怎么調配?”
    “藍、紅!”我剛吼完,又琢磨了一下,“不不不,是藍、黃!”
    “確定?”
    “他媽的我好歹也學幾天油畫。”
    月餅把藍、黃兩塊寶石挨個塞了進去。幾乎是同時,翠綠的、代表希望、生命的綠色光芒,從洞里洋溢而出。
    石室停止震動,石片不再脫落,綠光如同平緩的水紋,悄無聲息地覆蓋擴散、蕩漾著石室每個角落。就連被綠光映得陰森森的骷髏,都不再恐怖,盈滿著生命的活力。
    “轟!”厚重的兩扇石門,由中間向兩邊緩緩移動……
    終于開了!
    冷冽的寒風隨著凄涼的月光,寒徹我們的身軀。眼前的一切,更是讓我們寒冷至骨髓。
    長滿尸癍的兩男一女,毒蛇般互相撕咬、交纏,在這座古墓演繹著人類最原始、最骯臟的殺戮和欲望。
    一方淡青色的冰臺擺在古墓中央,溢著森森寒氣,,堆滿苦楝花和珍珠。世間最完美身軀、最驚艷容顏,仙子般圣潔的女子,安然臥躺于鮮花擁簇,珍珠璀璨的冰臺。
    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似乎在熟睡,隨時等待用愛的親吻,將她喚醒的王子。
    美人墓!
    天使與魔鬼,天堂與地獄!
    “沒想到,你們居然能破解這么復雜的機關術。”
    墓室角落,坐在石椅,雙肘撐膝,彎腰抽煙的邋遢男子,陰惻惻地笑了。
    我甚至不用看,已經想到那個人是誰了。
    “張弘志,哦,不……”月餅笑了,笑得很干凈,嘴角掛著孩子氣的天真,“應該叫你‘老三叔’,還是‘海盜獨耳’?”
    這是,月無華,最憤怒的表情。
    “名字只是個代號,活了這么久,用過很多名字,不在乎了。”張弘志掐滅了煙,打個哈欠伸著懶腰,伸出食指點著我們,“上次來了一個,這次兩個全來了。呵呵……你們根本不知道,你們自詡的道德感、善良,犯了多大的錯誤。”
    張弘志這番莫名其妙的話隱藏著好幾層意思,解開謎團的關鍵就是他。
    可是,我根本不想多問什么。因為,我惡心得想吐。
    兩男一女嘶吼著,牙齒和指甲互相撕咬彼此的皮膚、血肉,熱騰騰的汗水從遍布全身的尸癍滲出,觸到冰臺凝結成團團白霧,渾然不覺我們的存在。
    這是醫族最禁忌的秘術——尸人術。具體方法我不是很明了,只了解個大概。
    醫,可使人生,亦能使人死。醫術這把雙刃劍,如果握在心存不良之人手中,必會用醫術為惡,禍害人間。故此,醫族選徒,要經過層層秉性考驗,才能傳授醫術。
    然而,所謂人性,無非是表面裝給別人看的善良模樣,有幾個人能會把內心的邪惡展現出來?
    千百年來,醫族考驗再嚴格,也會出現諸多看似良善,實則險惡之徒。或為謀取暴利,或為控制民眾,或為篡取權力,他們會大范圍制造災難性的疾病,再挺身而出治愈疾病,由此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自古以來,各朝各代突然爆發的瘟疫,總是會有那么一兩個“神醫”出現……南北朝時期,北朝的彈丸小國北涼,數次抵御兵力遠勝十余倍的北魏入侵,堪稱軍事奇跡。圖書館有本《縱橫雜略》的書中曾記載:“北涼有異軍,晝伏夜出,對陣命搏。無疲憊,不知痛,手足斷,無首級、破肚腹,皆可戰,是為‘冥兵’。馳騁七八載,后不知所蹤。”
    “沒想到,活下來的六個海盜,居然是醫族傳人。”我把這段時間的經歷見聞做了串聯,得出了大概的結論。
    “散播瘟疫被醫族幾個長老察覺,”張弘志苦笑著嘆了口氣,“只好做海盜了。”
    月餅揚揚眉毛:“這三個人是?”
