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東西!”
努爾哈赤再也忍耐不住噴涌而出的怒火。
他非常喜愛阿敏,他一直覺得阿敏甚至比自己那些親兒子,脾性都與自己更為相近。
不然,他也不會收阿敏為義子,視若己出。
努爾哈赤這一番大怒,阿敏轉(zhuǎn)瞬間也就明白過來,被嚇得跪在地上,不斷發(fā)抖。
“你明明是不聽部下建議,擅自進(jìn)兵,被那曹文詔引誘至?xí)缫埃蠂鷵魸ⅲ 迸瑺柟嗫粗呗暫攘R:
“熊廷弼略施小計,竟能敗我最驍勇的正黃旗衛(wèi)士!”
“阿敏,你怎么還能在本汗的庭帳,在諸王貝勒的面前,面不紅氣不喘的說出這些話來?”
范文程心中猜測,努爾哈赤必不能殺阿敏。
于是他眼珠一轉(zhuǎn),上前勸道:
“大汗,二貝勒也是無心之失,縱是那諸葛在世,怕也料不到遼陽明軍會傾城而出。”
“熊廷弼這是明知不敵我大金,在以命搏命啊。”
他這話說完,余的諸王貝勒也盡都開始勸解。
黃臺吉心中非常希望努爾哈赤能殺了阿敏,但是他也知道,這根本不可能,畢竟阿敏是舒爾哈齊的獨苗。
為表心意,他第一個站出來道:
“你這頭蠢豬,還不快向父汗請罪!”
阿敏感激地看了黃臺吉一眼,并未注意到對方眼中的不屑。
他膝行兩步,“通通”磕了兩顆響頭,甕聲甕氣地道:
“父汗,你殺了我吧!”
“我野戰(zhàn)敗于明人之手,葬送了精銳的正黃旗,是大金的恥辱,有辱大汗威名,殺了我以正軍法吧!”
說完,又說想起自己父親舒爾哈齊,竟然哭得涕淚橫流。
五大臣之一的扈爾漢這時也看不下去了,他重重嘆口氣,道:
“征討葉赫時,你隨父謀反,大汗不忍見舒爾哈齊一脈斷絕苗裔,這才不顧眾議赦免于你,收你為義子。”
“如今,大汗更讓你身列四大貝勒之二,屢加恩德,以重兵付你,如此喜愛之心,天地可鑒!”
有人也道:
“是啊!二貝勒,難道你還不知足么!”
“大汗,赦免了二貝勒這次吧!”
“對手可是熊廷弼和曹文詔啊,換了在座的任何一位,都不能說絕對不會中計!”
努爾哈赤非常為難。
一方面,阿敏這次深陷重圍居然能逃回來,這已經(jīng)十分說不通,另外一方面,他實在喜愛這個莽撞的義子。
努爾哈赤半晌沒有回話,庭帳內(nèi)短暫地陷入沉寂。
良久,他低頭下去,揮揮手道:
“罷了,諸位都不必勸了。”
“阿敏,本汗且饒你不死,你也不用再帶兵了,這就交了正黃旗的大印吧!”
阿敏忙將大印雙手奉回,破涕道:
“多謝叔汗不殺之恩!”
努爾哈赤沒有看他,以免露出臉上的失望,轉(zhuǎn)臉看向范文程道:
“先生,勞你代本汗擬詔,沒收阿敏的阿哈、尼堪和部屬,隨營聽用,以觀后效。”
“至于何時進(jìn)攻遼陽么…唉!”
努爾哈赤本來高興的神態(tài)全然不見,庭帳內(nèi)輕松的氣氛也再度變得沉悶,沉默良久,方才繼續(xù)道:
“經(jīng)此敗,正黃旗不堪再戰(zhàn),需要重建。”
“明軍探知我軍底細(xì),剛得大捷,士氣正盛,遼陽又是座大城,一時打不下來,還是班師吧!”
