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不得不感嘆自己的命大。
被人敲暈綁了手腳扔進太液池,這樣都能活下來,簡直的,有如神助。
哦不,不是神助,是神龜助
她覺得那神龜很可能認識她,因為昨兒它來到大齊的第一頓飯,可是她招待的。大概也正是這個原因,所以她才能被它托起來。就好比獨在異鄉為異客,遇到當地一個人熱心幫你,你總會倍覺感激,如果有能答謝的機會,必會義不容辭。
這也算是她跟那大烏龜之間結的善緣吧。
田七被撈上來之后,皇上很體貼地給了她三天假,讓她趕緊滾回十三所歇著。
不僅如此,他又弄了個太醫過來給她看病。
田七發現自己今年真是命犯太醫。這回她沒來得及躲,就被盛安懷堵了個正著。幸好這次的太醫和上次那個不一樣,要不然一穿幫,她根本沒法解釋。
也奇了怪了,太醫院的太醫是不是超員了,怎么總有時間為她這種小太監看病呢。
田七腹誹著,袖著手,不想讓太醫診脈。她心想,如果太醫一定要看,并且發現了她脈象有問題,她就一口咬定是因為自己被切得太干凈,脈象越來越像女人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太醫并沒有診脈,而是扒拉著她的后腦看了一會兒,又問了一下她的感受。
田七有些奇怪。
盛安懷也奇怪,“不用看看脈象嗎?”
“不用,”太醫搖頭,“這位小公公傷的是腦子,腦是元神之府,把脈是把不出端倪的。方才你說頭暈惡心,應是腦子受到重擊之后的阻滯,我給你開個方子,吃兩劑看看,這些天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能干活,也不能再磕著碰著。”
田七松了口氣,一一點頭應了。
送走了盛安懷和太醫,田七躺在床上,皺眉沉思。
她已經知道了孫大力自殺的事兒。她的疑惑和紀衡一樣,孫大力不可能因為那點恩怨就殺人,更不可能殺人之后立刻畏罪自殺。
一定是有人借了孫大力之手要來除掉她。
可到底是誰要置她于死地?
她好像也沒把誰得罪狠了吧
如果不是尋仇,那又是什么?皇宮里奴才們的死,要么就是替罪羊,要么就是知道得太多。
田七一下子想到了那條要命的腰帶。
這就解釋得通了,對方還是怕留著她露餡,想殺人滅口。
他娘的這個人到底是誰呀!
田七想得腦仁兒疼,還暈乎乎的,又犯惡心。她只得作罷,干脆不去想,蒙起被子睡大覺。
睡到下午,許多宮里的太監們下了值。
王猛下值之后買了點補品,來看望田七。他已經聽說了田七的悲慘經歷御前太監田七被人綁了扔進太液池然后被神龜給救了這種神跡早就傳遍整個皇宮了。
田七把藥方拍給王猛,讓他給她去抓藥,又讓他先去給她打飯。
王猛乖乖地打了飯回來。他知道田七此刻應該犯惡心,所以只弄了些清粥小菜。
田七看著王猛,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你不是會醫術嗎?怎么不去考太醫院?”
王猛睜大眼睛,表情訝異。
“怎么了?我說的不對?”
“不是,”他抿了抿嘴,“你覺得我能嗎?”
“這有什么不能的,太醫院誰人都可以考,只要你醫術夠高明話說,你醫術到底高明不高明?”
