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田七處在一室的金銀財寶之間,失眠了。墻壁上一盞純金打制的仙鶴燭臺,栩栩如生的仙鶴仰著細頸,口內銜著一柄紅燭。燭光本不耀眼,但是在黃澄澄的金子與五光十色的珠寶之間來回反射,登時使整個房間處在一片琉璃寶光之中,晃得人眼睛迷離不清,像是不小心闖進了玉皇大帝的飄渺神境,墜入了如來佛祖座前的五彩仙云之中。
田七坐在金子做的床上,心中也像是這五彩仙云一般,空空的,靜靜的,不喜也不悲。說來奇怪,要是以前有人告訴她,她會有朝一日醒來面對著一屋子的金銀珠寶,她大概能笑上一整天。可是現在,她對著這些平時讓她垂涎三尺的東西,竟然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樣雀躍。
大概是因為這些錢并不是她的吧。
其實她對錢也并無多么深刻的偏執,她喜歡錢,是因為她缺錢。
田七又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不是沒想過出宮,但想不到的是她竟然以這種方式離開皇宮。紀征的做法很讓她有些措手不及,江湖騙子的招式也讓她有點反感,可是說到底,紀征也是好心為她。對著他,她總能撿回一些失散已久的溫情,因此更不愿胡亂揣測他的好意。
可是,真的就這樣離開皇宮了嗎?離開那個她待了七年的地方,離開她的師父,她的朋友,離開如意,離開戴三山,離開皇上。
皇上會怎樣看待她的離去呢?會著急嗎?會生氣嗎?
大概是會生氣的吧。畢竟,她是主動“逃跑”的。然后,也許會派人追殺她吧,也許不會,反正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太監。
田七低頭摸著那光滑的黃金床邊。她在皇宮忙活了七年,偌大的紫禁城,幾乎每一個角落,她都走過。但是,雖然她把七年的光陰放在紫禁城里,可是于紫禁城來說,她只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小太監,是皇宮之中萬千小太監中的一個。兩千多個日夜對那座宮城來說也只是轉瞬即逝,她會很快被替代,被遺忘,或者從未被記住。
這樣一個小太監,皇上怎么可能在意、怎么可能為之生氣呢。就算追殺,也不會堅持太久吧。
說句難聽的,值不當。
想通了這一點,田七稍稍放下心來,可很快又有些失落。
皇上會想她嗎?
應該不會吧。最多也就想一會兒。對她來說,皇上只有一個??墒菍噬蟻碚f,太監有千千萬萬個。光是給他摸*的就有好多個。
怎么會想到這些
田七紅著臉,不自在地玩兒著自己的袖子角。皇上的一言一笑又浮現在她的腦海里,認真的、威嚴的、和藹的、發著神經病的、耍著流氓的,以及一切正常的或是不正常的他。所有這一切拼成了一個完整的他,一個活生生的他,一個有血有肉有人情味的他。田七感覺很奇怪,以前天天對著皇上,覺得他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現在兩人離得遠了,她反倒覺得皇上并非那樣遙遠。他就好像是一尊塑像,看起來冰冷又神秘,可是觸手一摸,是有體溫的,皮膚下面的血管還在微微跳動。
想著她就要離開這樣一個人,田七竟然有些不舍。皇上雖然偶爾做些令人發指的事情,但總體來說還是不錯的一個人,至少比他爹強多了。
好吧,不舍歸不舍,她又不想一輩子當太監。
可是皇上到底想不想她呀
田七這一晚就在這樣復雜的心情中輾轉反側,不知何時睡過去的,總之是紀征敲門時,她頭昏腦漲地起來,感覺跟沒睡也差不多。
紀征是來給她送早餐的。
田七有點不好意思,“我能先洗洗臉漱漱口嗎”
紀征拍了拍腦門,“對不起,是我昏了頭了。你等一下?!闭f著出了門,他端著洗漱用具走進來時,看到田七正在疊被子。淺灰色的衣袍后面有一塊深色的斑痕,看著竟像是血跡。
紀征有些疑惑,“你”
田七卻大驚失色地轉頭看他,“我沒有!”
紀征有些奇怪,就算是受傷,怎么會傷到那種地方?再說了,從昨晚到現在,并沒有旁人靠近此處,田七又是如何受傷?除非他自戕。他狐疑地看著田七,“到底怎么回事?”
田七紅著臉,又驚又羞,“沒沒沒沒事,你能先出去一下嗎”
“你到底怎么了?”紀征想要上前。
“別過來!”
