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7</br> 大概還是很怕生,陡然被帶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球球剛從背包里冒出了個腦袋,很快又縮了回去。</br> 短暫的錯愕過后,喬皙心中的喜悅無以復加。</br> 真的是球球!</br> 她提著裙擺一路小跑著到這一人一狗面前,卻因為腳上的鞋跟太高,走路姿勢尚不算熟練,因此在下臺階的最后一級,腳下失了平衡,整個人失了重心,身體猛地往前一傾。</br> 原本正蹲在地上試圖將狗東西從背包里拎出來的明屹,此刻猛地站起身來,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小姑娘的腰,另一只手扶住了小姑娘的手肘。</br> 少女的肌膚觸手綿軟滑膩,在他的掌心幾乎軟成一灘牛奶……明屹有一瞬間的失神。</br> 喬皙身體的前傾之勢被緩解,只是腦袋仍免不了往前重重一傾。</br> “咚”的一聲響起,兩人的額頭重重地磕在了一起。</br> 這一撞可真疼呀,喬皙只覺得眼冒金星,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變成了個貨真價實的哭氣包。</br> 顯然這一撞也將明屹腦中莫名而來的綺思撞了個一干二凈。</br> 他緊皺著眉,低低哼了聲。</br> 下一秒,他伸手用力地幫喬皙揉了揉額頭,沒好氣的問:“痛不痛?”</br> 喬皙自然是死鴨子嘴硬:“……不痛。”</br> 明屹又幫她揉了幾下,揉完大概是自己也還疼著,于是又收回手,同樣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聲音里帶著幾分惱火地開口道:“頭真硬……瞎跑什么!”</br> ……被罵了。</br> 喬皙吐了吐舌頭,又偷偷瞄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人。</br> 脾氣不太好的小和尚瞪她一眼,“看什么看!”</br> 就在兩人大眼瞪著小眼之際,腳邊再次傳來“嗷嗷”兩聲。</br> 是球球。</br> 在背包里縮了許久,這會兒小家伙試探著從里面拱出來了個圓腦袋。</br> 大概是因為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又大概是因為聞見了熟悉的味道,球球從地上的背包里躥出來,爬到喬皙身邊,又猶猶豫豫的搖著尾巴,在她腳邊輕輕蹭了蹭。</br> 察覺到了球球的動靜,喬皙的注意力立刻便轉移到了小家伙身上。</br> 她甩開明屹握著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彎腰將腳邊的球球抱了起來,聲音里沾染了由內而外的欣喜:“球球,是我呀!”</br> 而動物的感情永遠來得要比人類更加直接且純粹。</br> 確定了眼前的果然是舊主人,球球“嗷”的一聲,激動得“汪汪”大叫了好幾聲,然后又低下頭,不住地去舔喬皙的手。</br> 喬皙被它舔得有些癢,當即便忍不住笑著躲開了:“你別舔我了,好癢啊哈哈……”</br> 她摸摸球球的腦袋,剛想將它放下地,卻在不經意間看見小家伙如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br> 如果說寵物也有情緒的話,那此刻球球黑漆漆的眼睛里,盛滿著的便是委屈和不安。</br> 它依舊“嗷嗚嗷嗚”的叫著,身子在喬皙的懷里不安地竄動著。</br> 就這么短短一個瞬間,喬皙只覺得自己要被自責淹沒了。</br> 她摸著球球毛茸茸的腦袋,聲音里有很輕微的哽咽:“對不起啊?!?lt;/br> 其實,最難捱的時候,一直都是球球陪著她過的。