    “你這么聰明,應該不會猜不到吧?”張弘志的老鼠眼閃著狡黠的光。
    “陳七、阿黎、陳然?”月餅漫不經心走到張弘志左前方,“你說的‘你們’、‘一個’、‘兩個’是怎么回事?”
    月餅又向前走了三步,達到了桃木釘最佳的拋射距離。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么?”張弘志看月餅的眼神像是看見一個傻子。
    月餅眼中殺機一閃即逝,摸了摸鼻子笑著:“如果想告訴我們,早在吃方便面的時候就說了。對么?”
    “你怎么沒死?”我分散著張弘志注意力,走到他的右前方,計算著軍刀貫穿他的眼眶所需距離和力度。
    “我掉進海里,被旋渦卷回海面,沖到岸邊,”張弘志的聲音很空洞,眼眶泛著悲傷的紅,深深地注視著躺在冰臺上的美麗女子,“珍珠村沒了,阿珠回到海里。我就想再看一眼阿珠她娘。”
    “后來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張弘志從石椅中起身,狠狠踹了三個糾纏在一起的軀體幾腳,“呵呵……這個畜生,糟蹋了我最愛的女人,盜取醫書,跑到海島,洗心革面當了受人愛戴的名醫?”
    “一個人,從心里爛了,那就是爛了。名醫?他利用醫術聚集了一批追隨者,往井里倒進他的血。村民飲了井水,都得了樹蘚,成了他做藥理實驗最好的活體。這些人,根本不知道他們其實是所謂名醫的小白鼠。為了阻止病人們逃跑,他暗中設置了好幾道機關,卻宣稱這是正常人對病人的歧視,把他們封在山里。”
    “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饒。直到死,他也沒有根治樹蘚,一輩子困在苦楝花村。臨死前,他讓兒子封了全村唯一的那口毒井,放出生死泉水可以治愈樹蘚的消息。村民爭先恐后入了泉,結果成了他的陪葬。”
    “我找到海島苦楝花村,發現了一個更驚人的秘密。他們一家三口,并沒有死。他通過詐死引得村民葬身生死泉,兩毒相融,倒成了克制樹蘚唯一的方法。”
    “這么歹毒的三個人,”張弘志瘋了般踢著陳七一家,直到把三具軀體踩踏的血肉模糊,喘著粗氣吼道,“我把他們制成尸人,帶到秦嶺,日夜跪在阿珠她娘墓前懺悔,承受著人類最骯臟的痛苦,有錯么?”
    我很想說“沒錯”,張弘志曾經是個壞人,因為阿珠和阿珠母親的感情,他的良知覺醒了內心深處的善。當他發現陳七侮辱了阿珠母親的遺體,換作任何一個人,都會產生強烈的仇恨,激發內心深處的惡。
    陳七雖然惡毒,靠著高超的醫術確實救了很多人;張弘志為了報仇,讓陳七一家三口承受了數百年的痛苦。
    到底,誰善?誰惡?
    “你的錯在于放不下。”月餅收回桃木釘,嘆了口氣,“你沒有權利操縱別人的生命,哪怕他們罪大惡極。圓臉、黃衫,一個死在生死泉,一個死在美人墓。難道和你沒有關系么?你怎么找到了苦楝花村?他們幫你,是為了讓你放下仇恨,你呢?利用他們的信任,通過某種醫術或者詭計,害死他們。這就是你說的‘有錯么’?”
