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那一盒camel被葉維丟到了不為人知的角落里,坐在吧臺前吞云吐霧時,他指尖夾著的依然是kent。
“第七支。”潔白的帕子掃過葉維肘前一滴無意滲漏的酒液,尹丞秀麗而冰涼的眼眸抬起來,微微瞇起看向他。
“……嗯?”沒什么表情地回問一句,葉維揚起修長的眉。
“你已經一口氣抽了七支了?!钡亟忉尩?,少年伸手輕掠,奪過他指尖的香煙,凝神觀察著:“什么樣的好煙?我也想試試看?!?br/>
說罷,他還真的若無其事地把燃到一半的煙遞進嘴里。
凜冽而削薄的雙唇含住一點明滅,只擺出來就是誘惑人心的。
“喂,那是我抽過……”
話說到這里時葉維方才意識到已經遲了,唯有眼睜睜看著尹丞深深吸了兩口,似笑非笑地把煙頭摁滅進煙灰缸:“也就一般般??茨愕臉幼印瓫]抽過什么真正的好煙吧。”
“……”如果是以往,葉維大約早就跳起來了,最近的精神狀態多少有點筋疲力盡,于是只微微一笑,沒有搭理。
“不過,這是你身上的味道?!币┠抗庀赜缮贤麓蛄恐?,那視線讓葉維渾身不舒服:“抽了很久?”
“算是吧?!比~維起身繞進吧臺里,自己搭配了一杯當店雞尾酒。
他懶洋洋的態度讓尹丞些微的不滿,不耐地瞥過來一眼,冷冷道:“你很不對勁?!?br/>
“今天懶得跟你吵,想罵我什么就直說吧。”手頭上的動作停了一下,葉維伸舌舔過指尖上的酒汁:“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br/>
“因為肖成諺?”少年突然爆出的話讓葉維差點沒把酒瓶子扔到天花板上去。
“你……”光驚訝已經不能表達自己內心的澎湃,葉維硬生生把桃花眼瞪成八百瓦大燈泡:“你怎么知道肖成諺的?!”
“哼?!币├浜撸骸氨旧贍斚胝{查什么查不出來?”
“……”葉維簡直目眥欲裂:“然后呢?對你有什么好處?”
這回尹丞倒沒有擺出那副紈绔子弟二五八萬的拽樣,只迅速把頭低下去,掩飾地拿起一個酒杯亂擦:“我……你那時候胡亂調查我的身世,難道就不允許我以牙還牙?”
“…………”葉維的表情慢慢從瞠目結舌緩解成了黑線滿臉:“你這是被害妄想癥?!?br/>
尹丞又哼了一聲:“對你感興趣是你的榮幸?!?br/>
跟這孩子果然還是沒有共同語言,葉維捏緊了調好的雞尾酒額爆青筋。
對方卻完全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只不動聲色地陳述:“你很中意他?!?br/>
“……”本來已經不想再提這件事情,這樣被重復掀開疤痕的感覺讓葉維皺起眉來:“我沒想到你是這么八卦的一個人?!?br/>
“誰都看得出來吧?!狈路鹂桃庠谟米類憾镜恼Z言中傷他一般,少年的音質從第一個音節就是冰冷的:“可是他對你呢?!?br/>
“這不關你的事吧。”葉維的聲音顯然開始不鎮定。
“如果我是他,恐怕早就煩了吧。”尹丞揚起下巴,眼神是有意為之的刻?。骸澳銈兡屈c點事情,只要稍微查查就能一清二楚。不過……像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貼上去,你覺得換你……會不會煩?”
咣當!
