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四班，李崢是拉著兩個行李箱進來的。
    且輪聲極其厚重，箱體擺動也明顯很遲緩。
    張小可本來在纏著江青華抱怨沒考好，可一見這兩尊大箱，整個人都變得沉重了起來。
    李崢一路拉到座位旁，而后將大一些的箱子癱在地上，撕開了拉鎖。
    哇！
    一整箱習題！
    李崢輕輕取出一捆，像個是老農拎起了自己的收成一樣，滿臉都是欣慰的笑。
    “這箱是小可的，假期也不要懈怠啊。”
    縱是學魔門首席大弟子，看到這些也不免有些懼怕。
    “師父……人的承受力是有限的啊……”張小可顫聲道。
    “誒！”李崢大臂一揮，開始把成捆的習題往張小可桌子上運，“只有累死的牛，哪有耕壞地的？”
    張小可抱著身子道：“可我就是牛啊。”
    “不，你是地。”李崢說著又沖江青華努了努嘴，“你這箱自己整，往外拿吧。”
    “好說。”江青華咽了口吐沫，朝著張小可強笑道，“你不是沒考好么，李師傅有題送過來，還不趁假期好好補一補，快謝謝李師傅！”
    “我……我考的其實還行……”
    “那也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嘛。”江青華笑呵呵地沖李崢點頭道，“對吧，李師傅。”
    李崢欣慰點頭，再望向又胖了一圈的張小可，滿眼都是恨鐵不成鋼：“瞧瞧人家青華，入門比你晚，進步比你快，思想覺悟也比你高，你這個大師姐怕是混不下去了。”
    張小可指著江青華罵道：“虛偽！師父你不覺得青華很虛偽嗎？”
    “都是發自肺腑的。”江青華擼了把頭發笑道，“我可真是要學習一個暑假的，這樣下個暑假才能和杜詩童一起過。”
    這話雖然說得很甜，但這一擼，暴露出的V型發際線，卻充滿了中年人的蒼涼。
    “青華……”李崢也有些不忍，點著自己的額頭兩側道，“等高考完，可以用技術手段補一補，不然可能依然無法和杜詩童一起過。”
    “呃……”江青華忙又擼了一把，蓋住了額頭，“我打聽過了，只植這兩塊的話，要不了多少錢。”
    “那就好。”李崢想像著江青華植發后的樣子，本來是很美好的，但稍微多想一步，又覺得怪怪的，“不對啊……青華你看啊，脫發這種事是停不下來的，就算你植了額頭兩側這兩塊缺口，后面發際線該往后退還是退，最后這兩塊……不是會變成孤島么？”
    江青華一愣：“啊……”
    張小可眼疾手快畫起了圖。
    大概就是一個地中海禿頂，偏偏只有額頭兩側長出兩坨頭發，隨風搖曳。
    “是不是像這樣？”張小可舉圖拍桌大笑，“哈哈，金角大王！”
    “你夠了，我不會定期再去補一補啊。”江青華罵道，“誰沒個缺陷啊，你……你……你都成肥肥了，我說啥了么？”
    “我沒有！我長的都是肌肉和骨頭。”
    “哦？那假期要不要組織一場游泳？”
    “變態！禿頂！”
    “好了。”李崢在中間勸道，“游泳活動我覺得可以組織，但我不會。”
    “哼~我也不會。”張小可甩頭道。
    “你不用會吧？”李崢仔細打量起張小可的肚腩，“你不是自帶游泳圈么？”
    “師父！！！”
    “哈哈，不鬧了。”李崢繼續搬運起習題，“假期可得多運動啊，青華的頭發是怎么都保不住的，但你的身材還可以補救一下。”
    “這還差不多。”張小可這才過去幫李崢一起往外搬，不忘沖江青華仰頭，“看清楚了嗎，師父還是向著我的。”
    “向著你，向著你。”江青華也懶得計較，俯身尋找起自己那箱題的拉鎖，隨口問道，“要不，箱子先借我倆拿回去？假期見面再還給你。”
    李崢也隨口答道：“不行，假期我得用。”
    張小可眼睛一瞇：“去哪兒啊？”
    “去……”李崢眼兒一瞪。
    不好。
    “要去物理集訓。”李崢硬答道。
    “不是集訓時間還沒定呢么？”
    “所以才要隨時準備好行李箱。”