話音落地,眾人大驚。
黃臺吉出列道:“父汗,此戰(zhàn)我軍所獲遠(yuǎn)遠(yuǎn)不如先前估算,就此班師,怕對八旗將士的軍心有所影響。”
眾人勸諫時,唯獨范文程一言不發(fā)。
努爾哈赤看向他,問道:
“先生在想什么?”
范文程笑道:“大汗,奴才在想,明軍此時也以為我軍經(jīng)受此敗,必定班師,不若來他個將計就計,派人議和!”
......
遼東往京師的驛道上,一騎快馬正飛速奔行。
這馬雖是半天前剛在急遞鋪換乘,但一路馳騁至此,也已經(jīng)筋疲力盡,不斷喘著粗氣。
馬上信差卻好像全然不知,絲毫沒有憐惜坐騎的意思,拼命揮舞鞭策,驅(qū)趕坐騎勉力前行。
轉(zhuǎn)過一道山彎,眼前兀現(xiàn)一座雄關(guān)。
遠(yuǎn)遠(yuǎn)望去,城樓上屹立一座巨大箭樓,箭樓之下洋洋灑灑寫下幾個大字——天下第一關(guān)。
城關(guān)之上,正有一員把總值崗守備。
邊軍兵士們的佩刀和長槍在陽光照射下閃閃有光,只是半日無事,竟有幾人拄著槍打起盹來。
信差見是到了山海關(guān),不由大喜。
他策馬長驅(qū)趕到關(guān)城之下,未等開口,昏睡的把總便被馬匹飛馳而來的疾風(fēng)驚醒。
把總下意識喝問:
“住了,來者何人!”
信差跳下馬來,厲聲道:
“八百里呈京急報,速速放我入關(guān),備馬于西門!”
一語甫出,但聽一陣哀鳴,信差轉(zhuǎn)過身去,卻見那匹累馬已經(jīng)體力不支而倒,口吐血沫。
把總常在關(guān)門,畢竟是有些眼力勁兒的,上下打量一番,很快識得這人乃是遼東經(jīng)略衙門的信差,專責(zé)在京遼之間傳遞重要文書的,急忙下令開關(guān)放行。
信差早聽見開吊橋的聲音,不與那匆匆下城的把總寒暄幾句,便就寸步不停地跑向西門。
沿途遇見山海關(guān)的驛站驛丞,說是準(zhǔn)備了美酒佳肴,要他用過后好生歇息一夜,明日再走。
信差如一陣風(fēng)從驛丞身邊跑過,連連抱拳:
“如今邊關(guān)戰(zhàn)事吃緊,經(jīng)略交待在下,此報片刻不容耽擱,卑職謝過大人好心,拿些干糧醬菜,邊走邊吃就好!”
“只是下一驛站腳程尚遠(yuǎn),還乞大人選一匹好馬!”
那驛丞聽得“邊關(guān)吃緊”四字,心頭一緊,趕忙應(yīng)答:“一切不用上差費心,面餅鹵肉都是現(xiàn)成的,給上差多帶一些。”
“至于腳力么,上差更無須擔(dān)憂。既是加急呈報,就得給上差選兩匹好馬,路上也好換乘!”
不多時,馬匹干糧皆已備齊,那驛丞雖說官位較高,但依舊客客氣氣,著意討好這名經(jīng)略府信差。
臨行,還特意贈了一小壺熟酒,說是以備路上解渴。
信差拱手道謝一聲,上馬疾馳而去。
驛丞看著信差遠(yuǎn)去,留下一行飛塵,搖頭喃聲道:
“先是撫順,再是清河。如今天啟三年的上半年還沒過,遼沈又遭兵災(zāi),福余衛(wèi)大戰(zhàn)剛落,我大明遼東百姓,何時才能安享太平歲月啊!”
一人走近冷笑:“非得把建奴滅了族不可!”
驛丞轉(zhuǎn)頭一看,發(fā)覺是山海關(guān)總兵高第,也便一拱手,自顧自離去,不再多說。
......
遼東的急報,向都是如這樣一站一站送至京師。
約莫兩日后,這騎信差又新?lián)Q了六匹坐騎,才是自永定門而入,片刻不停地將急報送到了兵部尚書崔呈秀的桌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