紀征見他嚇成這樣,只好先出去了。到了外面,被小涼風一吹,他就全明白了。
田七那頭卻是急得團團轉。怎么辦怎么辦,那個東西竟然提前來了。她扯著自己的后袍子看了看,還是看到了自己萬般不想看到的東西,紀征剛才一定也看到了,所以才會那樣奇怪。她合著雙手一個勁兒地念“阿彌陀佛”,希望紀征年紀小不通事,不會猜到這是什么。然而現實很快擊碎了她那點指望,紀征派了個丫鬟前來伺候她,帶著一套新衣服,還有一些必需品。
田七羞得很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再不出來。
丫鬟很執著,堅持親手幫田七伺候妥當,這才拿著弄臟了的衣服和被褥退了出去。
剩下田七一個人在屋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知道月事這個東西,還是十歲那年偶爾聽母親和丫鬟聊天,她聽不懂,便問母親,當時母親覺得女兒年紀也不小了,于是就告訴她了,還給她解釋了很多東西。后來她進宮當了太監,也就把這事兒給忘了。直到那神奇的月事果然造訪,她才想起來這種事,又怕旁人看到,一直謹小慎微。幸好這流血事件一般只持續一兩天,且流的血又不多,田七小心著些,總不會被發現,反正這個東西總是在固定的時間造訪。卻沒想到這次不知道為什么,它提前了好幾天,導致她措手不及,早上疊被子時看到床上血跡,還在發蒙之時,紀征已經走進來,該看的不該看的全都看到了。
田七終于明白張道成所謂“倒霉”是什么意思了,她果然夠倒霉!稀里糊涂地就來到這個地方,沒準還背著殺身之禍,這也就罷了,可為什么會被一個男人看到那種東西!她無奈地仰天長嘆,生怕一會兒紀征又來,她不知道怎樣面對他。
有些事情千萬不能想象,因為一想,就成真的了,尤其是壞事情。
紀征這次又來敲門,田七按著門死活不讓他進來,紀征只好在門外溫聲哄她,“阿七,快開門,我有事情要與你說?!?br/>
我不想聽
“既然不開門,我在這里說也是一樣的。你們女人”
田七連忙把他放了進來。
紀征走進來時,臉也有些紅。他雖害羞,但更多的是竊喜。他雖然可以為了田七去做斷袖,但畢竟做個正常的男人更好。當然,關于田七為什么一下子成了女人,他還是倍感困惑。
“你到底是誰?”紀征剛一坐下,便問道。
田七埋著頭不敢看他,“你還是不要問了,問了于你也沒好處?!?br/>
紀征見她不愿說,又問道,“那你為何要進宮?身為女兒身,又為何偏偏去當太監?”
“我進宮,是為了殺一個人。”
紀征驚訝道,“難道你想行刺皇上?”
“不是不是,”田七嚇得連忙搖頭,“我想殺的那個人已經死了?!?br/>
“什么時候死的?”
“死了好幾年了。”
“那為什么這么久都沒離開皇宮?”
“一開始膽子小不敢,后來我怕自己出宮之后不好過活,所以想先在皇宮撈夠些錢再走。再然后就走不掉了”田七說著,嘆了口氣。她現在無比后悔,自己應該在攢夠三百多兩銀子的時候就裝病離開,就因為貪財搭上宋昭儀,從此之后惹上了無數的麻煩。
紀征光是聽聽,就覺得她這些年的處境十分驚心,“你的身份,有沒有被旁人發現過?”
“沒有。”
“皇兄也不知道?”
田七搖了搖頭。
紀征便無比慶幸地松了口氣,說道,“幸好他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你”
田七肅穆接口,“我必死無疑?!?br/>
紀征聽到她如此說,便不分辯,只住了口,安靜地打量她。眼前人本來就長得好看,自從知道了她是女人,紀征就越看越覺得她好看。
田七被看得臉上又一陣熱燥,“你想說什么?”
“你想過以后的打算嗎?”
田七搖了搖頭,“我家里人都沒了,也不知道以后要去哪里。”錢還都被皇上偷走了。
“不如這樣,我過些日子想出門游歷一番,你若愿意,我們可以一起出行,天南海北,山山水水地看個夠,豈不快哉?!?br/>
田七覺得有些別扭。若是身為太監,和人出去玩兒也沒什么,可是現在她在他面前做回了女孩子,兩個非親非故的男女在一起游山玩水,總覺得不太好意思。
紀征見她猶豫,失望地嘆了口氣,說道,“我一朝知道你的秘密,你反倒與我疏遠了。早知道如此,我倒不如蒙在鼓里,假裝什么都不知道,還可與你無拘無束地把酒談歡。”
田七有點慚愧,“我不是這個意思要不,過了這陣風頭再說吧。外面現在怎么樣了?”
“你放心,外面這幾天平靜得很,皇兄并未派人大肆搜查?!?br/>
田七放下心來,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皇上果然不在意這種事情。
早知道她早就逃了。
唉。
皇上現在在干嘛呢?
皇宮里?;噬犀F在沒干嘛,他只是快瘋了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皇桑出場。
看到大家這么著急,我會盡量加快進度寫,當然該交代的事情還得交代,不過會砍掉一些支線情節和配角們的戲份。看我多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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