隨后到來的玻璃碎裂聲讓全酒吧的人都為之一驚。方才還在葉維手邊那晶瑩剔透的高腳杯在吧臺上砸的粉碎,細微的碎末飛濺起來,滑過臉頰就是一道淡淡的細痕。
旁邊路過的服務生小聲喚了句:“葉老板……”
“……”用了很久才把胸口的起伏鎮定下來,葉維雙手撐住吧臺,頭卻深埋得很低。
“我不想跟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動手?!彼囊粽{有些顫抖,那一點點可憐的自尊過剩地溢出,把剩下幾個字都沉淀得很讓人心生敬畏:“但是,你被解雇了。”
少年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看著他。片刻,從那雙秀美的眼里閃出一絲不屑的了然。
“原來是被我說中了。”幾乎完全涼薄地說出這么一句,他的態度竟帶著些惱怒和不甘:“原先我還不信這些消息……覺得你不可能這樣賤格?!?br/>
“滾出去?!比~維只是把手心不停地握緊,碎裂的玻璃渣從手掌扎出來,鮮血如花,綺麗地流下。
“我看錯了你?!币荒ㄎㄓ屑刀实桨l狂才能做出的扭曲笑意在少年清麗的臉上綻放,隨后,他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驕傲氣質,昂頭走出了噤若寒蟬的酒吧。
葉維死死抓住吧臺的邊角,渾身顫抖。
原來所有人都在這樣看他的笑話。原來他已經變成賤格這個詞的代名詞。
他給尹丞工作,看不慣時會說教幾句。平日里也知道這個人討厭自己。但卻沒想到已這么嚴重。
調查他,再拿出來侮辱他,他想不通自己做錯了什么要被尹丞如此憎惡。
估計是想要拿的錢數目已到,就算翻臉也沒什么特別關系。那是個大少爺,被別人點頭哈腰伺候慣了,報復一下前些日子的頤氣指使,也情有可原。
尹丞年紀尚輕,要動手的話未免顯得不夠大氣。但是最重要的一點卻是……
他嘴唇蒼白地抑制不住顫動。
最重要的一點卻是,他覺得尹丞說的……全部都是事實。
所以,他才沒有真正失去控制地用拳頭招呼過去。
56
燈也不想開,就這樣把疲憊的身軀重重拋進沙發。由表及里的衰老過早在他身上發生,他突然覺得自己就快要在這片沉悶的黑暗里消融。
“竟變成這副沒用的樣子……”自嘲地苦笑起來,葉維在黑暗中張開五指,無神地瞪視。
干脆一點吧。這樣子,算什么呢。不止一次,他自己對自己規勸。
但其實是知道這種話于事無補。肖成諺的存在是所有理論失去效應的根源。
手機驀然在黑暗中亮閃閃地振動開去,他有氣無力地伸手去夠,放到耳邊懶聲應一句:“喂?”
“葉老板……”那頭陰陽怪氣的聲音在黑暗里令人悚然:“還記得我么。”
“…………”皺了皺眉頭,他食指揉上額心:“您哪位?”
“啊喲,這就給忘了……嘖嘖嘖……”那頭的聲音立刻轉了個流氓的調調:“弟兄們,葉老板說他記不得了,你們看看這該多薄情……”
電話里立刻傳出來一陣張狂刺耳的大笑。
“我哪位?葉老板也真問的出來……那時候我弟弟去求過你多少次,不過是磕次藥磕出點小麻煩,你卻死活不肯給個證明,哥們在戒毒所里關了大半年,剛出來怎么也得找您接風洗塵一下……”
嗶,他話沒說完,葉維就干脆利落地按下了掛斷。
真是群流氓。報復也如此的沒品質。
要是他葉維這么簡簡單單被嚇到,出來混這多少年豈不是白混。
他們能有什么手段,不過是砸店罷了。
不管黑道白道,他都有相熟的人,大不了到時候來砸店的話就找人撐腰,想做酒吧必須搞定這些老客戶,不然還不早就倒了。
那頭估計被他的不可一世弄得氣憤萬分,手機一遍遍瘋狂地開始震響。葉維皺眉“嘖”了一聲,直接拔下電池把機身丟去一邊。
心情越差,就越有人火上澆油。
本來這件事他沒打算重視,但一下這么疏忽過去了,就造成不可彌補的后果。
*****
肖成諺坐在桌前畫圖,不知怎么的總是感覺心神不寧,站起身來抽了根煙,還是忐忑的有些怪異。窗外噼里啪啦地下著雨,這雨已經連續下了兩天。
他把這怪異歸結于今日是顏徹的生日。
這兩天因為急著趕圖,沒怎么聯系葉維。更因為顏徹的生日一天天逼近,他心里面總是煩躁。曾經這個時候,他費盡心機忙里忙外,只為了讓顏徹把生日過得開心些??赡菚r候因為顏徹有家里的門禁時間,總是沒辦法玩得盡興。
這個時間不想聯系葉維,多少有點刻意的感覺。但他實在不知道該拿什么表情在今天面對葉維。
也許跟葉維在一起心情會好些,可他已經不想那樣做。
單純把葉維拿來用作自我滿足,他自己也覺得自私且不公道。以前他總是控制不住,現在卻漸漸不想如此。
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過程他自己都沒注意過。
電話鈴突然間炸響開去,打斷他冥想的思緒。
“喂?!鄙焓帜眠^話筒,肖成諺淡淡應聲。
“……”話筒那頭的人清淺地呼吸著,片刻輕輕地道:“成諺……”
“……”很奇怪,現在聽著顏徹的聲音竟沒有開始時那樣憤怒,他只是沉默下來,不再發表任何言語。
“又下雨了,你是不是心情很不好?”