</br> 她剛住進大伯家的時候,晚上下了自習回來,隔得了老遠,便能聽見大伯和大伯母吵架的聲音。</br> 更確切地描述,其實她只聽見大伯母一個人在說話——</br> “還給她報什么鋼琴班?真以為自己還是公主???”</br> “我說錯什么了?當初她家條件好的時候幫襯過咱們家了么?灝灝結婚這種大事,你弟弟都不舍得出錢資助一下他這個侄子的,我現在愿意幫他養這個拖油瓶女兒,已經是夠意思了!”</br> “話說回來,她也沒有常年住在我們家里的道理,你那么多兄弟呢,各家輪著來!”</br> 喬皙已經知道了,這種時候自己是不適合上去的。</br> 她在院子里的長凳坐下,默默打開書包,決定將剛才晚自習時沒聽完的英語聽力繼續聽完。</br> 腳邊有一團軟乎乎的東西拱動著,喬皙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只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奶狗。</br> 那會兒球球還不叫球球,它才剛出生,是樓下鄰居家剛出生的六只小狗里的一只。</br> 一窩串串自然是不值錢的。</br> 鄰居家將這窩小奶狗四處送人,送了一個多月,結果就只剩下最瘦最小的球球沒人要。</br> 有那么多個夏日夜晚,習習涼風中,喬皙都是抱著球球,聽完了一篇又一篇的英文課文。</br> 其實……她也憋了好多的話想說呢。</br> 家里的房子都賣了、爸爸的公司轉手了、還有肇事司機的賠償金……怎么會沒有錢呢?</br> 她真的很想繼續上鋼琴班啊。</br> 可惜的是,她的鋼琴也被一起賣了。</br> 喬皙不是沒有問過的,可她每每反問,便被叔叔伯伯們以一句“先幫你保管,等你上大學后會給你的”頂了回來。</br> 后來,奶奶也因為這件事和叔叔伯伯們理論,他們又換了說辭——</br> “你孫女讀書上學、吃飯穿衣的錢都是天上掉下來的?以后上大學工作嫁人哪一樣不用花錢?你還真以為他爸留了多少錢下來?保不齊我們還要倒貼錢養這個賠錢貨呢!”</br> 奶奶被氣得進了醫院。</br> 病床前,老人家默默地流著眼淚,“都是奶奶不好……奶奶老了,管不住他們了?!?lt;/br> 再后來,喬皙便再也不在人前提這些了,人也變得越發沉默。</br> 很多話,她都只能憋在心里、爛在心里,實在受不住的時候,便和球球說一說。</br> 什么都聽不懂,這就是球球最大的好處。</br> 哪怕對著它多說了幾句話,喬皙也不用擔心會將自己的不快樂傳染給它。</br> 喬皙每天都將自己的牛奶分一半給球球,很快球球便越長越好,毛發水亮光滑,再不似從前那般干癟瘦小。</br> 球球長得好了,便又有人看上,想要討回家去。</br> 誰知小東西咬著喬皙的褲腿不肯放,大伯母看見,便喜笑顏開道:“這只串串給我們家吧,正好拿去看店?!?lt;/br> 明駿找到喬皙的時候,她正輪到住在小叔叔的家里。</br> 本來她每個周末都是要去看球球的,可那一次,她甚至連告別都沒有就走了,球球大概等了她很久吧。</br> 看著面前因為重逢過度激動,以至于雙雙熱淚盈眶的一人一狗主仆倆,明屹忍不住開口——</br> “有那么喜歡么?”</br> 真這么喜歡這條狗的話,為什么不早點和他說?</br> 早點告訴他的話,也不至于現在才把它帶回來。</br> 明屹的話令喬皙迅速回過神來。</br> 她抱著球球,連連深呼吸了好幾下,等到確定自己模樣沒什么異常,這才抬頭看向一旁的明屹,眼神感激,聲音里卻帶了幾分疑惑——</br> “你……是怎么把它帶過來的?”</br> 他要先找到球球,然后說服大伯家把球球給他,最后再帶著球球從西京回到北京……喬皙實在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br> 明屹輕咳一聲,剛想開口:“我——”</br> “汪汪汪!