    “哦哦哦~~~”張小可一通怪笑過后，又是一陣悲涼，“唉……既然不帶我，我就學習一個假期好了。”
    江青華眼見李崢難做，忙補了一句：“沒事，我可以教你游泳。”
    “滾吶，變態禿頂！”張小可拿起水壺甩著身子就出去了。
    “呼……”李崢這才放好了最后一沓習題，擦了把汗。
    再望向江青華，滿眼都是男人之間的心照不宣。
    “多謝你吸引火力了。”
    “都是男人，我懂。”江青華笑道，“做好防曬啊，不然一個假期過去，你倆都黑一圈，就過于明顯了。”
    “嗯……這個……”
    “不用回答，我懂。”
    ……
    之后，唐知非入場公布了成績。
    大家對雙730分還是很驚訝的。
    只是李崢和林逾靜卻沒有什么波瀾。
    因為語文高分非常難拿的關系，依他們的水平，橫豎分數都會在725—735之間，同分的概率其實很大，并沒什么值得驚訝的。
    “第三名，張小可，總分650分。”唐知非仰頭道，“也是年級第三名。”
    嗚嚕嚕！！
    全班人都瞪了過去。
    驚訝且憤怒。
    為什么總是這個到處說沒考好的家伙！
    而這些眼神，恰恰是張小可最喜歡的。
    “哎呀呀，運氣這么好呢~~”張小可抱著成捆的習題擺手道，“都沒怎么努力呢~~”
    這次連唐知非都看不過去了，咳了一聲說道：“小可，學習固然重要，但也別耽誤健康。”
    “！”張小可面色一獰，當即瞄向了唐知非的腳。
    但努力了很久，仍然說不出什么。
    畢竟，學習還沒有師傅那么好……
    怎么也做不出頂撞老師這種事情。
    “第四名是江青華，624分，年級第八。”唐知非頗為正色地說道，“江青華一直都奉獻了很多精力在班級管理上，取得這樣的進步可想而知要付出多少努力。現在看來，明年青華大概就無法擔任咱們四班的班長了，可無論如何，我們全班都感謝你一直以來的付出。”
    以往這種時候，都是江青華帶頭鼓掌的，可這次他卻呆愣原地。
    反而換唐知非帶頭鼓掌。
    同學們也都鼓得很起勁。
    “辛苦了啊，青華。”
    “到了實驗班就別當班長了，多留點時間給自己吧。”
    “比占著副班長不干活還假裝沒考好的人強多了！”
    “別這么說，副班長只是假裝沒考好……兩位學委才是真的不干活……不僅不干活……”
    雖然都是客套話，但江青華還是陷入了感動。
    “謝謝大家，謝謝大家……”江青華擦著眼睛道，“雖然不在一個班了，但今后有事，還是歡迎來找我。”
    接下來是第五名劉月軒，這也是四班最后一個進入重點班的。
    宣布完劉月軒的成績，唐知非還沒說什么，劉月軒先是掩面哭了起來。
    “哎，沒什么的月軒，早晚都要畢業的。”唐知非勸道，“今后寫出好作文，還是可以來找我呀。”
    “嗯……一定……”劉月軒哭著說道，“可……班長、副班長、學委、課代表……一個都沒留下陪唐老師……”
    “啊，這個……”唐知非看著自己的課代表，感動是感動，但同時又覺得不太合適，有種暗暗的騷喜。
    你們幾個搞錯了……
    下學期還是我，哈哈哈！
    反而是其他同學該揮淚惜別的。
    但這種騷喜，畢竟是不能透露出來的。
    一來，這些安排該由學校宣布。
    二來，也要照顧到其他人的情緒么。
    唐知非只好努力演了下去。
    “別這樣，月軒……”唐知非掩面道，“老師……不想當著大家的面流下眼淚……”
    “嗯？”李崢突然看著手機舉手，“劉校長昨晚就通知我了，下學期您不是……”
    “啊！！！”唐知非突然拍了下桌子，“突然想起來了，孫主任有事找你。”
    “啊？”
    “快去，快去！”
    “哦……”
    李崢正往外走，窗邊突然傳來了唔聲。
    “原來我也收到了……”林逾靜突然看著手機道，“唐老師下學期……”
    “啊！！！”唐知非又是猛地一拍，“孫主任也找你！”
    “唔……”
    看著走出去的二人，唐知非有苦難言。