電話那頭的男人輕輕地問著,這個曾經他從來沒有關心過的問題,卻在25歲生日這年猛然提出,一瞬間就讓肖成諺微微驚訝。
“我一直知道你不喜歡雨天,但是卻從來沒有做過什么……”顏徹輕嘆了一聲,轉而變作種祈求的語調:“你可以來……陪我過最后一次生日嗎?!?br/>
“……顏徹?!被貒詠?,肖成諺第一次這樣平靜地叫出這個名字,心里面裝滿了無計可施的疲倦:“就當你身邊從來不曾出現過我這個人,我們都放棄吧?!?br/>
他心心念念守望了那么多年,從來沒有想過會變成現實的夢想,卻在驟然放棄之后一點點實現,這樣巨大的反差只讓他覺得疲累,卻沒有絲毫的歡欣之情。也許他的熱情,早就在十多年的等待和幾句刺入心底的傷人話中消磨光了。
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不恨顏徹,與恨比起來,更多的是對十多年年少時光的惋惜。
原先的惱怒就這樣釋懷,讓肖成諺的態度也柔和好轉了許多:“抱歉。我已經沒辦法再陪你走下去。”
“……”話筒那頭的男人沉默著不語,沒有聲嘶力竭,也沒有不可接受,只輕聲問了一句:“是因為有了其他人么?!?br/>
“和他沒有關系?!毙こ芍V搖了搖頭。
就算沒有葉維,大約他也堅持不下去了。
“……”那邊的顏徹顯然是不信他說的“沒有關系”的,卻也沒特別指出。只淡淡笑了一笑,征詢地說:“我想和你好好聊聊。這是我對你最后的一個要求。你能來……陪我過這次生日嗎?!?br/>
肖成諺低頭看一眼表,指針正準確指向夜晚九點十一分。
九點十一分,顏徹向他提出一個不算過分的要求,此時葉維正提前鎖了酒吧的大門,匆匆從后街往家趕去。
他這幾天很容易就被累到,也提不起什么心思去整頓酒吧。再加上辭了尹丞,本身就該休業一陣子的。
反正他也不算缺錢花。
潛伏了很久的那群人就在那一刻襲擊了他。
他沒想到這群人竟用的是這種方式,一般來說報復打擊的話都應進店來砸。傷人這種事情,未免下三濫到讓人不齒。
可他忘記了,這群人本來就只是針對他而已。
雨傘落地,積怨已久的流氓們架起他的身體肆意毆打,最后的一擊是那個被關進戒毒所里的主謀人,啤酒瓶重重敲擊在他的額角,他的眼前立刻被雨水和血水混成了一片。
倒下去的時候他看到自己的血在雨水里靜靜化開,手竭力伸長了幾次,夠不到被那群人扔到一邊去的手機。
已經夠了。他會要他們生不如死,做出這么痕跡明顯的事情,他本以為他們還能再聰明一點。
……但前提是他還能站得起來。
朦朧的視野里他沒辦法對焦眼前的一切,不知過了多久才依稀聽見有兩個人啪嗒啪嗒地踩水而來,一前一后在他面前蹲下身。
他只聽到有人用謙卑的聲音叫了聲“少爺”,隨后有人怒不可遏地大罵“蠢材,叫救護車”。
然后一雙手伸過來強制地按住他的肩。
很有力,但是冰涼透骨,他在雨水里浸泡了這么久,扔比不過那手上溫度的寒意。皮膚下意識地戰栗起來,他皺眉低低地□□了一聲。
那人似乎咬牙恨恨地道:“該死?!?br/>
再之后,他便神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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