    月餅的推論我也想到了。張弘志絕口不提“圓臉黃衫”,其中的隱情可想而知。
    “是圓臉黃衫把你從海里救上來的吧?這座古墓,這座冰臺……”我雙手比畫著古墓形狀,“是阿珠母親去世的時候,圓臉黃衫告訴你如何保存遺體,還有古墓的位置。”
    張弘志眼角跳了跳,詫異地瞇著我們:“南曉樓、月無華,果然聰明,真像他們。可惜,你們的弱點也很相似,那就是……”
    “太善良對么?”月餅拍拍我的肩膀,“圓臉、黃衫幫助張弘志,你覺得是為了什么?”
    我模仿月餅摸了摸鼻子:“一、想化解珍珠村幾百年來的罪惡;二、感動于張弘志對妻子和女兒的愛;三、苦楝花村的樹蘚怪病,需要醫族張弘志的協助,才能取得任務;四、生死泉也好,美人墓也罷,會有尋找終極任務的線索。我覺得,線索就在冰臺某處。”
    “圓臉黃衫為什么分別死在了苦楝花村和美人墓?”月餅和我一問一答,完全把張弘志當作隱形人。
    “你剛才說過了,他們太善良,被張弘志的偽善欺騙……”我盯著張弘志,他的臉色忽青忽白,“至于你用了什么手段,我們不想知道。”
    “你們也沒機會知道,”張弘志臉色陰森,閃過一抹殺氣,“我要從根源結束這件事情。只有你們死了,才會讓過去的災難不再發生。”
    “你沒有機會了。”我轉身向墓外走去。
    月餅點了兩根煙,遞給我一根,和我并肩往外走。
    “你們確實很強,但是醫族……”張弘志嘲笑的聲音突然停住了。
    “臨死前哪來那么多廢話?”我深吸一口煙,張開手掌托著月光,掌心圓圓一點,竟有些微涼,“月餅,你什么時候給他下的蠱?”
    “你猜?”月餅揚揚眉毛。
    “我做方便面的時候,你撒了把蔥花。”
    身后,美人墓響起宛如從地獄傳來的痛苦嘶吼,血肉撐裂的“啵啵”聲,急促的呼吸聲,以及……
    “老婆,我終于可以死了,我來陪你了。”
    “南曉樓,月無華,你們倆,必須死!否則,會產生無法挽回的后果!相信我!”
    “如果有機會再見到阿珠,不要告訴她,關于我的任何事,拜托!”
    輕微的血管爆裂聲,皮肉碎骨迸濺聲,陳家三口臨死前最后的哀號聲,墓門緩慢沉重的閉合聲,隨著猛烈的山風,悄無聲息地消逝了。
    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墓門完全閉合,隔斷了張弘志和陳家千年的仇恨,隔斷了這段不為人知的悲傷往事,隔斷了愛、恨、邪、惡交織的人性。
    “刻在巖壁的字,還記得么?”月餅筆直的背脊竟有少許彎曲。
    “修正我們犯下的錯誤。”
    “為什么是‘修正’,而不是‘彌補’、‘改正’、‘糾正’呢?”
    “月餅,或許,咱們倆,必須死,才能避免很多事情的發生。”
    “活著,挺好。”月餅單手插進斜碎半遮眼的長發,露出濃密的劍眉,“冰臺側面刻的任務線索看到了么?”
    “尋你千百度,一夜亂世烽火,十寸彩云南飛,俠氣保山河。怎忘染指南紅,龍鳳同排渡緣可愿?”我對自己的記憶力一向很自信。
    “云南、保山、盛產南紅。”月餅指著極遠處的南方,“按照圖書館的任務指示,這是最后一個了。”
    “終極,我們來了。”我對著群山大喊,山谷回蕩著“來了……來了……來了……”
    高速公路上。
    我坐在副駕駛,合上《神雕俠侶》,揉著眼睛:“月公公,金庸大師到底是怎么知道這處古墓的?”
    “也許他也見過圓臉黃衫,所以他的小說中,經常會出現身著黃衫的人……”月餅打了個響指,“到服務區換你開,別以為我不知道,拿著讀書當作偷懶的借口。”
    “我是怕‘書到用時方恨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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