汪汪汪!”</br> 一旁喬皙懷里的球球突然沖著明屹爆發出一陣兇猛的叫聲,成功地將他的話打斷。</br> “你給我閉——”</br> “汪汪汪!汪汪汪!”</br> 喬皙趕緊按住球球的腦袋,“噓——球球乖?!?lt;/br> 她這么一開口,球球不叫了,但還緊盯著明屹,“吭哧吭哧”的大喘著氣,像是隨時能上去咬他一口。</br> 兩人手忙腳亂地將憤怒的球球重新拴好繩子、重新塞回了背包。</br> 喬皙很懷疑地看向明屹:“你……罵它還是打它了?”</br> “這狗成精了是不是?”明屹沒好氣的開口道,“我和你大伯說要買它回家燉狗肉吃它也聽得懂?”</br> 喬皙愣了愣,然后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br> 脾氣糟糕的小和尚再次瞪了她一眼,語氣不善:“還笑!”</br> 明屹越想越氣。</br> 她家都一群什么親戚?</br> 這么一只破狗居然好意思管他要兩千塊?!</br> 祝心音給孩子們的吃穿用度向來都是最好的,但也僅限于此。</br> 明屹明菀兄妹倆的零花錢一直都少得可憐。</br> 就這兩千塊錢,還是明屹攢了一個學期才攢下來的零花錢,本打算steam秋季大促時血拼的。</br> ……結果都用來買這么只破狗了!</br> 明屹越想越生氣。</br> 這串串還真是成精了,自己帶它回來的一路上它連高聲叫一句都不敢,現在見到主人,有人撐腰就原形畢露,還敢兇他了?</br> 喬皙再次彎腰將背包的拉鏈拉開,露出球球毛茸茸的圓腦袋。</br> “球球。”少女的聲音軟軟糯糯,“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大表哥,他是個很好很好很好的人?!?lt;/br> “汪汪汪!汪汪汪!”</br> 球球沖著他呲牙咧嘴,兇相畢露。</br> “喔喔?!眴甜s緊手忙腳亂地將球球的腦袋按回背包里。</br> 重新拉上拉鏈,她看向明屹:“……它可能還要再花點時間接受你。”</br> 還在為剛才那個“很好很好很好的人”而沉思著的明屹回過神來,冷哼了一聲,“不稀罕?!?lt;/br> “走吧?!泵饕偬崞鸬厣系谋嘲皠偪吹剿麄兌既ゾ鄄土?,你不去?”</br> “去的去的!”喬皙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將聚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br> 想了想,她又看向明屹:“你也沒吃好吧?一起去吧?!?lt;/br> 明屹淡淡道:“我先找個地方放狗?!?lt;/br> 喬皙愣了愣,“哎?”</br> 這只狗東西自然是不能養在家里的。</br> 喬皙的微信頭像就是它,祝心音怎么可能認不出來?</br> 明屹就是再蠢,也不可能送上門去告訴他媽,他在西京逗留了幾天就是為了幫喬皙找狗。</br> 喬皙想明白后,偷偷地紅了臉。</br> 明屹看了她一眼,然后輕咳一聲,皺眉道:“你在想什么……我是、我是怕她找我麻煩!”</br> “哦?!眴甜掏痰攸c了點頭。</br> 明屹背上背包,嘟囔道:“先放寧繹那兒吧?!?lt;/br> 然后又轉過頭來看喬皙:“在哪兒聚餐?我送你過去。”</br> 聚餐的地方離學校很近,于是兩人一路步行了過去。</br> 喬皙還是忍不住問:“……你到底是怎么找到球球的呀?”</br> 明屹不冷不熱的開口:“假裝你小學同學,從學校老師那問到了你親戚家的地址。”</br> 喬皙愣了愣,然后唇角悄悄的彎起來。</br> 她才沒有一個壞脾氣的小和尚同學!</br> 想了想,她又問:“那……你怎么今天才回來啊?”</br> 怎么今天才回來?</br> 明屹一想都要氣笑了。