    辛苦了孫主任，要支持我的工作啊。
    ……
    二人出了教室才嘀咕起來。
    林逾靜：“什么情況？”
    李崢：“不知道，孫主任怎么膽兒又肥了？”
    林逾靜：“我們是不是做錯什么了？”
    李崢：“……有么？”
    林逾靜：“嗯，沒有。”
    二人這便一路小跑，敲門進了主任辦公室。
    未及說明來意，先是看到了一個老大爺抱著保溫杯，囂張地坐在會客沙發上。
    頓時，三方面人都很尷尬。
    “叫校長啊。”孫秀斌焦急起身。
    李崢和林逾靜同時瞪大了眼。
    “哈哈哈。”老大爺仰面長笑，“沒想到啊，竟然會在這里……”
    李崢和林逾靜卻小聲嘀咕起來。
    “這就是那個不負責任的正校長了？”
    “好變態，偽裝成圖書管理員……”
    “你們兩個說什么呢？”孫秀斌眼看要急。
    “沒事，沒事。”老大爺慢條斯理道，“內個，小孫啊，你先去跟曉東匯報一下吧，我正好跟他們聊兩句。”
    “……”孫秀斌面皮一抽，“校長……他倆……”
    “我知道，我全知道。”老大爺一笑，揮手送人。
    孫秀斌一個氣軟，不忍直視二人，徑直走了出去。
    找到了。
    事情的根源找到了。
    辛辛苦苦抓了這么多年。
    原來警務處長。
    才是最大的內鬼。
    這活兒沒法干了！
    待孫秀斌走了，李崢和林逾靜才分別坐下。
    李崢此時才意識到，原來老大爺每一次頗有氣勢地奪門而出，并不是去拉屎。
    “我再過幾天就真的退休了，下學期開始，劉曉東就是正式校長了。”老大爺一手揉著保溫杯，另一只手掏出了一副鑰匙鏈推給二人，“后面的圖書管理員，可不一定像我這么閑，人家該下班下班，鑰匙給你們，可別光借不還。”
    消息來得太突然，李崢和林逾靜都恍了個神兒。
    “退休也會偶爾回來的吧？”李崢問道。
    “校慶再說吧。”老大爺看著窗外笑道，“爭取多活幾年，在60年校慶見到你們。”
    “不止。”林逾靜使勁點頭道，“100年，150年都要見到。”
    “哈哈，托你吉言了。”
    老大爺轉望二人，又看了看四周，思量再三，終是說道。
    “其實啊，我是不建議你們再留在這里的。”
    “有目標的話，可以去大學旁聽。”
    “有興趣的話，可以隨便去發展一些愛好。”
    “就算什么都沒有，花一年時間去游歷大江南北都可以。”
    “后面幾十年，可就沒這個功夫嘍。”
    “倒是別搞得像我一樣，好不容易有功夫了，已經快走不動嘍。”
    二人聞言，都只低著頭，沒有說話。
    他們當然也知道，在學校已經很難獲得什么了，倒不如說這里是一個按時上下課的自習室。
    只是，仍有留戀罷了。
    兩年的生活，怎么忍心說放下就放下呢。
    “我呀，年輕的時候，看外國的錄像帶，看到老外在那兒沖浪，簡直就是心馳神往……那幾年心里沒別的，就想沖一次浪，踏浪而行，活脫脫一個弄潮兒啊……”老大爺雙掌一拍笑道，“結果這輩子，連沖浪板都沒碰過，我現在要去沖，給人家教練學費他們都不敢收了，哈哈。”
    老大爺說著，沖二人挑眉道：“所以啊，人家都玩兒命準備高考呢，結果你倆保送，白給了一年，這可是18歲的一年，想去哪里，想玩什么，可別留下遺憾。”
    “嗯……”李崢沉吟片刻，終于點了點頭，“想來想去，還是想學習。”
    “……”老大爺的臉色像吔了屎一樣，只好轉望林逾靜，“小林你呢？”
    “已經安排上啦。”林逾靜笑著比劃道，“八月份，黃河二號，嗖！”
    “啊，這個好，這個好。”老大爺隨即又沖李崢道，“你也一起去啊。”
    “看吧……”李崢撓了撓臉。
    “看？還看？看死你。”老大爺罵過之后又舒了口氣，才說道，“就算沒什么想玩的，那你高三也別待在學校了，去薊大吧，對什么專業感興趣，都去聽一聽，你是一個做跨學科研究的料子，既然你能比別人付出多三倍的時間學習，你干脆就學他三個專業，努力把三個專業學到尖端水平，現在很少有人有這個精力，如果你能做到，那時候你的視野和成就，可就不是三倍那么簡單了。”
