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府。
    機辨在昏暗的書房內沉思許久。
    寬闊的袖口隨意的挽起,裸露地手臂上原本潤澤的魚皮,現在以變得干渴皸裂,卷翹的邊緣早已灰褐干硬,里面漏出粉色的嫩肉。
    日子真的不多了!
    他一臉狠戾,為什么?!才重逢又將面臨分離!他開始惱恨命運對的戲弄,恨那個害得他走上不歸路的人。
    紅蓮推門而入,“你終于想明白了。”
    機辨不動聲色的收回手放下袖子,他皺著眉不滿地說:“以后進來先敲門。”
    她不客氣地坐上一旁的椅子,難得爽快地答應:“好!”
    機辨有些懷疑地看著她,暗自打量,“你真的有把握?”
    紅蓮嗤笑道:“哪怕是清塵,他的修行之法也是我當年留下的。你只要照我說的去做就行。”
    機辨有些不耐煩地問道,“什么時候開始?”
    “明日。”
    “好。”
    紅蓮離開后,機辨緩步來到后院,發現后院燈火通明,熟悉的身影映在雪白地窗紙上忙個不停。
    他十分想進去看看,卻始終踟躕不前。
    這時門開了,熟悉的面孔驚訝地瞪著雙眼,“你怎么在這里?”
    機辨突然有些手足無措,他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郎,支支吾吾地說:“路過,聽到動靜便來瞧瞧,在忙什么?”
    琴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對不住,吵到你了。我在做豬油餅,你要不要嘗嘗?”
    他眉目含笑,一口應下,“好,正巧餓了。”
    一口咬下,酥脆的餅伴著豬油香在口里四溢開,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
    “好吃嗎?”
    “嗯!好吃!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豬油餅。”
    琴娘聽到這話,耳邊一紅,羞澀的低下頭來。
    機辨那雙死潭般的眼睛閃著盈盈亮光,蕩開層層漣漪,有她陪伴,與紅蓮的交易是值得的。
    “明日起,我會很忙,不能陪你。你安心住在這,有什么事就去找管家。”
    琴娘憂心的問:“你不回家了嗎?”
    機辨聽到她說‘家’時,突然心情大好,甚至有些雀躍起來,“回!只是會很晚,你不用等我。”
    琴娘知道他誤會自己了,臉羞的更紅。
    機辨知她害羞,善解人意的說道:“天晚了,你早些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她點點頭。
    機辨心滿意足的離開。
    身后的女人眼里卻射出陰冷的寒光,她嘲諷的勾起嘴角。
    夜黑風高的夜晚,四周寂寥無聲。
    大慈悲寺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泯然眾生的佛像在裊裊香火里變得虛幻不真實。
    清塵拿起三支線香點上,然后插進蓮座下的香爐里。
    “你不會是特地約我來上香禮佛的吧。”紅蓮戲虐地調侃。
    清塵眉目依舊清冷,他看著眼前慈眉善目的佛像淡淡的說:“收手吧。”
    紅蓮嗤笑,“若是我不答應呢。”
    清塵冷著眼轉過身,“我今日不是來請求你的,而是看在朝搖的面子上最后知會你一聲。”
    “清塵,我也奉勸你一句,這個世上不是只有你才有能力完成我的夙愿。”
    “你說機辨?”清塵不以為然。
    紅蓮一時語塞,神情緊張地看著眼前法術日益精湛的徒孫。
    “你可想過,機辨修的是鮫人法術,先不說鮫人法術屬于旁支法系與正統法系有千差萬別,強行扭轉的后果難道你會不知道。如果你想讓他從頭修煉,你確定他能活那么久?!”
    紅蓮不懷好意地笑到:“看來我還是高看你了。”
    清塵沉默不語,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幾乎入魔地紅蓮,繼續說:“你想讓他代替唯城,填補你損失的另一半修為。”
    “你怎么知道唯城?!”紅蓮有那么一會的驚慌。若不是唯城,自己的修為又怎么會衰退到現在的境地。
    清塵不屑的說道:“你自以為的圓滿計劃,在我眼里不過是垂死掙扎。”
    紅蓮有些急切的追問:“他現在在哪?”