</br> 航空公司倒是可以托運寵物,可凡事就怕萬一。</br> 萬一這狗東西出了什么事,那她不是要和自己拼命?</br> 所以,他就帶著這么個狗東西,換了四趟大巴,坐了兩天兩夜的車,才終于回到了北京。</br> 念及此,明屹當即便看了一眼離得自己很近、眼巴巴瞅著自己的喬皙,語氣很不好——</br> “我現在很臭很邋遢,離我遠點!”</br> 喬皙愣了愣,然后看向身側的年輕男孩。</br> 她呆呆的想,明明……明明一點都不臭,也不邋遢啊。</br> 沒來由的,她的腦海里突然回蕩起盛子瑜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br> 戀愛致盲。</br> 所以,原來戀愛不光致盲,還……致鼻塞嗎?</br> 一旁的明屹皺著眉打量她,“你在想什么?”</br> “沒有!”仿佛是自己的那點小心思被撞破,喬皙嚇得一激靈,當下便趕緊大聲否認著。</br> 緊接著,還沒等明屹再次開口,她便像只兔子般一溜煙的跑進了前面不遠處的飯店。</br> 喬皙到大家約好的飯店時,眾人早已經開吃了。</br> 她找到季融融的那一桌,對方果然給她留了個座位,遠遠看見她,便很熱情的招手道:“在這里!”</br> 喬皙小跑著過去,臉上還帶著因為奔跑而產生的紅暈。</br> 她小聲的道歉:“對不起,我來晚了?!?lt;/br> 同桌有幾個男生起哄:“沒關系,自罰三杯就行!”</br> 還沒等喬皙開口,季融融就已經一眼瞪了過去:“有你這樣的么?一上來就勸酒。”</br> 喬皙趕緊按住季融融,不希望她因為自己和別人起沖突。</br> 想了想,她開口道:“酒我還是不喝了……我給大家講個笑話吧?!?lt;/br> 為表歉意,喬皙當真講了個干巴巴的冷笑話。</br> 大概是因為這笑話實在不好笑,季融融連捧場都捧場得很勉強,“哈哈”干笑了兩聲之后就繼續低頭玩手機了。</br> 不過這樣也是有好處的。</br> 喬皙知道,一般別人發現她木訥又無趣后,就都不會再來招惹她了。</br> 只是今天,情況似乎有些不同。</br> 江若桐和一個女生正在滿大廳的一桌一桌敬酒。</br> 當然,更確切地說,其實只有江若桐身邊的那個女生在敬酒。</br> 季融融同她解釋道:“從西京轉來的新同學,聽說開學就直接和我們一起上課……家里應該很有背景吧。”</br> 直到她們走到喬皙這一桌來。</br> 季融融不咸不淡的開口:“剛才不是敬過了么?怎么又來???”</br> 江若桐看著喬皙,笑眼盈盈:“喬皙,你遲到了,要先罰酒一杯哦……卓婭本來剛才敬過這一桌了,但漏了個你,所以就又來了。”</br> 一旁叫卓婭的女生笑得意味深長——</br> “沒想到能在新地方見到老同學,真是驚喜?!?lt;/br> 老同學。</br> 知曉她所有不愿示人的秘密的老同學。</br> 兩人對視數秒,最終是喬皙先將目光移開。</br> 喬皙咬了咬唇,沒有吭聲。</br> 她從旁邊拿了個空杯子,滿上啤酒,然后端起來,一聲不吭的全數灌了下去。</br> 見她喝得如此爽快,卓婭愣了愣,然后也笑了,同樣將自己手中的杯子滿上,一口氣灌下去整杯。</br> 卓婭笑笑:“你剛才那杯是自罰遲到,我這杯是敬你……按道理,你還要喝一杯?!?lt;/br> 喬皙扶著額頭站了一會兒,緩過來幾分后,她重新將面前的杯子滿上。</br> 季融融在旁邊著急地小聲道:“你能喝酒嗎?”</br> “我沒事?!眴甜p輕搖了搖頭。</br> ……待會兒會有人來接她的。</br> 有他在,哪怕喝醉了……也是沒關系的吧。</br> 只是,還沒等喬皙再次端起面前的酒杯,身后便有一個冷冰冰的男聲傳來——</br> “哪幾個人要跟她喝?先和我喝吧?!?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