    “到位……”李崢驚嘆道，“您這個指點非常到位了。”
    “至于逾靜……”老大爺轉頭道，“做你喜歡的就是了，你不喜歡的，你也做不下去，你的成就只與你的興趣程度相關，愿這個世界永遠有你好奇的部分。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要絕望。”
    “不會的，老師。”林逾靜呼扇著胳膊比劃道，“宇宙那么大呢，一輩子也看不過來，怎么會絕望呢。”
    “不是對客觀世界的絕望，是對人的絕望。”老大爺扶案起身，輕嘆道，“后面的路，后面的人，可就不可能有高中這么純潔了，沒幾個人能保住自己的赤誠，后面會充滿了沽名釣譽和利益往來，是獨善其身，還是接受現實，是剛正不阿，還是能屈能伸，你們都要自己面對，自己抉擇。我只能說，不要絕望，真遇到什么過不去的事兒，就抬頭，看看你們最喜歡的星空，那些光子多少億光年都過來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李崢和林逾靜點頭應了，心下卻依舊沒品味完。
    這些事吧，實際上已經碰到一些了。
    就還好，也沒那么恐怖。
    畢竟，未來很久一段時間。
    學習好，那都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離了辦公室，送走了老大爺，又撞上了朱洪波。
    朱洪波也不再隱瞞，此番他調動到師大附，是半年多努力的成果，只是之前一直瞞著學校和學生沒說，現在事情確定了，才跟校領導談。
    他當然也希望能掛上二人數競輔導教師的頭銜。
    但他也知道，李崢和林逾靜已經不需要他了。
    二人對朱洪波的選擇也表示了尊重，正如他們選擇薊大一樣，朱洪波也有理由追求更好的學校。
    作為參照物，功成名就的俞鴻倒是堅持原地不動，享受起可以隨便吃火鍋的獨立辦公室。
    至于陶菲菲，有傳言說某知名私立中學正在挖她，號稱百萬年薪。
    但她本人似乎不為所動，畢竟是個聰明人，非常清楚對方看中的是她的冠軍導師光環，而非真才實學，過幾年光環一旦褪色，便會被扔掉，倒不如多在公立教育系統積累經驗。
    李崢和林逾靜一路溜達進小花園，似乎已經感覺到，學校在離他們越來越遠。
    “老大爺說的對。”李崢輕撫著櫻樹，一路前行，“下個學期我更多的時間應該會去薊大，各方面的課都聽一聽，要是物理學院的課，我們可以約著一起去。”
    “再說吧……”林逾靜嘆道，“這些將來都要學，多聽一遍好無聊……我倒是想去我媽的學校轉一轉，想多了解些工科內容。”
    “你是想看怎么造望遠鏡和火箭吧？”
    “總得明白一點才好操作啊。”
    “也成，到時候叫我一起去。”
    “好啊，搞不好還會碰到夢溪。”
    “她確定報薊航了？”
    “嗯，昨天報的。”
    “真好啊。”李崢笑道，“今后可以繼續叫夢溪老師了”
    ……
    7月，暑假來臨。
    李崢，食言了。
    他大多數時間，并沒有學習。
    而是在學車！
    并且是滿負荷學車。
    并且在一個月之內，拿下了駕照。
    這么急，原因無它。
    因為阿姨說，她在文海當地還長租了一輛車，但沒時間開，如果李崢有駕照的話，可以借過來開。
    李崢當時就冒出一個想法。
    帶林逾靜兜風。
    兜吐她！
    “求求你慢一點啊，我好害怕。”
    “求求你了，李崢哥哥！”
    “太快了，太快了，我只好抱著你了。”
    “我錯了，你在我前面，你在我前面。”
    “我都聽你的，你太厲害了！”
    哈哈哈哈哈。
    李崢拿到駕照的那一刻，迸發出了杠鈴般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