    “他不會見你的。”清塵依舊一臉淡漠疏離。
    “怎么可能!難道他不想...”紅蓮有些難以接受。
    “他想更好地活下去,所以選了一條正確的路。天帝對你已經沒有多少耐心了,你以為天帝真不知道你暗地里做的各種事嗎,若不是看在西天梵境地面子上,你只怕早被綁上誅仙臺。”
    “你今日原來是來做說客的。”紅蓮哈哈大笑。
    她惡狠狠地說道:“我一定會救出共工,哪怕將朝搖拖入萬劫不復也在所不惜。”
    ‘轟隆’一道凌厲的閃電迅速劃開黑夜。
    清塵疾言歷色道:“我絕不會讓你傷害朝搖眾弟子一分一毫。”
    “哼!那你想如何解開朝搖與我的關系,你別忘了,就算你現在以拜入元始門下,你的仙原本體也都還是照我塑造的。你以為天帝真的不會嫌你礙眼嗎?他可不是什么寬容之人,不然朝搖為何一直如履薄冰,舉步維艱。”
    清塵一時語噎,沉默良久。
    ‘轟隆’傾盆大雨應聲而下。
    “我該說的也說完了,你好自為之。”也不知這雷聲會不會將云孤驚醒,清塵心里默念道。
    紅蓮憤憤不平看著清塵逐漸遠去的背影,將手邊的香爐狠狠的砸向佛像。
    傾盆大雨轟然而下,世間塵埃一夜之后將被洗刷干凈,又回到最初的模樣。
    云孤被雷聲驚醒,見下起大雨,便披上衣裳起來關窗,正巧見到清塵回來。
    “師父?你出去了?”
    清塵收回避水珠,“嗯。”
    云孤一臉汗顏的問道:“師父,避水珠還能擋雨?”
    “我隨手試了試,效果還不錯。”
    清塵來到窗下,燃起爐子開始煮茶。他望著窗外的大雨一臉凝重像有心事。
    云孤坐到清塵對面的位置上陪他一起賞雨。
    清塵嘴角淺笑,“這雨不錯,卻唯獨還少一塘殘荷。”
    云孤不滿地嘟囔道:“這個季節哪有荷花?!”
    “殘荷是殘敗的荷葉,不是荷花。”清塵無奈的輕嘆一聲。
    “師父,我們還要在京城待多久?我不喜歡這里,我想回去。”
    清塵想了想,“明日就走。”
    “真的嗎?!”云孤高興之余又想起云芙大婚在際,師父答應了大月氏主君要出席云芙的婚禮,那云芙的婚宴又該怎么辦?
    清塵心里猜到她在想什么,便說:“朝搖是清修門派,只求仙問道,不攀附權貴。她選擇嫁入皇室,便從此與朝搖再無關系。賀禮我也備好了,到時托人送達,也算全了師徒之情。”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爐子上的水燒的沸騰起來,清塵伸手去拿。
    云孤主動煮茶,她手忙腳亂地賣弄茶藝,“師父,我最近也學會煮茶了,沐奎還夸我來著。”
    清塵苦笑道:“沐奎?”
    “嗯嗯!”
    大概是太得意忘形,滾燙的熱水直接淋到了手上...
    “啊!”一聲慘叫,白玉般的細手被燙的通紅,云孤疼的眼淚都冒了出來。
    清塵連忙握著她的手臂,將燙紅的手放入一旁的水盆里。
    冰涼的井水傳來絲絲涼意,抑制了燒起來一樣的手,扭曲的臉才有些平緩。
    清塵一臉著急地說:“怎么這樣不小心!”
    云孤也委屈的嗚咽起來。
    他嘆了口氣,見手上紅色稍退,便拿起干凈的帕子擦拭干凈,然后拿出一瓶藥膏,仔細的給手摸起藥來。
    溫潤地觸感像觸電般迅速游走全身,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從手上襲來,攻占她的理智,滾燙的臉頰更是被燒的紅紅的。
    等藥抹好后,清塵仔細地查看那支受傷的手,輕聲的囑咐她:“這只手最近都不要碰水了知道嗎?”