王猛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沒跟別人比過醫術,不知道“高明”的定位是什么樣的。
但是現在關鍵的問題不是醫術,王猛說道,“我畢竟是罪人,又是個太監”
“我說你怎么那么不開竅呢。我跟你說,做人,得像水一樣,得見到縫就能鉆。你先考著,若是真的考上了,到時候使點錢,托人在主子面前說點好話,再往太醫院打點好了,這事兒就**不離十了。紫禁城又不是缺你一個太監就過不了日子。”
王猛重重地點了點頭。
田七又拍著他的肩膀說道,“說好了,到時候成了太醫,別忘了兄弟。”
***
田七只在十三所待了一晚上,第二天,紀衡下令讓她搬進了乾清宮里專供宮女太監們住的屋子里。她覺得此舉甚妙,敵人在暗她在明,她命大能躲得過第一次,未必就能躲得過第二次,還是待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比較好。
美中不足的就是出宮玩兒不那么方便了。住在十三所里的太監,下了值交了牌子就能離開皇宮。但是住在皇宮里的太監想出宮,必須有主子的令,還得去管事兒的主子那里匯報一下,得了批準才行。
田七可以省卻中間這一層麻煩,她的主子就是最大的管事兒。
當然,待在宮里有待在宮里的好處,和各宮主子見面的機會多了,自然賺錢的機會也多了。
病假這兩天無所事事,田七每天都往太液池跑。
她要好好報答一下她的救命恩龜。
她從膳房弄來好多魚。為了探索大烏龜的口味,做到最大程度上滿足它的胃,以此來取悅它,田七還踅摸了些別的吃食。肉的素的,生的熟的,一樣來點,給大烏龜試吃。反正她這兩天閑得慌。
結論:這神龜最愛吃的不是魚,而是動物的內臟。甭管是雞鴨還是豬羊,只要是內臟它都愛吃,而且偏好生的。
動物內臟不算什么稀罕東西,田七把膳房里用不了的內臟都倒騰過來,喂給大烏龜,一人一龜之間漸漸熟絡起來。田七在太液池邊一經過,那大烏龜就會游過來仰頭打招呼。當然,主要目的還是看有沒有吃的。
田七還給自己這大烏龜取了個名字。由于是恩龜,她取名的時候很認真,引經據典咬文嚼字,最后給它定名叫“戴三山”,這個名字出自唐人李白的詩句“巨鰲莫戴三山去,我欲蓬萊頂上行”,意思是巨鰲你不要把三山都背走,我還想上蓬萊山玩兒呢。
鰲嘛,就是傳說中有神力的大烏龜了。
對于太液池中這位神物,田七自然沒有命名權,所以“戴三山”只是私底下叫著玩兒,但是這個名字被如意聽到,如意一轉頭又學給了紀衡。
“戴三山”一名在盛安懷看來是很普通沒什么玄機的,可以和王二柱、張六斤劃歸到一個檔次。可是紀衡一聽,就覺著起名字的人很有水平。以巨鰲比神龜,又反用詩意。典故化用的好,字也不拗口,字面義和引申義渾然天成到無跡可尋的地步。
有意思。
于是紀衡把田七叫了過來,上打量下打量,左打量右打量,依然沒能從她那雙被金子糊住的眼睛中看到半點書卷氣。
紀衡便有些不確定,問田七,“‘戴三山’這名字果真是你起的?”
田七以為皇上是要問罪,連忙解釋道,“回皇上,奴才就是叫著玩兒的,要不然總是烏龜烏龜的叫,怕對神物不敬。”
紀衡瞇眼看著她,“你為什么要取這樣一個名字?”
田七不敢說實話。因為皇上他討厭識文斷字的太監。太監一旦有文化,就離奸宦弄權又近了一步。因此她只是答道,“它救了奴才,奴才就想給它取個力大無窮的名字。本來是想讓它背一座山,但是背大山不好聽,所以干脆又加了兩座,讓它能背起三座山。”
紀衡一臉“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你這個小變態不可能那么有文化”的表情,又不甘心地問道,“為什么不叫它背三山,而叫戴三山?”
“百家姓里沒有‘背’這個姓,也沒有‘馱’‘扛’以及‘頂’,所以就只好馬馬虎虎用個‘戴’了。”
“”這么好一個名字,原來是這么“馬馬虎虎”出來的。真相永遠那么殘忍,紀衡有點失望,他抿了抿嘴,問道,“你到底讀過書沒?”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撒謊不敢,說實話又不能。田七只好說道,“先帝爺給內官們設學堂那會兒,我跟著認過幾個字。”
先帝專門設了學堂教太監們識字,太監們的文化水平上去了,搞風搞雨的水平也跟著上去了。紀衡雖對這一點很不滿,但那是他親爹,他不敢表露任何微詞,只是在登基之后找理由把學堂取締了。
這會兒,他自然也不能對先帝表現任何不滿。
“聽說過李白嗎?”紀衡又問道。
“聽說過,他是有名的大詩人,奴才特別崇拜他,最喜歡他寫的”
紀衡滿頭黑線地打斷她,“不是李白寫的。不對,那不叫。”他有點無力,跟這種人說話,整個人的智力會有一種“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感覺。
田七便兩眼冒星星地看著他,狗腿道,“皇上您真博學。”
被人拍馬屁也就算了,被人以這種理由夸博學,紀衡有點接受不能,于是他冷聲道,“你下去吧,三天之內別讓朕看到你。”
田七就以這樣的方式又得了三天假。三天之后她的腦子完全好了,又杵到了紀衡面前。
紀衡突然派給她一個任務。
目標:前去賜死淑妃。
理由:謀害皇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