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有些早。雪下得不大，兩指厚的一層,像是把整個世界蓋上了一層簇新的鵝毛毯子。
    紀(jì)衡下了早朝,給太后請了個安,便去碧心亭賞雪了。如意非要跟著,還不讓紀(jì)衡抱，自己站在椅子上趴到田七背上，讓她背著走。田七當(dāng)著太后的面，不敢拒絕如意，只好把他背起來。
    小孩兒的身體長得倍兒快,如意越來越沉了，田七背著有些吃力。紀(jì)衡在一旁看得心疼,一出了慈寧宮，立刻把如意揪過來抱著,如意不高興，紀(jì)衡只好把這小祖宗扛起來，讓他騎在他的脖子上。
    如意總算高興了，扶著他父皇的帽子，一個勁兒地喊“駕”。紀(jì)衡心情好，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他向旁邊看了看田七，發(fā)現(xiàn)田七在笑看著他們父子倆，紀(jì)衡心情更好了，這么冷的天兒，他胸口暖乎乎的。
    碧心亭建在太液池中間，這會兒池水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冰，托著皚皚白雪，一眼望過去，茫茫的一片，像是進入了一個水晶世界。紀(jì)衡早提前讓人清場，他扛著兒子，與田七肩并肩走上太液池中的小路。碧心亭下的臺階有些滑，田七腳下不穩(wěn)差一點滑倒。紀(jì)衡一著急，趕緊去扶她，一下子忘了肩上的如意。偏偏如意不安分地高舉起雙手，抓住了碧心亭的屋檐。
    紀(jì)衡把田七扶起來，走出去一步，發(fā)現(xiàn)肩上空了，兒子不見了。他登時傻眼，扭頭一看，如意正吃力地抓著屋檐，兩條腿懸在空中胡亂倒騰著。田七嚇得心都提起來，趕緊過去張開手接如意。紀(jì)衡滿頭黑線地走過去把如意扯下來，他就知道這小混蛋礙眼，現(xiàn)在是越看越礙眼。
    如意坐在包裹著猩紅色羊毛坐墊的石凳上，田七驚魂甫定，從旁邊欄桿上放的一溜食盒里找了找，取出一小壺?zé)釤岬呐Ｈ閬恚Ｈ槔锛恿嗣倒逑懵逗头涿郏钩鰜淼臅r候濃香撲鼻。紀(jì)衡看著田七端著小茶碗喂如意牛乳吃，他更覺如意礙眼了。
    “田七，給朕燙酒。”紀(jì)衡說道。
    田七便放下茶碗，又去給皇上找燙酒的家伙什。幸好旁人準(zhǔn)備齊全，不止酒，連菜也有。她一一端上來，紀(jì)衡看她忙前忙后，又有些心疼，拉著她坐下，他自己燙了酒，遞給她一杯。
    田七在這種地方陡然與他平起平坐，有些局促。
    紀(jì)衡握著她的手不肯放開，皺眉問道，“手怎么這么涼？朕給你的衣服你穿了嗎？”
    田七點了點頭。天氣越來越冷，紀(jì)衡給了她不少御寒的衣物，自然比她自己買的要好上許多。比如她今兒里邊套的一件衣服是狐貍毛的裘衣，靴墊是兔毛的。裘衣一般是穿在外面的，但是田七穿這種衣服太招搖，紀(jì)衡讓人故意做得小一些，使她當(dāng)小襖子穿。不過田七天生畏寒，且手腳冰涼，就算現(xiàn)在穿著暖和，手還是冷。
    紀(jì)衡握著她的手便不松開了，要用自己小火爐似的手心給她暖一暖。
    如意小小年紀(jì)，還不能夠理解秀恩愛是怎么回事，他本能地察覺到田七和父皇太過親密，于是不太高興，委屈道，“田七，你不和我好了嗎？”
    紀(jì)衡拍了拍他的小臉蛋，再次強調(diào)，“田七是朕的人。”
    如意泫然欲泣，又質(zhì)問田七，“你也不陪我玩兒了？”
    田七剛想說話，紀(jì)衡卻搶先道，“白天陪你玩兒，晚上陪我玩兒。”
    如意咬著手指，總覺得這話不太對勁。不過他仔細(xì)一尋思，又覺得是自己占了便宜。晚上是睡覺的時候，有什么好玩兒的。
    ***
    下午時候，紀(jì)衡去了唐若齡家的梅花園子賞梅，聯(lián)絡(luò)君臣感情。他不僅自己去了，又召集了一大幫重臣，鄭首輔、孫從瑞等都列席了。雖然是面圣，但這并不是朝會，所以臣子們也不拘謹(jǐn)，還趁機帶上了自己拿得出手的兒子，小輩兒們難得有一次面見皇上的機會，一定要給圣上留個深刻印象。
    唐若齡家不是大財主，他的梅花園子建起來主要是自用，占地面積不大，梅樹也不多，于是君臣們呼啦啦地這么過去，就導(dǎo)致了人比梅樹還多的囧況。紀(jì)衡厚著臉皮對那幾棵被圍觀的梅樹一通稱贊，順著梅花的風(fēng)骨又說到唐若齡的風(fēng)骨，唐若齡被夸得有些汗顏。當(dāng)然了，這種場面話，你要是想聽，對方能給你說上三天三夜，反正又不用上稅。
    孫從瑞卻聽得十分認(rèn)真，也十分眼紅。