    許久都得不到回應,疑惑地抬起頭。
    云孤傻傻地站在面前,璀璨如明珠的眸子籠罩著一層朦朧的水光,雪白的臉上透著好看的粉色,一直延續到脖頸處,手上燙人溫度讓他的眼神也逐漸幽深。
    時間好像靜止了一般,雨依舊再下。
    夜晚總是能將一切聲音都無限的放大,比如:雨滴拍打著屋頂、樹梢上的蟲鳴、爐子上開始咕嚕咕嚕沸騰的熱水和一對砰砰亂跳的心。
    塵封的記憶噴涌而出。
    清河郡的老宅還沒有現在這樣古樸氣派,那時崔宅還是個新建的庭院,處處都散發著新木的香氣。
    書房內,小窗下。
    崔御風正在勾勒一副丹青,落英正在做女紅,兩人情意拳拳,心心相通,時不時抬頭相視淺笑,而后又繼續各自手中的事。
    ‘咕噥咕噥’小炭爐上的水不停的沸騰,冒著蒸蒸熱氣。
    落英放下手中的繡品,拿起小銅壺泡上一壺好茶。卷曲的茶葉在滾燙的茶水里沉沉浮浮,慢慢舒展開,茶香四溢沾滿衣裳。
    “崔郎,將泡好的茶,你嘗嘗。”落英遞上茶盞。
    “好。”許是太過入迷,描繪丹青的人并未抬起頭,只伸手去接,滾燙的茶水悉數淋到落英的手上。
    ‘哐鐺’一聲。
    豆大的淚珠隨聲而下。
    “落英!”崔御風放下筆,一臉焦急地將她的手放入近處的水盆中。
    許是太疼了,落英的臉痛苦的皺成一團。
    “快去請大夫。”
    “是”
    應聲而入的侍女回應到。
    “快將燙傷藥拿來。”
    “是。”
    另一侍女也緊跟著跑了出去。
    “不礙事,不疼了。”落英蒼白的小臉冷汗涔涔。
    崔御風心疼極了,止不住的懊惱自責,“都怪我,都怪我,是我的不是。”
    “崔朗,不疼了,我真的不疼了。”
    大夫背著藥箱急匆匆地趕來,所幸是深冬,天氣寒冷,大夫開了藥膏,又細細叮囑一番才離開...
    ‘噼里啪啦’小爐子里的炭火燒的極烈,在無聲的屋內格外刺耳。
    “啊~”清書打著哈欠走了出來,他不滿地嘀咕:“睡前不是封了炭火嗎?”
    失神的兩人尷尬地別開頭。
    不解風情的某人睡眼惺忪地走出來,“大師兄,這么晚了還煮茶?”
    清塵微微清了清喉嚨,鎮定地說道:“嗯,夜雨甚美。”
    “哦?!那我也來賞鑒一番。”他自顧走到窗下,給自己泡了茶水,這才發現云孤手上抹著藥,“小云孤,你的手怎么被燙了?!”
    “嗯”云孤尷尬地點點頭。
    “怎么這樣不小心!我給你瞧瞧。”說著就去抓她的手腕。
    清塵輕巧地揮開他的手,順便岔開話題,“我見紅蓮了。”
    清書見清塵面色凝重,心里便猜到七七八八,“她不肯回頭。”
    清塵不可否認,“朝搖始終還是無法徹底擺脫紅蓮。”
    “那我們從機辨下手。”
    “嗯!只能這樣。”
    清書想了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清塵說:“有話直說。”
    他猶猶豫豫地說:“機辨府中最近住進去一位女客?”
    “有何不妥?”
    “那女子身上有魔道的氣味。”
    清塵正伸向杯盞的手一頓,有些驚訝地看著清書,“魔道?!”
    “嗯!我聞到她身上有血魔樹的香味。”
    “他幾時又和魔道扯上關系了?”
    “要不我去探探那女子的來路。”
    “也好,小心些。紅蓮也在他府上。”
    “我知道。”
    云霄拿起‘將礪刀’,她在燭光下神情詭異的微笑著。
    此刀刀身細長,刀體略彎,鋒利無比,刀柄刻著鯉魚圖案。
    據說這刀是范文公用兩條鯉魚變成的石頭歷練的,此刀專屠鮫人。一刀入喉,鮫人全身血液凝結而死。
    清書隱匿在橫梁上,他看見鏡前的人后大驚失色,內心惶恐不安,這個女人到底是誰!為什么和云孤長得一摸一樣!不行,要趕緊告訴大師兄。
    ‘咚咚咚’三聲輕緩的叩門聲響起。
    云霄勾起嘴角,將刀藏在袖口內,上前開門。
    門一打開,機辨面具后的眼明顯閃動著期盼,他手里拿著一支素銀簪遞給她,略緊張地說:“我瞧著這支簪子特別適合你,便自作主張買了下來。”
    云霄淺笑盈盈,害羞的低下頭來,軟糯地說道:“多謝。”
    機辨神情晃動,大手戰戰兢兢地將那支素銀簪斜插入漆黑成堆的云發中。
    清書惶惶不安,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感覺好像要出大事了,但是又說不上來。一時失神,腳底發出細微的動靜。
    機辨神情突變,猛地推門而入,將琴娘護在身后。
    清書如臨大敵,立馬消失不見,好在他的追魂術是數一數二的,應該沒有瞧見他吧,他不停的拍著胸口自我安慰道。
    機辨死死盯著屋頂各處橫梁,眼里生起殺氣,敢動琴娘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在清書消失的一瞬間,云霄確是瞧的清清楚楚,那是朝搖的追魂術,呵呵,難道云孤也在京城?真是越來越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