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家長的修心之作
《金瓶梅》是寫給“家長”的教科書,是從反面講“持家治國”的道理,是在向這些家長提忠告。正如美國學者芮效衛所說:“《金瓶梅》的一個重要的主題思想是要告訴人們:倘使一個人的軀體精力不是妥善使用,而是經常消耗在過度的房事上,其結果必然是那人的滅亡。國家的財源也是如此。要是人們把它們傾注于皇家窮奢極欲的耗費上,各地財源勢將枯竭,那就必然導致國家的崩潰和滅亡。若是看不到這個即小見大的道理并經常牢記在心,則《金瓶梅》中許多細節描寫的微言妙旨對那些粗心的讀者就會變得毫無意義了。”芮效衛的這一看法是極為深刻的。不看到《金瓶梅》深刻的教育意義,而浮于此書表面的淫穢是不能理解此書的。
那么一個家長如何才能避免失敗呢?按照儒家的觀念就是要加強自己的修養——修身和修心。孟子曰:“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男子的修身是決定國家和個人家庭的根本,這也是儒家文化的精髓之一。在封建時代,父親是一個家庭最為重要經濟和精神的支柱。父親不僅是一家之主,更應該是全家學習的榜樣。在家“父為子綱”、在國“君為臣綱”,這“綱”不僅指的是權力,同時指的是家長的“表率作用”。故對于一個做家長的人來說其道德修養是一件極為重要的事,出于對家庭的責任,男人必須要修煉自己,正如孟子所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如果說《金瓶梅》第一層意義是寫給“有產業人”的教科書;它的第二層意義就是呼喚這些家長建立道德修養。在《金瓶梅詞話》中這種道德上的“告誡”之聲是不絕于耳的,不斷出現在書的“回前詩”和“看官聽說”中,而這些就是作者本人的聲音和態度。如在第三回的回前詩作者就寫道:“色不迷人人自迷,迷他端的受他虧:……犯著奸情家易散,染成色病藥難醫。”在此作者把奸情和家敗看成是因果關系。在第四回的回前詩寫道:“酒色多能誤國邦,由來美色喪忠貞。紂因妲己宗祀失,吳為西施社稷亡。”在此是把貪戀美色和亡國歸為一類。在第九回的回前詩中寫道:“色膽如天不自由,情深意密兩綢繆。只思當日同歡愛,豈想蕭墻有后憂。”這是把情和禍連在一起。第十二回的回前詩寫道:“堪笑西門暴富,有錢便是主顧。一家歪斯胡纏,那討綱常禮數!”在此作者直接指出西門慶家族亂了“綱常禮數”。在第十回的回前詩中寫道:“經呪本無心,冤結如何究?地獄與天堂,作者還自受。”這是作者對西門慶之流發出的警告,告誡他們天堂與地獄是自己行為的結果。
對這些看起來煩瑣的道德說教很多學者不感興趣,認為它過于空洞。如田曉菲女士在《秋水堂論金瓶梅》書中就對《金瓶梅詞話》中含有道德訓誡的詩詞給予批評,她認為這些詩詞并沒有《新刻繡像本金瓶梅》的回前詩寫得好。如果從《金瓶梅》家國一體這個藝術構思來看,《詞話本》的回前詩本應是最符合作者原意的,因為這些說教正是作者真正要宣傳的東西,是此書的道德指向所在,而其所寫的故事內容,恰是其所要批判的。因此本書認為正是因為有這些道德的說教,《詞話本》的整體思想是完整一致的,而《繡像本》篡改了《詞話本》開篇和回前詩等內容,從而使此書作者真正的意圖迷失了。
浦安迪說《金瓶梅》“是修身養性的反面文章”,這是非常正確的。但修身養性的目的不是為成仙成佛,是為了更好地持家治國,如此修身和現實生活有了聯系,就有了更切實的目的性。要注意的是《金瓶梅》產生于萬歷年間(萬歷十年—萬歷三十年),此時正是明朝人思想觀念發生巨大轉變的時期,這種轉變是由傳統的“齊家”觀念向“治生”觀念的轉變。“齊家”講的是一家之長要作全家人的榜樣,而“治生”所強調的是一家之主要有賺錢的能力。當時人們是以“治生”為急,忽視了“齊家”的重要性。尤其是“治生”略有成就者,如西門慶之流發家之后耽于淫樂,這必將毀滅了自己,也毀滅了家庭。從這個意義上說,欣欣子在《金瓶梅序》中所說的話就顯得極為重要了,他說此書:“無非明人倫,戒淫奔,分淑慝,化善惡,知盛衰消長之機,取報應輪回之事,如在目前”,“合天時者,遠則子孫悠久,近則安享終身;逆天時者,身名罹喪,禍不旋踵。”由此更可以看出《金瓶梅》是給那些有產業人的教科書,其目的是讓這些人的家業更為久遠一些,而不是像書中多次所描寫的“元宵節的煙花”一樣曇花一現。值得說明的是,“元宵節的煙花”就是此書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意象,象征著西門慶家族那種“華艷”的生活好景不長。
文學的根本目的不是為了審美,而是為了教育,這也是《金瓶梅》這部書努力所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