    紀(jì)衡自己酸完了，又要拉著別人來酸，讓在場的后生們一人作一首詠梅詩。作詩這種事情是有些人打娘胎里帶出來的技能，比如唐天遠。他隨便寫寫就能拔得頭籌，最后的結(jié)果自然是被紀(jì)衡單拎出來夸獎一番。
    孫從瑞更加郁悶。所謂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同樣是官二代，孫蕃只能指望著自己老爹的品級蔭官，還要承擔(dān)被人黑以至于連蔭官都蔭不好的后果。可是唐天遠，也是嫡長子，但從來都不惜的去掰扯這些，人家正兒八經(jīng)地考科舉，走仕途，進翰林院，當(dāng)內(nèi)閣預(yù)備役，再然后，自然是位極人臣！
    孫從瑞心中便升起一股怨恨。他怨恨，并不是因為自己兒子不夠好，而是對方太好。但是唐氏父子之出頭，也并不完全因為他們能力突出。孫從瑞想到了那個陰魂不散的小太監(jiān)，氣得直磨牙。人遇到困難時，都有挑軟柿子捏的慣性。
    ***
    紀(jì)衡在唐若齡家刷存在感的時候，田七正在慈寧宮陪如意玩兒。慈寧宮院子里有一部分雪沒掃，專留著給如意玩兒的。田七團好了雪球，讓如意帶著皮手套捧著雪球，看誰不順眼就丟誰。如意身邊的宮女太監(jiān)們紛紛中招，大家伙玩兒得不亦樂乎。
    太后貼身伺候的一個宮女、平時被喚作“蕊香姑姑”的，出來在一邊兒悶不吭聲地圍觀了一會兒，就又回去了。
    慈寧宮的花廳里，太后正在和幾個妃子聊閑天。今年的第一場雪，大家都有些興奮，坐在一處互相恭維幾句吉祥話，或者打些機鋒，不亦樂乎。蕊香姑姑走進來，在太后耳旁低語了幾句，太后聽罷，臉登時陰沉如蓄滿風(fēng)雪的天空，“把田七給哀家?guī)нM來！”
    妃子們紛紛坐直身體，面色肅然，不明白太后為何突然發(fā)怒。
    她們自然不知道，因為她們看不到田七里邊兒穿的衣服。田七剛才在外面跟如意玩兒得瘋癲，舉手之間難免從袖子中露出端倪，蕊香又是個眼尖的，連忙回來告訴太后娘娘。這裘衣是用狐貍腋下的毛皮縫制的，真真應(yīng)了集腋成裘那句話，十分難得，質(zhì)地柔軟，毛料細(xì)小柔順，也很好認(rèn)。因此蕊香雖不敢十分肯定，卻也有八分肯定了。
    太后很生氣。裘衣就算放在宮廷，也是奢侈品，田七這種奴才，得猖狂成什么樣，才會比主子穿得都好？
    她這些天本來就對田七十分不滿。皇上過了所謂九九八十一天，也一直未召幸，卻是頻頻出宮，真當(dāng)她不知道這兒子在做什么勾當(dāng)？定是在外頭拈花惹草去了！至于是誰把皇上帶壞的，還用問么？皇上每次出門都只帶田七一人！
    再有，連如意都被田七轄制了。這么小個孩子，田七仗著自己那點把戲，把如意哄得五迷三道，天天吵著要找田七玩兒。
    太后很不安。她最親密、最牽掛的兩個人，都被那太監(jiān)哄賺了。那狗奴才下一步會怎樣？太后一瞬間想到了曾經(jīng)那些最黑暗的歲月，再看看眼前的田七，她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陳無庸。
    蒙蔽主子，勾結(jié)寵妃，廢立皇儲這些，田七至少已經(jīng)做到第一步了。而第二步，似乎也不是難事。
    太后作為這場斗爭的勝利者，她一直潛意識里避免承認(rèn)敵人的卷土重來，可與此同時過去那些痛苦記憶又使得她時時擔(dān)憂，刻刻警惕，甚至于草木皆兵。
    太后對田七的不滿像是暴漲的河流，偏偏田七在這個時候撞進她眼里，一榔頭掘開了河堤。這不是找死么。
    眼下，感覺到花廳之內(nèi)人人斂氣息聲，太后娘娘臉色發(fā)青，田七雖不明就里，卻也是知道不妙。她心中惴惴，恭敬地跪了下來，心中仔細(xì)想著太后大概會責(zé)備她什么，她該怎么反駁。
    但是太后的指責(zé)并不很具體有些東西她雖然知道，卻也是無法宣之于口的。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這種被她深深忌憚的奴才，必須弄死。于是她老人家指著田七，破口罵道，“來人，把這個妖言惑主的下流胚子給哀家拖出去，杖斃！”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還有一更，大概十一點左右吧。等不下去的盆友們可以放在明天看。沒錯我就是趁著昨晚大抽的時候偷懶了，大家都來打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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